《鬼吹燈II》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零章 引子 我祖上有卷殘書,是“摸金校尉”前輩所著《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此書共有一十六字尋龍訣語,“風水秘術”屬于術數的一個分支,然而何為術數?術數之興,多在秦漢以後,《易》為其總綱,其要詣不出乎陰陽五行、生克制化,實皆《易》之支派,傅以雜說耳。物生有象,象生有數,乘除推闡,務窮造化之源者,是為數學。星土雲物,佔侯指迷,見于經典,後世之中流傳妖妄,漸失其真,然不可謂古無其說。自是以外,末流猥雜,不可殫名,《史》《志》將之概總以“五行”。   就憑著這卷奇書,我做起了倒斗的摸金校尉,其間發生了許多事,也遇到了許多人,這幾年的經歷對我來說,可謂是︰“九死南荒吾不恨,茲游奇絕冠平生。”回首來路,血雨腥風,好在踏遍青山人未老,現在我即將告別了“摸金校尉”的職業生涯,去往美國之前,我整理行囊的時候找到了一本從前的相冊,我隨手翻了翻,見到有一張我同幾個伙伴的合影混雜在眾多的老照片里面,照片背景是廣袤的內蒙古草原,照片上的人里面有我和胖子,有些記憶不會被時間殺死,我還清楚得記得這張照片是我參軍入伍前拍的,我們那時候的樣子還是歪帶帽子斜挎軍包,以現在的眼光看有些可笑,不過當時我倒沒那種感覺,還覺得這形象挺時髦,拍照留念後,我和照片上的這些同伴進入了大草原的深處,我還清楚地記得,我們那是要去漠北尋找一條黑色的妖龍……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一章 趕冬荒(上) 1969年秋天,越南人民反抗美帝國主義侵略的解放戰爭,正進行得如火如荼。而這時候,我做為眾多上山下鄉知識青年中的一員,被知青辦安排在大興安嶺山區插隊,接受最高指示︰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戰風雪,煉紅心,斗天地,鑄鐵骨。   不知不覺中,時間就過去了幾個月,剛進山時的興奮與新奇感早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日復一日的枯燥生活,我插隊的那個山溝,總共才巴掌那麼大點的地方,一共只有二三十戶人家,方圓數百里之內幾乎全都是沒有人煙的原始森林。   屯子里的人靠山吃山,除了在平整的地方開幾畝荒,種些個日常吃的口糧之外,其余的吃食主要通過進山打獵得來,山上的獐子、 子、野兔、山雞,還有林子里的木耳、菇菌等等,都是好嚼頭,吃飽吃好不是問題。   可那年冬天,山里的雪下得好早,西北風驟然加緊,天氣一下子就冷了下來,眼瞅著大雪就要封山了,大伙還沒來得及儲備過冬的食物。因為往年在秋季,山里的人們,要趁著野豬野兔秋膘正肥的時候大量捕獵,風干臘制儲存起來,用以渡過大興安嶺殘酷漫長的寒冬。   這十年不遇的反常氣候說來就來,秋季剛過了一半就開始下起大雪,然後又緊接著吊起了西北風,獵戶們不免有些亂了陣腳,紛紛挎起獵槍,帶上獵犬,爭先恐後的進山“趕冬荒”,同老天爺爭分奪秒搶時間,全力以赴地套狐狸射兔子,否則再晚一些,山里肯定會刮起只有冬天才刮的白毛風,那可就什麼都打不到了,那樣的話整個屯子都要面臨可怕的冬荒。   和我一起插隊的伙伴胖子,最近也正閑得抓心撓肝,恨不得平空生出點亂子出來才好,見獵戶們成群結伙的進山圍獵,頓時來了興致,摩拳擦掌的跟我商量,打算同獵人們一道進山打幾只人熊。   我對進山打獵的那份熱情,尤其是“套狐狸”一類斗智斗力勾當的熱愛程度,一點都不比胖子少,可平時很少有機會帶槍帶狗去耍個盡興,對于這回的行動我早已心知肚明,支書肯定不會讓我們參加。一是因為我們這幾個知青進山不到半年,已經鬧了不少亂子出來,惹得老支書發了飆,不讓我們再胡作非為,最近他給我們安排的任務,除了削墳磚就是守著林場的木材,全是些個蹲點兒的苦悶差事;二來這次趕冬荒是屯子里的大事,圍獵是集體行動,需要豐富的經驗,以及獵人之間的配合默契,讓知青這種從城里來的生瓜蛋子加入,萬一出了岔子,大伙全部要餓著肚皮挨過嚴冬,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也絕對不能冒這樣的風險。   我們眼巴巴看著各家各戶抽調出精壯的獵手,組成了“趕冬荒戰斗隊”,帶著大批獵狗浩浩蕩蕩地進山,踏雪開赴圍獵的最前線,我心里真是又著急又上火,即使知道基本上是沒戲,我還是抱著一線希望,又去找支書通融,哪怕給我們知青安排一些後方支援的工作也好,再讓我們在屯子里呆著,非得把人憋壞了不可。   胖子也對支書強調毛主席的最高指示︰“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同一個目的走到一起來,我代表我們五個知青向您衷心地請求,請無論如何也要讓我們投入到這場趕冬荒的革命斗爭洪流當中去……”   老支書不等胖子把話說完,就用另一句最高指示扼殺了我們的請求︰“別跟我扯犢子,瞎咧咧個啥?毛主席不是還那個啥來著……,對了……他老人家還強調過要反對自由主義,要服從組織安排,這不咱屯子里的人都去打獵,剩下的全是些那個啥婦女兒童老弱病殘,你看這雪下的,萬一有沒找夠食貓冬的黑瞎子摸過來也是個麻煩,我看干脆就這麼辦,你們青年們,留下一半守著屯子,八一和小胖你們倆人,讓燕子帶著你們到林場看場去,正好把敲山老頭替換回來,我可告訴你們倆,我不在這些天可不許整事兒知道不?”   我一看果然不出所料,在路線問題上沒有調和的余地,既然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我也只好做罷,心中暗地里盤算著到林場附近也能找機會套狐狸,總好過在屯子里開展思想工作那麼沒意思,于是跟另外三個知青同伴做別,把鋪蓋卷往身上一背,同胖子一起在燕子的引領下,到團山子下的林場去看守木料。   屯子里有幾戶人家作為知青點,插隊的知青都固定住在這幾戶家里,而吃飯則是到各家輪流搭伙,趕上什麼吃什麼,燕子這姑娘就是我和胖子的“房東”,她也是個出色的獵手,支書安排她帶我們照管林場,也是擔心林場遭到野獸的襲擊。   燕子失去了進山打獵的機會,倒也沒抱怨,因為知青遠比山里人有知識,尤其是我和胖子這樣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侃能吹的,跟知青在一起的時候,她能了解到她從來沒離開過的這片大山以外的世界,于是她挎上獵槍,另外又攜帶了一些必備的物品,便同我和胖子出發了。從屯子到林場要翻一道嶺子,轉兩道山坳,路程很遠,一路上西北風刮得嗷嗷直叫,卷得地面樹梢的雪沫飄飄灑灑地漫天亂舞,加上天空即使在白天也是灰蒙蒙的,使人分不出是不是始終都在降雪,我用狗皮帽子把腦袋裹得嚴嚴實實,可風還是把腦袋抽得漸漸麻木。   不過听燕子講這種天氣根本不算什麼,山里邊到了深冬臘月,林子里的積雪會有齊腰深,人在雪地中趟著積雪走很吃力氣,走不了多遠就會出一身的熱汗,但卻絕對不能停下來,一旦停步喘息,被透骨的寒風一溜,全身的汗水都會立刻變成一層層冰霜,而且沒在深山里過過冬的人根本不會想象得到,最恐怖的要數山里人談之色變的“白毛風”,所謂“白毛風”,也就是風里加著雪,銀白色的旋風,比冰刀子還厲害,吹到人身上沒有能受得住的,所以山里的獵戶都要提前儲備食物,到了天寒地凍之時,就開始在家里的熱炕頭上貓冬。   走了快一天才到林場,這片林場緊挨著人熊出沒的“團山子”,有條河從這片林海雪源中穿過,剛好將山區與森林分割開來,團山子上植被茂密,並不缺乏食物,山上的人熊,輕易不會過河到林子里來,獵戶們也不敢隨意去招惹凶殘成性的山林之王——人熊。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一章 趕冬荒(下) 林場中伐下來的木頭,在春水生長之時,就會利用河水把木料扎成筏子沖到下游,河的下游有條鐵路,還有個小火車頭,是專門用來運木頭的,這里的情形十分象是著名小說《林海雪原》中描寫的“夾皮溝”,“夾皮溝”在東北是確有其地,團山子的林場也有個差不多的地名,叫做“黃皮子墳”,這地名听上去顯得很神秘,但就連燕子她爹那種老獵戶,都說不出這個地名的來龍去脈,只是都說這附近黃皮子很多,很早以前黃大仙鬧得挺凶,現在也沒人提了,黃皮子是當地人對黃鼠狼的一種俗稱。   團山子林場雖然簡陋荒僻,但社會主義建設離不開它,所以我們才要頂風冒雪來這里值勤,不過說實話冬天的林場也沒什麼正經事要做,唯一需要料理的,只是過些時候到河流下游去幫忙發送最後一趟運木頭的小火車而已。   這林場有一排白樺木搭建的木屋,在春夏兩季,都有伐木工人在這里干活居住,由于運輸能力有限,砍多了樹也運不完,所以他們每當完成生產任務,差不多到了中秋節前後,就會離開林場回家過年,這時林場就歸距離最近的崗崗營子派人照料。   在我們到來之前,林場是由敲山老漢和他的孫女,一個叫做“畫眉”的姑娘負責看管,本來按照村支書的安排,我們應該把他們替換回去,但當我們到達的時候,就發現林場中十分不對勁,守林人的小木屋中空空蕩蕩,爐膛中灰燼冷冷的沒有一絲熱氣,也沒有見到這爺孫二人。   我不禁替他們擔心起來,急忙與我的兩個同伴分頭在林場中找了一圈,卻仍沒見蹤跡,我心中越發不安,對胖子和燕子說︰“今年天氣冷得太快,事先又沒有半點征兆,怕是山里的野獸也要趕冬荒,敲山老爺子和他孫女會不會被猞猁之類的惡獸給叼去了?”   屯子里的獵狗都被獵人們帶進山圍獵了,所以我們沒有帶獵狗,現在風雪交加,團山子附近嶺高林密,地形復雜,飛雪掩蓋了人獸的蹤跡,就算我們有百十號人去找,也未必能尋得到他們,更何況眼下我們只有三個人。我和胖子當即便尋思著要回屯子搬救兵,可又突然想到屯子里已經沒人可找了,那時候我們年紀尚輕,一時竟然束手無策。   還是燕子心細,她又在小木屋中仔細看了看,屋內的糧食和干肉還剩下一些,敲山老漢的獵槍和裝火藥鐵砂的牛角壺卻都不在,獵戶最善觀查蛛絲馬跡,小木屋中沒有獸跡,東西擺放得也很整齊,他們好象還打了大量黏糕,應該不會發生了什麼不測,也許敲山老頭帶著她孫女去打兔子了,又或許他是擔心大雪封山,沒等我們來替換,便提前回屯子去了,滿山老漢打了幾十年的獵,經驗非常豐富,雖然一把年紀,身手不如昔日靈便了,但既然他帶著獵槍,只要在半路不踫上剛生崽的母人熊,就不會有什麼意外。   見林場中並無異狀,我們三人才稍覺心安,一路上饑寒交迫,正是苦不堪言,這時候什麼要緊事也都要扔到一邊去了,最緊迫的任務是取暖和填飽肚子,于是我們便匆匆忙忙地燒了火炕,把凍得綁硬的貼餅子在爐壁上隨便烤烤,吃了充饑。三人吃飽了天也黑透了,就開始象往常那樣胡亂閑聊解悶,按慣例輪流開吹,胖子先侃了段解放前在東北剿匪的佚事,他這些都是听他爹說的,我已經听他講了不下十遍,而燕子還是第一次听這個故事,所以听得十分著迷。   只見胖子口沫橫飛,連比劃帶說︰聚眾掠奪民財的土匪,在東北地區又叫做“胡匪”或“胡子”,據說胡匪們不同與內地響馬賊寇,他們自成體系,拜的祖師爺是明末皮島總兵“毛文龍”,明右副督御使袁崇煥設計殺了毛文龍之後,毛文龍手下的大批官兵,分別流落東北沿海諸島或深山,最開始的時候這些人還以大明官兵自居,不做打架劫舍的勾當,但歷經百年,隨著人員結構的日趨復雜化,逐漸演變成為害一方無惡不作的胡匪,不過直到解放前,胡匪們仍然尊毛文龍為祖師爺。   這些一伙一伙的“胡匪”,到後來被稱做“綹子”,按各股匪首所報“字號”的不同,每股綹子的名稱也不一樣,例如“一鐵鞭”、“草上飛”、“桑大刀”、“鳳雙俠”等等等等。   解放前東北頭號胡匪,魁首是個綽號叫“遮了天”的光頭,此人年輕時是廟里的武僧,學得一身銅練鐵布衫的硬功夫,但他“還俗”後也始終沒長出頭發,“遮了天”為人心狠手辣,兩手沾滿了干部群眾的鮮血。   日本投降後東北進行土改,為了保衛勝利果實不被土匪破壞,東總成立了專門的剿匪分隊,經過一系列艱苦卓絕的殘酷戰斗,終于把“遮了天”這股胡匪的“四梁八柱”都給鏟除了,“四梁八柱”是胡匪內部的一種組織名稱,除了大當家的稱做“大櫃”之外,其余的所謂“四梁”,分別有“頂天梁”、“轉角梁”、“迎門粱”、“狠心梁”,“八柱”則是“稽奇”、“掛線”、“懂局”、“傳號”、“總催”、“水相”、“馬號”、“帳房”的總稱,這些人一完,整個綹子就算徹底倒了。   而這“四梁八柱”中最關鍵的人物是“轉角梁”,東北俗稱為“通算先生”,他是整個綹子的軍師,專門利用一些迷信的方術來“推八門”,決定整伙土匪的進退動向,軍師一完,“遮了天”就失去了和他狼狽為奸的主心鼓,成了名副其實的光桿司令,但這人也當真狡猾至極,小分隊始終抓不住他,好幾次都被他從眼皮子底下溜走了。有些迷信的當地人就傳言說這個土匪頭子,年輕的時候救過黃大仙的性命,這輩子都有黃大仙保著他,能借土遁,就算是派來天兵天將也甭想抓住他。   可世事有奇巧,胡匪最忌諱提“死”字,但是這個字不提也躲不了,做土匪到最後多無善終,常言道“自做孽,不可活。”也許“遮了天”惡貫滿盈,該著他氣數已盡,那年深山里剛好也發生了罕見的“冬荒”,老百姓管這樣的年份叫“死歲”,黃大仙終于罩不住他了。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二章 黃皮子墳(上) “遮了天”這個綽號大概是取自和尚打傘——無法無天的意思,民間風傳他早年當和尚的時候救過黃大仙,一輩子都有黃皮子保著,誰也動不了他。這當然是謠傳了,實際上他不僅沒救過黃皮子,反倒是還禍害死不少。   剿匪小分隊追擊他的時候,正好山里的雪下得早,天寒地凍,最後在一個雪窩子里搜到了“遮了天”的尸首,他是在一株歪脖子樹上,上吊自殺的,在他尸首的對面,還吊死了一只小黃皮子,死狀和他一模一樣,也是拴個小繩套吊著脖子,這一個人和一只黃皮子,全吐著舌頭,睜著眼,凍得硬挺挺的。   胖子故弄玄虛,說得繪聲繪色,扮成吊死鬼吐著舌頭的模樣,把燕子唬得眼都直了,我卻對此無動于衷,因為這件事我听胖子說過無數次了,而且“遮了天”的死法也太過詭異,若說他自己窮途末路上吊尋死,以此來逃避人民的審判倒也說得通,可對面吊死的那只小黃皮子可就太離奇了,“遮了天”一介胡匪,何德何能?他又不是明末的崇貞皇帝,難道那黃皮子想做太監給他殉葬麼?   燕子卻不這麼認為,她對胖子所言十分信服,因為當地有著許多與之類似的傳說,傳說黃大仙只保一輩兒人,誰救了黃大仙,例如幫黃大仙躲了劫什麼的,這個人就能受到黃大仙的庇護,他想要什麼,都有黃皮子幫他偷來,讓他一生一世吃穿不愁,可只要這個人陽壽一盡,他的後代都要遭到黃大仙的禍害,以前給這家偷來的東西,都得給倒騰空了,這還不算完,最後還要派一只小黃皮子,跟這家的後人換命,燕子覺得那個土匪頭子“遮了天”,大概就是先人被黃大仙保過,所以才得了這麼個下場。   解放前在屯子里就有過這種事,有個人叫徐二黑,他家里上一輩兒就被黃大仙保過,有一年眼看著徐二黑的爹就要去世了,一到晚上,就有好多黃皮子圍著徐二黑家門口打轉,好象在商量著過幾天怎麼禍害徐家。黃皮子實在是欺人太甚,徐二黑發起狠來,在門口下了絕戶套,一晚上連大帶小總共套了二十幾只黃皮子。山下有日本人修的鐵軌,正是數九嚴冬滴水成冰的日子,徐二黑把這些黃皮子一只只割開後脊梁,全部活生生血淋淋地按到鐵軌上,黃皮子後背的熱血沾到鋼鐵立刻就凍住了,任憑它們死命掙扎也根本掙扎不脫,徐二黑就這麼在鐵路上凍了一串黃皮子,天亮時火車過來,把二十幾只黃皮子全給碾成了肉餅。   結果這下子惹了禍了,一到了晚上,圍著屯子,漫山遍野都是黃鼠狼們的鬼哭神嚎,把屯子里的獵狗都給震住了,天蒙蒙亮時有人看見黑壓壓的一片黃皮子往林子里躥走了,接著又有人發現徐二黑上吊自殺了,死法和胖子所講那個故事中土匪頭子的下場完全一樣。   胖子和燕子胡勒了一通,吹得十分盡興,山外那場轟轟烈烈的運動正在掃除一切牛鬼蛇神,這場運動也理所當然地沖擊到了大興安嶺山區,就連屯子里那位只認識十幾個字的老支書,一到開會的時候都要講︰“毛主席的革命路線是在正中間的光明大道,左邊一個坑是左傾,右邊一個坑是右傾,大伙一定不能站錯隊走錯路,否則一不留神就掉坑里了。”所以我們三人在林場小屋中講這些民間傳說,未免有些不合時宜,不過我們這林場山高皇帝遠,又沒有外人,我們只談風月,不談風雲,比起山外的世界要輕松自在得多。   燕子讓我也講些新聞給她听,外邊的天又黑又冷,坐在火炕上嘮扯有多舒服,但是我好幾個月沒出過山了,哪有什麼新聞,舊聞也都講得差不多了,于是就對她和胖子說︰“今天也邪興了,怎麼你們說來說去全是黃皮子?團山子上有道嶺子不是就叫黃皮子墳麼?那里是黃皮子扎堆兒的地方,離咱們這也不遠了,我來山里插隊好幾個月了,卻從來都沒上過團山子,我看咱們也別光說不練了,干脆自力更生豐衣足食,連夜上山下幾個套子,捉幾條活的黃鼠狼回來玩玩怎麼樣?”   胖子聞言大喜,在山里沒有比套黃皮子和套狐狸更好玩的勾當了,當時就跳將起來︰“你小子這主意太好了,雖然現在不到小雪,黃皮子還不值錢,但拎到供銷社,換二斤水果糖指定不成問題,咱們都多少日子沒吃過糖了,我***要是再不吃糖,可能都要忘了糖的味道是辣還是咸了,光說不練是假把式,光練不說是傻把式,連說帶練才是好把式,咱這就拿出實際行動來吧……”說著話一挺肚子就躥下火炕,隨手把狗皮帽子扣到腦袋上,這就要動身去套黃皮子。   燕子趕緊攔住我們說道︰“不能去不能去,你們咋又想胡來,支書可是囑咐過的,不讓你們搞自由主義整事兒,讓咱們仨好好守著林場。”   我心中暗暗覺得笑,屯子里的老支書是芝麻綠豆大的官,難道他說的話我就必須服從?我爹的頭餃比村支書大了不知多少倍,他的話我都沒听過,除了毛主席的話,我誰的話也不听,山里的日子這麼單調,好不容易想出點好玩的點子,怎麼能輕易做罷,但這話不能明說,我還是語重心長地告訴燕子︰“革命群眾基本上都被發動起來趕冬荒斗天地去了,難道咱們就這麼干呆著不出力?你別看黃皮子雖小,可它也有一身皮毛二兩肉,咱們多套幾只黃鼠狼就是為社會主義建設添磚加瓦,支援了世界革命。”   燕子听得糊里糊涂,添磚加瓦倒是應該,可“團山子”上的人熊那不是隨便敢惹的,當地獵戶缺乏現代化武器,他們打獵有三種土方法,一是設陷阱,下套索、夾子之類的,專門捕捉一些既狡猾跑動速度又快的獸類,象狐狸、黃皮子之類的,獵狗根本拿它們沒辦法,只能以陷阱智取;再者是獵犬追咬,獵犬最拿手的就是叼野兔;三是火槍窩孥,其中發射火藥鐵砂的獵槍是最基本的武器,前膛裝填,先放黑火藥,再壓火絨布,最後裝鐵丸,以鐵條用力壓實,火絨卡住彈丸不會滑出槍膛,頂上底火,這才可以擊發,裝填速度慢、射程太近是致命缺點,用來打 子、獐子和野豬倒是適用。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二章 黃皮子墳(下) 獵人狩獵的這三套辦法,唯獨對付不了皮糙肉厚的人熊,上次我們在喇嘛溝遇到過人熊,險些丟了性命,所以此刻燕子一提到人熊的威脅,我心中也打了個突,但隨即便說︰“听 蛄叫還不種地了?人熊又不是刀槍不入,而且晚上它們都躲在熊洞里,咱們趁天黑摸上團山子套幾只黃皮子就回來,冒這點風險又算得了什麼,別忘了咱們的隊伍是不可戰勝的。”   胖子在旁邊急得直跺腳,一個勁兒地催促我們出發,干革命不分早晚,卻只爭朝夕,在我的說服下,燕子終于同意了,其實她也很想去套黃皮子,只是老支書的話在屯子里還是比較有威信的,需要有人做通她的思想工作,幫她克服這一心理障礙。   林場小屋外的天很冷,雪倒是不再下了,大月亮地白得滲人,但那月暈預示著近期還會有大雪襲來,山坳里的風口呼嘯著山風,在遠處听起來象是山鬼在嗚嗚咽咽地慟哭,我從屯子來林場的時候,就已經打定了要套黃皮子或狐狸的主意,該帶的家伙也都帶了,一行三人借著月色來到林場的河邊。   河面上已經結了冰,冰上是一層積雪,站在河畔上,距離河道十幾米,就可以听到冰層下河水叮咚流淌之聲,由于是“趕冬荒”,秋天過了一半,突然有寒流襲來,所以河水凍得很不結實,直接踏冰過河肯定會掉冰窟窿里,最保險的辦法就是踩著凍在河中的圓木過河。   月光映著薄雪,銀光匝地,河面上隆起一個個長長的橫木,都是沒來得及運到下游,暫時被凍在河中的木頭,踩著圓木即使冰層裂開,木頭的浮力也不會讓人沉入河中。   看著河面並不算寬,真過河的時候,才發現河面絕對不窄,我們三人將距離來開了,一根根踩著木頭邁著走,因為天冷穿得衣服厚重,腳步也變得很沉,腳下碎冰嘩啦嘩啦亂響,雖然驚險十足,但也不知道為什麼,心里卻一點都不害怕,相反有些激動,骨子里那種冒險的沖動按捺不住,覺得這種行為可真夠刺激。   過了河就是當地獵人們眼中的禁地團山子,這山上林子太密了,燕子也沒把握進了這片林子還能走出來,我們雖然膽大包天,卻也不敢冒進,好在那“黃皮子墳”是在團山子腳下,離河畔不遠,那里有一個隆起的大土丘,上面存草不生,土丘上有無數的窟窿,大大小小的黃皮子都躲在里面,可能因為這土丘象墳包,里面又時常有黃皮子出沒,所以才叫做“黃皮子墳”。   我們並沒有直接走上“黃皮子墳”,在附近找了片背風的紅松林子,這里是下風頭,黃皮子和山上各類野獸不會嗅到我們的行蹤,看來這里就是一個天然的最佳“埋伏點”,我把胖子和燕子招呼過來,三人蹲在樹後合計怎麼動手。   胖子出門時從屯子里順出兩水壺土燒,土燒就是自家燒鍋釀的酒,剛在林場小屋的時候裝在軍用水壺里煨熱了,過河時一直在懷里揣著,這時候取出來,竟然還帶著點熱呼氣,我看他喝得口滑,就要過來喝了幾口,這酒甜不羅唆,要多難喝有多難喝,可能就是用苞米瓤子和高糧稈子整出來的土燒。   胖子說︰“別挑三撿四的了,湊和喝兩口吧,暖和暖和好干活,有這種土燒酒已經很不錯了,咱們這山溝子里就那麼幾畝薄地,哪有多余的糧食釀酒啊,不過我那還存著一整瓶從家帶來的好酒呢,等套了黃皮子,我得好好整個菜,咱們喝兩盅兒解解乏。”隨後胖子就問我怎麼套黃皮子?   我嘿嘿一笑,從挎抱里拿出一個雞蛋,有點尷尬地對燕子說︰“對不住了燕子,我看你家蘆花雞今天下了兩個蛋,我就順手借了一個,時間緊任務急,所以還沒來得及向你匯報,但是我後來一想對于狐狸和黃皮子來說,雞蛋實在是太奢侈了,于是我就又從蘆花雞身上揪了一把雞毛……”   燕子氣得狠狠在我肩膀上捶了一把︰“你偷了雞蛋也就完了,咋還揪俺家蘆花雞的雞毛呢!”胖子趕緊勸阻︰“咱們要文斗不要武斗,回去我讓這孫子寫檢查,深挖他思想根源的錯誤動機,但眼下咱們還是先讓他坦白交代怎麼拿雞毛套黃皮子。”   我說套黃皮子其實最簡單了,雞毛的氣味足可以撩撥的這幫讒鬼坐臥不安,燕子她爹是套狐狸的老手了,老獵人們都有祖傳的“皮混飩”,制做“皮混飩”的這門手藝已經失傳了,“皮混飩”實際上名副其實,是一個特制的皮口袋,傳說這里面在制皮的時候下了秘藥,嗅覺最靈敏的狐狸也聞不出它的氣味有異,這皮囊有一個只能進不能出的六稜形口子,外口是圓的,可以伸縮,狐狸和黃皮子都可以鑽進去,往里面鑽的話這口子帶暗扣,象是有彈性一般越鑽越大,但皮囊里面的囊口,卻是六邊形的,專卡黃皮子的骨頭縫,這種動物的身體能收縮,但唯獨鑽不得六角孔,進來容易出去難,只要它往外一鑽,囊口就會收緊卡到它死為止。“皮混飩”之所以高明,是因為它能完完整整地保全獵物皮毛,比如狐狸皮值不值錢看的是尾巴,但萬一設的套子和陷阱打到了狐狸尾巴,這張狐狸皮就不值錢了。   屯子里現在只有燕子家才有一副“皮混飩”,她祖上就是獵戶世家,這“皮混飩”也不知傳了多少年代了,死在它里面的黃皮子和狐狸簡直都數不清了,因為這件家伙太毒太狠,無差別的一逮一個準,獵人們又最忌諱捉那些懷胎或者帶幼崽的獵物,那麼做被視為很不吉利,所以燕子他爹輕易都不使用。我卻早就想試試這傳得神乎其神的“皮混飩”好不好使,這次也偷著帶了出來。   把雞毛涂上些雞蛋清放在皮囊中做餌,剩下的雞蛋黃倒入空水壺里,舍不得給黃皮子吃,當然也舍不得扔,還得留著回去吃炒雞蛋呢,再用枯枝敗葉加以偽裝,上面撒上些雪抹,最後用樹枝掃去人的足跡和留下的氣味,這個套子就算是完成了,剩下的事就是在遠處觀察,看看哪只倒霉的黃皮子上當。   我們偽裝完“皮混飩”,就回到紅松後苦苦等候,可那山林雪地上靜悄悄的始終沒有動靜,月上中天,我都快失去耐性了,這時候雪丘上終于有了動靜,我和胖子、燕子三人立刻來了精神,我定楮一看,心中立刻吃了一驚,我的天,這是黃皮子墳里成了精的黃大仙姑啊。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三章 夜擒(上) 明月照殘雪,朔風勁且衰。我們潛伏在紅松樹後,雖然築了雪牆擋風,但畢竟是在下風口,時間一久,還是被凍得絲絲哈哈的,當真是有些熬不下去了,可就在這時,終于有了動靜,我急忙把手往下一按,低聲通知胖子和燕子二人︰“噓……元皮子來了。”   雖然我們平時提起黃鼠狼,都以“黃皮子”相稱,但在山里有個規矩,看到黃皮子之後,便不能再隨隨便便提這個“黃”字了,因為大興安嶺自古以來多出金礦,山里人常說“三千里大山,黃金瓖邊。”就是指的這個意思,這地方有山就有溝,有溝就有金,但那都是解放前的說法,按傳統觀念來講,是黃皮子和黃金犯沖,都是老黃家,所以套黃皮子或是尋金脈的時候,絕不能提這個“黃”字,要以“元”字代替,否則一定撲空。   瞄見“黃皮子墳”那邊有動靜,我們仨立刻來了精神,特別是我跟胖子,自從上山下鄉以來,我們倆當紅衛兵的“剩勇”沒地方發泄,拿腦袋撞牆的心都有,此刻下意識地把套黃皮子的勾當,當成了正規的作戰行動,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就甭提有多認真了。   我凝神秉氣透過偽裝去觀察雪丘上的動靜,只見有個長長的脖子,頂著個小腦袋從雪丘後探了出來,兩只大眼楮閃著靈光,警惕地轉著腦袋左顧右盼,過了良久才完全把身體暴露出來,看到此處,燕子悄聲低呼︰“是母的,這皮毛真好!”   我心中也不禁驚呼一聲,以前在屯子里見過不少被人捉住的黃皮子,有死的也有或的,活的一個個賊眉鼠眼,死的就更別提了,怎麼也和“好看”二字不沾邊,但此時出現在前方的那只森林精靈,皮光毛滑,倆眼賊亮,氣度與神態皆是不凡,站在雪丘上宛如一位身段婀娜的貴婦人,不知為什麼,我看到它後第一感覺那是個人,而不是一只獸,心想這大概就是山里人常掛在嘴邊,時常靈驗的“黃大仙姑”吧?捉幾只小黃皮子太沒意思,正好撞上點子,要捉就應該捉這只出乎其類的母黃皮子。   這位“黃仙姑”,可能是從附近哪個樹洞里溜出來覓食兒的,由于我們埋伏的地方甚遠,它雖然十分警惕,但顯然沒能發現到我們的存在,開始圍著我們設下套的“皮餛飩”打起轉來,它走得慢條斯理不慌不忙,似乎並不饑餓,對那皮囊中傳出的雞毛混合蛋清的氣味也不太在意,只是對形狀古怪的皮囊心存好奇,但又有幾分懼怕,輕易不敢過去看個明白。   胖子有些焦躁︰“這騷皮子怎麼不上套?”想找燕子要獵槍去打,我把他的動作按住,開槍就成了打獵,一開槍那皮子就不值錢了,而且最中要的是,那樣就失去了套黃皮子的最大樂趣,這件勾當好玩就好玩在要跟黃皮子斗心思,看看我們偽裝的“皮餛飩”究竟能不能讓它中套,趴冰臥雪等了這麼久,等的就是這一刻,一定要沉住氣。   我估計“黃仙姑”不可能不餓,它一定是在做激烈的思想斗爭,也許它的黃鼠狼老祖宗曾傳下一條信息,世上有那麼一種有進無出的“皮餛飩”,鑽進去的黃皮子肯定會被獵人活活剝了皮子,可它並不敢確定眼前這皮制的囊子,就是那傳說中害了無數黃皮子性命的“皮餛飩”,怎麼看這皮囊都沒什麼特別之處,與常見的陷阱套夾都不一樣,顛過來倒過去地看都不象有危險的東西,而且這皮囊中發出一股股神秘的氣味,不斷撩撥著它的心弦,刺激著胃液的加速涌動……   我一邊偵察,一邊揣摩著“黃仙姑”的心理活動,盡可能把套黃皮子的樂趣發揮到極至,人們說︰要飯的起大早——窮忙活,我和胖子等人在山勾里呆的時間長了,弄不好這輩子就扎根在這干革命了,但除了窮忙活之外,也極有必要找點娛樂項目,只是平時在屯子里被老支書看得緊,沒機會到山里去玩,一天到晚除了干活就是學習,背不完的語錄指示,寫不完的斗私批修心得,除此之外最大的事情就是算著自己當天賺了多少工分,又因為偷懶被扣了多少工分,我和胖子都是心野之輩,耐不住寂寞,難得這次有機會進山套黃皮子,更何況遇上這麼一只“黃仙姑”,只有過了“小雪”這一節氣,山上獸類的皮子才值錢,可即使現在看來,這黃仙姑身上的皮子,換十斤水果糖是不成問題了,我們心中竊喜,越來越是興奮。   我隱隱有些擔心,害怕自己得意忘形,一不留神驚走了“黃仙姑”,可怕什麼來什麼,胖子蹲了半宿,存了一肚子涼氣,看見“黃仙姑”一高興,沒提住氣,放了個回音裊裊七拐八繞的響屁,我和燕子听見他放這個屁,心里頓時涼了,到嘴的肥肉要跑了。   常言道︰“響屁不臭。”但不臭它也是屁,這點動靜足以驚了雪丘上的“黃仙姑”,此時那黃皮子正好轉悠到皮囊口的下方,也就是夾在我們埋伏之處與“皮餛飩”陷阱中間,它本來已經打算鑽進皮囊了,正在將鑽未鑽之時,被胖子這個屁驚得全身的毛都乍了起來,遠地蹦起多高,一弓身就要象離弦之箭般逃向密林深處。   山里的黃皮子最賊,它只要鑽進樹林,可以利用一切能夠利用的自然環境,鑽洞上樹無所不能,而且連拐帶繞跑得飛快,進退之間有如閃電,就連獵狗也輦不上它。可還沒等它躥開,就听見一聲槍響,火藥鐵砂轟鳴,原來我旁邊的燕子也始終全神貫注地盯著“黃仙姑”,見它要跑,也不顧這麼遠的距離能否擊中目標,抬獵槍就轟了一發。   獵槍遠了自然無法命中,只是靜夜中槍聲動靜極大,震得松樹枝衩上的積雪紛紛掉落,而且這一槍還產生了意想不到的特殊效果,那“黃仙姑”已成驚弓之鳥,出于本能的反應,一听見動靜就想沒命的逃跑,可還沒等撒開步子,又听身後一聲槍響,山里的走獸飛禽,對獵槍有種本能的恐懼,知道這種聲音是會要命的,它慌不擇路,又加上逃生時習慣鑽樹窟窿,結果心慌意亂之下,竟然直接鑽進了面前的“皮餛飩”口里。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三章 夜擒(下) “黃仙姑”剛一鑽入皮囊,立刻就明白過味兒來了,不過既然鑽進了絕戶套後悔可不頂用了,這時候它身子才進去半截,急忙就想縮身退出,但那“皮餛飩”的口子,設計得實在太毒了,六稜的口子可松可緊,在皮囊外掏越扯口子越大,但從里邊往外,帶中囊口邊上的鎖片,立刻就會使囊口收緊,六稜硬鎖內櫞又薄又緊,當時就卡進了“黃仙姑”的骨頭縫里,疼得它一翻跟頭,當場便暈死過去。   從胖子放屁驚了“黃仙姑”,到燕子獵槍走火,把“黃仙姑”嚇得鑽進了絕路,疼得暈死過去,說時遲,那時卻快,這只不過是發生在一呼一吸之間的事情,我們三個人伏在紅松樹下,都看得傻了,誰也沒想到事情會出現如此的轉折,略微愣了一愣,才歡呼著跑過去撿回“皮餛飩”。   我剛把“皮餛飩”抄在手中,便听深山里傳來一陣沉悶的咆哮,黑夜中有一股巨大卻無形的震懾力,當場就把我們駭得一怔,“黃皮子墳附近有熊洞!”我們三人面如土色,互相對望了一眼,也不知是誰帶的頭,一齊發聲吶喊,甩開腳步,踏著積雪沒命地往河邊跑。   今年冬天來得太早,人熊還沒帖夠膘就鑽樹洞岩穴貓冬去了,還沒有完全進入那種半死狀態下的冬眠,如果是被槍聲驚醒了追蹤而來,那可就大事不妙了,不過我也顧不上多想,先跑回林場就安全了一多半,還是踩著凍在河面的圓木,按照原路返回了林場,一路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進了木屋後彼此見到對方狼狽的樣子,又都覺得好笑。   胖子把木屋里的油燈點上,他急于要看看勝利果實,從外邊扯開皮囊,把“黃仙姑”從里面拎了出來,見它一動不動耷拉著尾巴,還以為是死了,若是不活著剝皮,毛皮的成色便要差了幾分,而且我和胖子都不會剝獸皮,始終是打算把活的黃皮子拿到供銷社去換水果糖,這時一見“黃仙姑”好似已經斷氣無常了,都有些心疼,這下子十斤水果糖立馬又變成二斤了。   燕子經常套黃皮子,知道這家伙的習性,急忙出言告訴胖子︰“你千萬別松手,這玩意兒最會裝死,一松手它就抓住空子躥沒影了,小心它還有一招……”   胖子本來都要把“黃仙姑”扔到地上了,一听燕子提醒,馬上又把手抓牢,死死握著仙姑的後退和尾巴,這時一件離奇的事情發生了,那“黃仙姑”果然是在裝死,而且它似乎听懂了燕子的話,知道裝死瞞不過了,不等燕子點破它的第二招脫身之術,立刻從肛門里放出一股臭氣。   屋里油燈光亮雖暗,但還是可以看見胖子手中抓的黃皮子身後冒出大團濃烈的氣體,那團煙霧般的氣體還沒散開,我就覺得一陣奇臭撲鼻,呼吸為之滯澀,立刻頭暈腦脹,眼花耳鳴,想要大口嘔吐,急忙躥到門邊,把屋門拽開,外邊的冷風一吹進來,那煩厭之情略減,但仍是極其難過。   燕子也中了招,一溜煙似的沖到屋外,抓了兩把雪抹在臉上,這時我發現胖子還在屋里,心中立刻擔心起來,屋中惡臭燻天沒法進去,剛想開口招呼胖子,就見胖子從窗戶里撞了出來,臉都讓“黃仙姑”的屁遁給燻綠了,由于他就把黃皮子拎在手里,也來不及躲閃,被燻得著實不輕,他雙眼被臭屁辣得眼淚橫流,根本看不見門口在哪,結果撞到了小木屋的窗戶上,破窗而出,然而即使這樣,手里還死死的抓著“黃仙姑”,一面用另一只手往自己臉上抹雪,一面罵道︰“媽了個巴子的落到老子手里你還想跑?十斤水果糖啊……燻死我也不撒手。”   “黃仙姑”被胖子捏得再次暈死過去,我見終于套到了黃皮子,而且團山子上的人熊沒有追蹤過來,心中感覺十分振奮,便對胖子說︰“黃皮子的臭屁燻不倒烈火金鋼,小胖你真是好樣的,天都快亮了,趕緊把它捆了,明天好拿去換糖,最好能再換兩盒煙回來,***天天卷喇叭筒嘬蛤蟆頭,煙草質量太差,實在是應該改善改善了。”   一提到能用黃皮子去換糖換煙,我們都興奮不已,看來讓我們看林場還真是個美差事,明天天黑爭取能套只大狐狸回來,那可就發了。胖子盼著能套來更多黃皮子,高興得手舞足蹈,將“黃仙姑”的後腿用鐵絲系了個死扣,給它拴到牆角,然後我們從面缸里找了些敲山老頭留下的黃米面黏豆包充饑。   吃著粘牙的黏豆包,大伙都覺得非常奇怪,眼下離春節還很遠很遠,敲山老頭從哪搞來這多半缸黃米面豆包?難道這老頭挖社會主義牆角不成?何況他和他孫女又哪里吃得了這許多豆包?這其中似有蹊蹺,不過我們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來有什麼不對,只是帶著一連串的疑問,又吃了許多黏豆包。   這時那剛剛被胖子捏暈過去的“黃仙姑”也醒了過來,我掰了一點豆包扔給它,可它卻不吃,象是一個哀愁神傷的美婦人,蹲在牆角望著自己被鐵絲拴住的腿,那副神情說不出的憂傷,水汪汪的大眼中,一滴一滴的淌著眼淚。   胖子看得有趣,笑罵︰“你他媽還有臉哭你,我正要審審你,趕緊坦白交代,你究竟偷過人民群眾多少只雞?我告訴你明天天一亮我就要代表人民,把你送到供銷社做成毛圍脖。”   我和燕子捧腹大笑,正當我們自得其樂之際,林場的小木屋外突然間響起一陣砸門聲,一個鋸木頭般刺耳的哭泣聲隨風傳來,我趕緊抄起獵槍推開木門,門外夜幕籠罩,朔風夾雪吹得正勁,諾大個林場空空蕩蕩沒有半個人影。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四章 熊的傳說(上) 我們正夜審“黃仙姑”,突然听到有人敲門,我急忙起身開門,然而小木屋外一片空寂,悲風怒嚎,象是被打入幽冥的怨魂在慟哭抽泣,被狂風一吹,斷斷續續地飄蕩在空中,徘徊不散。但我明明可以感覺到,絕不是風聲作怪,天空中在傳遞著一種不詳的信號,那是從位于上風口的黃皮子墳附近傳來的哭聲,黑暗深處確實是有黃皮子之類的東西在哭。   我心中暗自發狠,看來這“黃仙姑”果然不簡單,也許這個夜晚不會太平,黃皮子們一定要來作祟了,也省得讓胡爺我明天再上山下套了,正好就在這林場里給它們來個一網打盡,全剝了皮子換成他娘的好煙好酒。   燕子也跟在我身後出門來看,她一低頭,發現雪地上有東西,我回頭看去,只見門前的地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只破瓷碗,碗中裝了幾粒黃豆,那豆子亮汪汪的不同尋常,我們大為奇怪,就把破碗端回屋中,碗中幾粒“黃豆”被油燈的光芒一照,更是金光燦爛奪人二目,這才發現不是黃豆,是五粒金豆子啊。   我們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半天沒回過神來,難道是黃皮子們想用金豆子贖這只“黃仙姑”回去?胖子見錢眼開,趕緊把屋門關上,撿起金豆子來就用牙去咬,那時候他根本不懂怎麼鑒別黃金,只不過這金光耀眼的真金放在面前,難免有點手足無措,不知道應該做些什麼好了。   我連忙把他的手按住,這些金豆子成色不對,小心被黃皮子投了毒,我再仔細一看,碗中金豆子共有六粒,大小相差無幾,但形狀有異,並不規則,可能是從什麼地方硬摳下來的,還有那裝金豆子的破瓷碗,象是有些年代的古物了,邊緣破損處有半個鬼頭的青色花紋,將碗端到鼻端輕輕一聞,有股尸臭令人做嘔。   連金子帶破瓷碗,八成都是古墓里的陪葬品,我們開門之後雖然沒見到黃皮子的蹤影,但這情形再明顯不過了,那些小家伙,想用金豆子換回被我們捉住的“黃仙姑”,這件事想想也有點令人毛骨悚然,深山老林中的黃皮子還真成了精不成?連拿金豆子換命的事都懂。   燕子有點害怕了,不如拿了金子就把“黃仙姑”放了吧,要不然讓黃皮子纏上了,咱們誰也別想消停。胖子卻大大地不以為然︰“這年月連黃皮子都學會這套鬼把戲了,竟然想用糖衣炮彈腐蝕咱們鋼鐵般的毅志,做它娘的清秋大夢,想得倒美。金子我看咱們就沒收了,母黃鼠狼子照樣不放,我正打算明天上山把黃皮子墳的老窩端了,順便給它們來個滿門抄斬,以絕後患,說不定咱們還能找到更多黃金。”   我點頭同意,套一只黃皮子沒過夠癮,明天還要接著干,三人正商議間,屋外又傳來一陣急促的砸門聲,我們頭皮真有點發麻了,但那時候就是不信邪,各抄家伙準備打黃皮子,但開門一看,來的卻不是旁人,而是跟我一起插對的另外三個知青,兩男一女,馮建設、陳抗美,王絹。   這三個知青本來是留守在屯子里看家的,大半夜來到林場肯定是出事了,我趕緊把他們拉進屋里,讓他們上火炕取暖,胖子多長了個心眼兒,伸手去摸王娟的屁股,把王娟嚇得從炕上直接跳到地下,我趕緊替胖子解釋︰“誤會、誤會,他擔心你們是黃皮子變的,所以才摸摸你們長沒長尾巴。”   馮建設、王娟等三人都沒听懂什麼意思,我也顧不上再做解釋,忙問他們為何連夜趕來林場,難道是屯子里出了事?還是進山圍獵的那些獵戶遇到危險了?馮建設沒再耽擱,立刻把事情原由說了出來,原來看守林場的敲山老頭,他孫女從小有抽羊角風的毛病,最近病情開始加重了,敲山老頭為了給她治病,就想進山獵殺人熊,取活熊的熊膽入藥,據說對治抽風有神效。這老頭平時不僅脾氣倔,主意也很正,悄沒聲地誰也沒告訴,自己偷偷準備就緒,就帶著孫女去捉人熊,結果他歲數太大了,比不得從前,沒等他找著人熊,就先把自己掉進了雪窩子,等他孫女回去找人幫忙,帶著大伙找到他,敲山老頭已經完了。   老支書怕去林場換班的人沒見著敲山老頭,會進山到處亂找遇到危險,屯子里已經沒有能趕夜路的青壯年了,好在從屯子到林場這段路還算太平,路途也熟,便連夜讓三個知青帶了條獵狗來林場通知情況,順便叮囑我們絕不能進山,敲山老頭死于非命,大隊獵人還在深山里“趕冬荒”,現在屯子里已經夠亂的了,林場這邊可不能再出事了。   敲山老漢是屯子里元老輩的人物,從年輕時他就在深山里打獵,我在山里插隊有幾個月的時間了,時常受他照顧,听聞噩訊傳來,心里很不是滋味,隨便跟馮建設等人聊了幾句,因為看天氣變化,可能很快還會有場大雪,他們便沒多停留,通了訊息,這三個人就立刻返回屯子去了。   送走三個知青同伴後,我就開始在心里盤算,東北人熊的熊膽被稱為“東膽”,與“雲膽”並列為雙璧,而且只有人熊的“東膽”才能醫治抽風,“黑瞎子”的熊膽則是下品不頂用,敲山老漢為了找東膽把命搭了進去,如果沒有“東膽”,他孫女畫眉的抽風怕是沒治了,我現在一窮二白幫不上他們別的忙,唯一能為他們做的就是去團山子捉人熊取膽。不僅是我有這個念頭,胖子和燕子也都動了心,三人一拍即合,十八九歲,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時候,更沒什麼顧慮,當下便合計著怎麼行動。   (很抱歉,之前上傳的分卷有誤,現在上傳的才是第一卷。請各位諒解,並請多多支持霸唱新書,多投幾票,謝謝大家了!)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四章 熊的傳說(下) 實際上人熊的學名,稱作“ ”,與熊不同,“ ”遍體毛色黃白,不僅脖子長,後肢也比普通的黑瞎子較高,力大無窮,一人粗細的老樹說拔起來就能給拔起來,遇到人便人立而起窮追猛撲,而且姿態五官似人,性猛力強,可以掠取牛馬而食,所以叫做“人熊”,山里的獵人輕易不敢招惹人熊,更別說打主意去獵熊了,但人熊並非捉不得,只是要冒的風險極大,一個環節出了岔子就會把命搭上,因為人熊這種猛獸膘肥體壯,皮糙肉厚,即使彈丸洞胸穿腹,血流腸出,它尚且能夠掘出泥土松脂塞住傷口,繼而奮力傷人致命,所以即使槍法精湛,火器犀利,也絕難以力取之。   有言道︰“逢強智取,遇弱活擒”。自古以來,有許多獵人們獵殺人熊的傳說,大多是以智取勝,其中流傳最廣的一則,約略是說那人熊喜歡以千年大樹的樹洞為穴,空樹洞里氣熱燻蒸,冰雪消融,人熊吃飽了就坐在其中,獵人們找到熊洞,就從樹洞處投入木塊,人熊性蠢,見有木塊落下,就會伸手接住,墊坐在屁股底下,隨著木塊越投越多,人熊便隨撿隨墊,越坐越高,待到人熊坐的位置與樹洞口平行的時候,獵人們瞅準機會,以開山大斧猛斬其頭,或從古樹的縫隙中以矛攢刺斃之。   以前屯子里有個經驗豐富的獵手,他在山中遇到人熊渡河,便潛伏起來窺視,過河的是一只巨大的母人熊,帶著兩只小人熊,母人熊先把一只崽子頂在頭上赴水渡河,游上岸後它怕小人熊亂跑,就用大石頭把熊崽子壓住,然後掉回去接另外一只熊崽子,潛伏著的獵人趁此機會把被石頭壓住的小人熊捉走了,母人熊暴怒如雷,在河對岸把另一只小熊崽子拉住兩條腿一撕兩半,其生性之既猛且蠢,由此可見一斑。   這些傳說我們進山後都沒少听說,但傳說終歸是傳說,若是當真按此施為,未必管用,況且團山子上的人熊都有固定的習性,它們絕不會下山過河來林場附近出沒,只是在嶺深林密處活動,我們商量了幾套辦法,似乎都行不通,正焦躁間,燕子一拍裝著黃米面黏豆包的大缸︰“我說怎麼敲山老頭整了這老些豆包,原來他是想用黏豆包捉人熊,這種辦法好多年沒人用了,也不知還好不好使。”   我和胖子茫然不解,待得燕子對我們解釋清楚,我們都覺得用黏斗包獵殺人熊這辦法不錯,不過雖然可行,可這畢竟是一個很古老也很危險的辦法,最後我們終于決定冒險一試,夜間套黃皮子的時候,曾听到團山子里有人熊的吼聲,這樣就免去了許多麻煩,已經能夠大致上判斷出熊洞的方位,捉人熊取東膽,這勾當絕對夠刺激,而且東膽能治敲山老漢孫女的病,兩只熊掌一身熊肉拿到供銷社,能頂我和胖子大半年的工分,那時候我們一天才賺五工分,折合成人民幣大約是一角五分錢,累死累活干幾個月下來,連一張回家探親的車票都買不起,無論從何方考慮,都是絕對值得冒險干一票的。   我和胖子這伙在深山老林中插隊的知青,每天的生活簡單概況起來就是︰“抬頭看木頭,低頭看石頭,啃著冷窩頭,想著熱炕頭。”巴不得找些新鮮刺激的事情來做,這回有借口名正言順地去山上獵人熊,都興奮得睡不著了,反正天也快亮了,便在屋里簡單地休息了一會兒。   天一放亮,我們就帶上一口袋敲山老漢用剩下的黃米面黏豆包,還找了幾根樺木套筒,這東西就是一段段掏空的圓木筒子,外加一把筏木的長柄斧頭,這些都是獵殺人熊的必備工具,相比之下,獵槍到顯得有些多余了,不過為了提防團山子還有別的猛獸,獵槍獵叉還是不能離身。   到天亮為止,沒見黃皮子再來鬧騰,但把“黃仙姑”鎖在小木屋里,說不定就讓它逃了,于是胖子找了個筏木工人曾經用來裝松鼠的木籠子,把“黃仙姑”用鐵絲捆扎,麻瓜堵嘴、黃臘灌肛,裝到籠子里面負在背後帶了,等割了熊掌,掏了“東膽”,一發拎到合作社結算,換成好吃的好喝的。   夜里一夜沒下雪,但地面林梢殘雪未消,被早上的陽光一照,山上山下一派銀妝素裹,人熊最是嗜吃黏豆包,我們既然帶了許多黏豆包,也就不必再同昨夜那般擔心在林中直接撞上人熊,三人過河後仍然是走上“黃皮子墳”,去尋找山上的熊洞。   一路上攀岩過溝,越走林子越密,逐漸遮遍了日色,打後半晌開始,天色變得灰蒙蒙的,看樣子很快就要下雪了,燕子天生心熱如火,既然東膽能治病救人,那還有啥好說的,整唄,可是她畢竟是在山里長大的,歷來知道人熊的厲害,見我和胖子二人渾不在乎,不免有些奇怪地問我難道不怕人熊嗎?我趁機胡吹,人熊有什麼可怕?听說美帝喜歡用巨熊來比喻甦修,難道咱們怕甦修嗎?這他媽甦修那幫王八犢子,竟然亡我之心不死,想把咱們也一起給整修了,從我這來講也不能讓他得逞,咱們這麼老多人,咱就鐵了心跟他干上了,看最後誰把誰練爬下。听說甦修那邊什麼脖日列夫,天天吃奶油面包,可勞動人民呢?連黑面包都啃不上啊,這能不修嗎?為了讓普天下受苦人都從水深火熱中得到解放,咱們一定要多套黃皮子,多挖熊膽,為支援世界革命出把子力氣。   胖子听我在前面對燕子輪開了吹,就趁機挖苦我,他對燕子說︰“甭听他胡掰,昨天套了只黃皮子,他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都整到支援世界革命的高度上去了,燕子我告訴你吧,偉大的革命導師列寧同志曾經教導我們說——有些孫子不自覺,扯了大旗當被面,蒙著自己還去唬弄別人。燕子你知道咱們這誰是那號人嗎?”   我正待反唇相譏,可這時候我們已經走到了一株參天大樹腳下,這株老樹怕有不下千年的樹齡了,亭亭如蓋,大可蔽牛,但樹已經枯死了,樹身上露出好大一個窟窿,里面冒出陣陣黑氣,木籠中的“黃仙姑”也在這時變得異常不安焦躁,好象受了極大的驚嚇,我心想這窟窿能裝進頭大牯牛了,十有八九便是熊洞,我們昨天半夜套黃皮子時,听的人熊的咆哮聲,似乎就是從這傳出來的。我們三人立刻停下腳步,抖擻精神準備獵熊,但停步細觀,只見那石壑樹隙間,堆滿了肥嫩厚大的松茸,遍布著叫不出名目的各方奇花異果,顯得十分古怪,並且沒有熊洞那股搔哄哄的氣味,如果不是熊洞,那樹洞下究竟底是什麼洞?   (請大家多多支持霸唱,多投幾票,謝謝!)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五章 剁掌剜膽 枯死的千年老樹,看上去使人覺得十分奇怪,怪就怪在這樹與周圍的環境並不協調,雖然不是隆冬季節,但提早到來的降雪,使整個森林變成了一個銀白的世界,唯獨這株大樹附近沒有積雪,而且樹洞中堆滿了珍貴的松茸以及各種醬果,我最開始一看見樹干上的大窟窿,就以為這里是熊洞,但離得近了,並未聞到腥騷的臭味,不禁開始起了疑心。 我剛要開口問燕子這枯樹洞附近怎麼沒有積雪,燕子見我要說話,連忙沖我擺手︰“小點聲,這嘎就是熊洞,人熊雖然蠢,但是善于營巢,不象一般熊瞎子的窩里又臭又潮腥氣逼人。”因為熊洞里面熱,所以老樹周圍才沒有雪,周圍一圈沒有雪的枯樹洞,還堆著那麼多松茸,這就表面肯定是熊窩。我見燕子判明了熊洞方位,便沒敢說話,打個手勢指了指附近一個草窩子,三人悄悄潛了過去,著手準備獵熊的家伙。 在山里獵殺人熊,是最危險不過的事情,需要敢于直接面對殺人熊的氣魄和膽略,獵戶們平時不敢動人熊,倒並非因為膽色不夠,只不過靠山吃山,狩獵完全是為了生存,套狐狸射兔子也能糊口,又何苦非做那些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勾當呢,實在是犯不上挺而走險。 如今我們就要冒險獵熊,辦法已經商量好了,是按山里獵戶祖輩上傳下來的老法,獵戶對套獵的各種手藝,都要加以“套”字命名稱呼,套狐狸和黃皮子的“皮餛飩”,叫做“混飩套”;用黏豆包獵熊就叫“黏乎套”。雖然積雪未消,但山里的氣候還不算冷,我們背進山的大批黃米面黏豆包,都用保暖的狗皮褥子包得嚴嚴實實,並沒有凍住,這就省了些不必要的麻煩。 我把幾個樺木做的套筒取出來遞到胖子手中,對他說道︰“王凱旋同志,組織上考驗你的時刻到了,你上吧。”胖子趕緊推辭道︰“其實縱觀你在各個歷史時期的表現,以及你自身的客觀條件,你都比我更適合完成這一艱巨而又光榮的任務,我看還是你上吧老胡,我在後邊掩護你。” 燕子說︰“你們別爭了,這活兒一個人整不了,胖子肉厚,勁頭也大,適合去當餌,胡子手穩,跟我拿斧子在樹洞邊找機會下手,記住了千萬別慌,而且下手的時候一定不能手軟,得照死了整,萬一勢頭不對咱們就逃,逃命的時候絕不能直著……” 我們正在遠離熊洞的草窩子里,商量著如何如何動手,可話剛說了一半,就覺得身後的紅松猛地晃了兩晃,我趕緊回頭去看,深山老林,周圍除了草就是樹,沒有別的東西,但那樹確實是在微微搖晃,地震了不成?正想著,就見那棵大紅松又是一陣猛顫,針葉和掛在樹枝上的積雪紛紛揚揚地掉了下來,好象是樹上有什麼巨大的物體在蠢蠢欲動。 抬頭向上一望,可了不得了,原來一只碩大長毛的人熊正趴在紅松上面,它低著頭,也在用血紅的雙眼看著我們,紅色的眼楮,加上長長的手臂,以及鋒利的爪子,都表明了它的身份,這正是人熊中最恐怖的“殺人熊”,山里人傳說人熊吃過人腦漿子之後,雙眼會變紅,然後什麼都不想吃了,整天想吃人肉,實際上雙眼通紅的人熊,是由于天氣時令錯亂而變得比平時加倍狂暴凶殘。 人熊在樹稍上用雙臂緊緊抱著樹干,數人合抱的紅松被熊身重量壓得一陣陣發顫,人熊大概是想直接溜下樹來,但山里的人熊爬樹知上不知下,它只會上樹不會下樹,只能一撒手直接跌落下來,平時它就這麼爬到樹梢,然後從樹上摔下,反反復復,這是它平時的一種娛樂,也可以練習它一身憨健的蠻力,打磨厚皮。 我們被這情形驚呆了,剛才只是留意枯樹熊洞中的動靜,哪曾想山里雖然下了雪,但時令錯亂,人熊還沒有不分晝夜地在洞里貓冬,而那人熊突然發現樹下有人,急于想添噬人腦漿子,一著起急來,似乎也忘了平時怎麼下樹,抱著樹梢干不斷晃悠。 紅松雖粗,也架不住人熊這麼折騰,晃了幾晃,便在一陣“喀碴碴”的聲響中斷裂開來,我們三人這時候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急忙落荒散開閃避,只見人熊裹在松枝里重重掉落在地,地上的積雪被激起一片白茫茫的雪霧,人熊雖是皮糙肉厚,但它一摔下樹,被樹杈松枝連劃帶扎,也自吃痛不輕,咆哮聲起,震動松林。 我們穿得衣服很厚,行動起來格外笨重,就地滾倒躲閃斷裂的松樹,準備獵熊的器械散落了一地,那人熊生來性猛,抱著紅松枝干從高處跌下來也沒受傷,悍然而起,人立著撲向離它最近的胖子。 胖子毫無思想準備,首當其沖面對殺人巨熊,他平日里那種“胸懷五大洲,放眼全世界”的大無畏氣魄,此時半分也沒剩下,在雪地里連滾帶爬地只想逃跑,心慌意亂之下,沒奔出一步,便又摔倒在雪地之上。 再爬起來的時候,人熊已經撲到面前,一爪子揮落,胖子背後的棉襖便開了花,好在他慌亂中還記得獵熊之術,隨手抓起了滾落在身邊的樺木套筒,可剛一回身就立刻被人熊按住,人熊撲住人後立刻樂得眯起了眼楮,它接下來習慣性要做的動作,就是用滿是倒刺的舌頭去舔人腦袋,要吸允活人的腦漿血液。 有的獵人說人熊這麼做,倒並非是貪嗜人血人腦,而是覺得人這東西怎麼長得這麼好看?皮光肉滑的,所以笑眯眯地伸出舌頭去舔,不管它的動機何在,反正活人被它舔一口就準得歸位,我見胖子勢危,抓起地上的獵叉,就打算沖上去救人。 這時燕子也從雪地中爬起,見人熊裹住了胖子,連忙大叫著提醒他︰“快用樺木套筒脫身!”胖子被人熊一摟,疼得骨頭都快斷了,見人熊眯著眼張開大口,一舌頭舔了過來,差點被它口中的腥惡之氣燻個半死,但他也十分清楚,生死關頭哪還顧得上又臭有疼,連忙把樺木套筒往自己腦袋和人熊舌頭中間一擋,人熊熱呼呼的大舌頭一下子就舔在了木筒子上,一大塊樹皮立刻就被它的舌頭帶了下去,胖子順勢一遞,把整個樺木套筒都塞進了人熊懷里,趁機脫身出來。 人熊眼皮極長,它一眯眼,長長的眼皮就會掉下來,再睜開來需要費些周折,此刻那人熊抱住了樺木套筒還以為是抱住了胖子,一通亂舔,但是感覺不對,抬爪子一撩眼皮子,見抱住的是塊爛木頭,頓時更增惱怒,吼哮聲起,熊吼帶起一陣腥風響徹四野,連遠處的山谷間都在回應。 我挺著獵叉前去接應胖子,正趕上胖子脫身出來,這一來倒把我閃在了人熊正面,我突然被那熊聲一震,頓時感覺雙腳發軟,這是我第一次感覺到人類在粗獷原始的巨大力量面前,是多麼不堪一擊,此時見人熊人立著張牙舞爪直撲過來,哪里還敢同它放對,倒拖了獵叉,掉頭就逃。 這種情況下燕子也不敢輕易放槍,山中獵人所用的抬牙子獵槍,是非常原始的火器,這種槍即使抵近射擊頭部,也根本不可能一槍撂倒一頭巨熊,槍傷反而會增添它的狂暴,中了槍傷的瘋熊往往能把整只牯牛扯碎,那樣一來局面將會更加難以收拾。 人熊三番四次沒有撲到人,被撩撥得發了狂,開始繞著大樹追趕我們,我的狗皮帽子也跑丟了,渾身熱汗直淌,跑了幾圈後心神逐漸鎮定了下來,眼見人熊在密林中東撞一頭,西撲一把的亂追我們,雖然我們暫時可以憑借著密林粗樹躲避,但人力終究有限,時間一久,非得被它撲住不可,于是邊跑邊招呼胖子和燕子快放“黏乎套”。 燕子捉一空,在地上撿起幾個撒落的黃米面黏豆包,對準人熊扔了過去,人熊見有物劈面打來,渾不在乎,揮舞著熊掌隨手亂抓,把黏豆包捏得稀爛,那黏豆包外邊因為天冷凍得光滑了,但其內部仍然又軟又黏,人熊聞到香甜的氣味,撿起黏豆包來就往口中填去。 人熊性蠢,吃了黏豆包就忘了攆人,低頭只顧去撿,我們暫時得以喘息,也趕緊用狗皮帽子去拾黃米面黏豆包,撿滿了一帽子,就兜著扔到人熊身邊,人熊兩手粘滿了黏面子,它吃得興高采烈,一高興就眯眼,大眼皮子一下子就耷拉下來把眼楮遮住,于是便又習慣性地用手去撂眼皮,但手上粘了許多黏乎乎的豆包,這一來便全黏到了眼皮子上,越是撂眼皮也就越睜不開,立刻失去了視力,它腳掌是圓的,能直立半晌,坐著的時候前掌不用據地,當下也顧不上身在何方,做在地上猛力拉扯自己的眼皮。 我萬沒想到這“黏乎套”如此好使,見人熊坐在地上只顧著去扯自己的眼皮,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趕緊對胖子和燕子二人打個手勢,三人各持器械分前、後、左三面迅速包抄過去,胖子舉起伐木的開山斧,雙手握住長斧柄,輪圓了使出“力闢華山”的勁頭,猛剁熊頭,與此同時我跟他一前一後,用獵叉戳進了熊眼,燕子也在側面用獵槍對準人熊的耳朵,一火槍貫耳轟去。 我們皆出死力,雷霆一擊,即便不能使人熊立斃當場,也要一舉奪取它耳目感觀,使它難以傷人,在這舍生忘死地合力夾擊之下,只听人熊長聲慘叫,腦穿頭裂,身體跟座大山似的轟隆栽倒下去,也分不清是腦漿還是骨頭碴子,粉紅色的血沫子大片大片撒在雪地上,如同開起了一朵朵鮮花,我們三人眼前血肉橫飛,以為這下人熊是必死無疑了,沒想到那人熊太過彪悍,熊頭上血肉模糊得都分不清五官了,仍然猛地站起,狂嚎著直沖出幾步,撞倒了一株大樹方才仰天倒地,頭上血如泉涌,四肢一下下地抽畜著漸漸不再動了,整個森林也立刻從生死搏斗的喧雜聲中陷入了沉寂。 我們原本是打算先由我們之中一人,胳膊上套了樺木套筒,拿了黃米面黏豆包,探胳膊進熊洞去下“黏乎套”,等人熊黏住了眼楮再將它戳死在狹窄的熊洞里面,可沒想到這只巨熊沒呆在熊洞里,發生了一場突如其來的遭遇戰,過程短促,卻驚心動魄,雖然最後以人熊的死亡告終,但剛剛死神的陰影同樣籠罩在了我們的頭上,如果當時膽色稍遜,只想逃命而不能適時反擊的話,現在橫尸就地的便是人而非熊了。 我們三人剛剛斗脫了力,腦中一片空白,心口窩子踫踫亂跳,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根本不敢相信真的在正面獵殺了一頭巨熊,看著大片的雪花從天空上揚揚灑灑落下,才意思到不知從何時開始下雪了,要趁著人熊剛死,趕緊取出新鮮的熊膽,當下勉力支持,從雪地上爬起來用獵叉戳了戳熊尸,確認它死得透了,三人這才開始剁熊掌剜熊膽。 人熊身上最值錢的也就是一掌一膽了,整張的熊皮則次之,以前我听說山珍中有熊掌、猩唇之屬,都是極昂貴的珍饈,便打算剁下兩只熊掌帶回去,但燕子說熊掌只有一只可以食用,因為每到嚴冬到來,人熊即藏在洞中,不動不食,進入一種半死般的睡眠狀態,在這段時間里,它以舌添熊掌不休,它所舔的這只熊掌營養價值最高,但另一掌在冬日常掩其臀,故不可食。另外熊皮也很特殊,人熊體態純陽,毛質堅厚,壯年男子不能穿熊皮襖,只適合年老體衰之人。 取了東膽給敲山老漢的孫女治病,剁了只熊掌可以留到春節的時候,拿去供銷社換大批年貨,這回真可以算是滿載而歸了,要是把人熊抬回去,支書定會對我們刮目相看,可憑我們三人之力,不可能把整只巨熊給拖回去,扔在林子里再去找幫手,那回來的時候熊尸肯定已經被狼掏淨了,就這麼扔了實在可惜。 我出了個主意,干脆把這頭人熊卸做幾大塊熊肉,扔進熊洞里藏起來,再搬石頭封上洞口,正趕上下起大雪,也不用擔心熊肉腐爛變質,有充足的時間去屯子里找人手幫忙。胖子和燕子二人都覺得這是可行之策,于是我點了根松油火把,去探探樹洞中有無別的出口,免得堵了前門開了後門。 但剛探身鑽進樹洞一看,便發現這樹下的窟窿又大又深,而且底下洞穴四通八達,看來林中有許多大樹下面都是空洞,我未敢輕入,立刻返回樹洞外邊,剛才只顧著取膽剁掌,倒沒主意打掃戰場,這時細看那地面上有幾株老樹,在剛才的激戰中被人熊或拔或撞,有的從中斷裂,有的竟是連根拔起,樹根拔出的泥土中,依稀露出兩三尊半截的石人、石獸,面目猙獰古怪。 我看得奇怪,想回頭問問燕子在深山老林里,怎會有這些“四舊”?一回頭才發現燕子也在目不轉楮地看著那些石獸,臉色白得嚇人,象是看見了什麼比殺人熊還要恐怖的東西,不等我開口問她,她便顫聲對我和胖子說道︰“不好了,這是山里的鬼……鬼衙門!逃……逃吧。”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六章 鬼衙門 被人熊撞倒的樹根旁,泥土中埋著尊半截石像,造成罕見的虎頭獸面,獸首人身,頭上有盔頭,雙手握著以人頭做裝飾的石斧,氣度不凡,但面目十分猙獰,燕子一見那些虎頭人身的石像,立刻聯想到山里面一個古老的傳說,也顧不得收拾熊皮熊肉了,吃驚地對我們說︰“那好象是山鬼的石像,這片林子恐怕就是山里的鬼衙門,咱們快逃吧。” “鬼衙門”的傳說,在大興安嶺最西端的密林中流傳了多年,相傳那是閻羅殿在陽間的一個秘密入口,有在山中迷路的獵人,一旦誤入“鬼衙門”,就會不知不覺地走入幽冥之中,成為孤魂野鬼,永遠也回不到陽世了,不過近百余年間,已經很少有人能再次見到了。 那“鬼衙門”最大的特征就是門前有虎頭人身的山鬼守護,當然這個山里邊的傳說究竟是從哪朝哪代開始的,已經沒人可以考證出來了,只是進“鬼衙門”走閻羅殿的鬼事,听著就讓人從心底發怵,加上獵人們先天就對大山有種敬畏心理,所以燕子慌了神,只想催我們趕快離開。 我和胖子都听過那個傳說,而且我也知道事非之地不宜久留,不過我還不至于被一個虎首人身的石像給嚇住,我隨口安慰了燕子幾句,什麼“鬼衙門”?都是些封建社會的遺毒,咱們怎麼能怕這些?但我心中卻在同時尋思,必須先把眼前的情況理清楚了再做打算。 熊洞本是枯樹下一個半封閉的天然洞穴,只因為人熊剛才追著撲人的時候,把一株礙事的紅松連根拔了,那紅松恰好是生在熊洞側近,樹根提拉帶塌了地下泥土,才露出一尊半截沒入泥土的石獸,至于什麼虎頭山鬼守把“鬼衙門”的無稽之談我跟本不信,在我看來,這虎頭人身的武士石俑,極有可能是古墓前用來鎮墓的雕像,不過當時我對五行風水、陵墓布局之道所涉尚淺,也不敢就此斷言,只是好奇心起,既然發現了這些造型奇特的石人石獸,若不趁機探盡此奇,歸有何趣? 我勸說燕子別急著回林場,不如去那邊找找“鬼衙門”在哪,看虎首石俑擺放的方向,如果山中有祠廟墳墓之類的建築,大致應該是在“黃皮子墳”那邊,黃皮子倒騰出來的古磁碗和金豆子,說不定就都是從那所謂的“鬼衙門”里得到的,咱們要是能找到那些寶藏,那將會為支援世界革命做出巨大的貢獻。 燕子跺著腳說︰“你別扯犢子了,我不守著林場,偷著出來跟你們進山獵熊,就已經犯了錯誤了,回去免不了得讓老支書狠批一頓,要再整點別的事出來,那我可咋向老支書交代啊?” 胖子心里惦著那些黃金,也幫我一起躥叨燕子,我們倆對燕子說︰“燕子妹子,你別那麼怕老支書行不?他職務再大,也不過是在屯子里說了算而已,而且咱們這又不是在犯什麼錯誤,咱們現在這可是在支援世界革命啊,雖然看守林場是咱們份內的工作,但你別忘了最高指示是不能以生產壓革命,在革命斗爭的洪流面前,工作就得扔到一邊去了,支書的話也不好使,他愛咋咋地,你還猶豫啥啊?別忘了這可是最後的斗爭,打鐵要趁熱才能成功,晚了紅旗就插遍全世界了,再整啥也不趕趟兒了。” 我們說得上綱上線,燕子無言以對,她听著都犯迷糊,干脆把心一橫,那就愛咋咋地吧,于是我們立刻動手,扔下熊皮熊肉暫時不再去管,只裹了熊掌熊膽帶在身邊,胖子突然想起來,關“黃仙姑”的木頭籠子哪去了?剛才人熊從樹上跌下,還折斷了一大截紅松,都砸在我們停留的草窩子上,當時我們只顧著躲閃逃避,混亂中將木頭籠子扔到哪去了,現在還真沒印象了。黃皮子雖小也有二兩肉,更何況“黃仙姑”皮光毛滑少說能換十斤水果糖呢,輕易丟了可有點舍不得。 繞著斷裂的紅松一找,才發現那木頭籠子早就被松枝砸散了架,而且籠子里空空如也,“黃仙姑”早已溜之大吉了,胖子氣得破口大罵。 我記得“黃仙姑”的後腿被鐵絲牢牢扎住,即便是籠子破了,它也不可能掙脫鐵絲的束縛,頂多是用兩個前爪爬出去逃跑的,黃皮子奔逃竄躍全仗著後肢給力,所以它不可能逃得太遠,想到著我急忙抬頭去看四周,雪地上除了我們和人熊搏斗時雜亂的足印外,果然有一條脫拽的粗痕,“黃仙姑”肯定是沿著這里逃的,順著這蹤跡尋去,我一眼就望見虎頭人身石俑旁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在拼命爬動,那正是從松鼠籠子里逃掉的“黃仙姑”。 我們見它沒逃遠,立刻來了精神,一陣風似的追了上去,只見“黃仙姑”正用兩只前爪,往黃皮子墳方向吃力地爬著,它發覺到有人從後追來,便一頭鑽進石俑旁的一個地窟窿里不見了蹤影。 我們追過去一看,原來虎頭山鬼的俑人腳下有條隧道,年代久遠水土變化,已經被泥土和松枝覆蓋住了,上面的古松一倒,隧道就露出一個小小的缺口,里面黑咕嚨咚的什麼也看不清楚,“黃仙姑”就是逃進了這個小小的缺口。 胖子氣急敗壞地用腳猛踹窟窿邊上的泥牆,沒踹幾下,隧道牆的泥土就被踹塌了,古樹根睫被拔出後遺留的凹坑里,便露出一個大窟窿來,一股陰風從里面冒出來,刮在人臉上涼嗖嗖的,看來其中空氣流暢,在遠端肯定另有出口。 連胖子也沒想到這土牆如此不堪,我趕緊將他攔下,看來這窟窿口的深洞並非隧道,只是在泥石間挖掘的作業通路,並不堅固,隨時都可能塌掉,更不知是通著什麼地方,趕緊找些松枝點了幾根火把照明,鑽進窟窿後的黑洞里面探查。 洞里很窄,可能匍伏爬行才能前進,可是我們都舍不得把衣袖磨破,只能將火把斜著探在前面,然後貓腰蹲著往前一點點挪動,用火光一照,發現洞內四壁還殘留有利器挖掘的痕跡,我當前開路,胖子拿著長柄開山斧緊跟在後,燕子舉著另一只火把倒拖著獵槍墊後。 我們都不知道這潮哄哄冷嗖嗖的地洞通向哪里,心中極是疑惑,我祖父當過風水先生,因為當年他懂得尋龍秘術,在省里頗有名望,結交了不少同道的陰陽風水術士,那些人中也不乏從事“倒斗”營生的盜墓賊,從他那里我得知盜墓賊中最厲害的是“摸金校尉”,“摸金校尉”能夠外觀山形內察地脈、分金定穴直搗黃龍,所謂“直搗黃龍”就是挖掘一條隱密精準的隧道簡易,繞過銅壁鐵槨,由金井中直透藏有秘器的墓室,也許我們現在鑽的這個地洞,就是一條盜墓賊挖掘的盜寶隧道。 不過我很快就自己否定了這種可能性,泥洞既窄且短,始自虎頭石俑腳下,攢行十余米便到了盡頭,那里卻並非藏有古尸秘寶的墓室,而是一道埋在泥土間頗為古舊的青石門,上面象是有飛檐斗拱,但地洞只挖出石門局部,一時也無法仔細辨別。那道石門分為兩扇,半開半合,中見留了一條很大的門縫,兩邊各有一根石柱對峙,上有古樸的龍紋及日月象,已經剝噬不堪,這至少說明洞內這石制建築是曾經存在于地面上的,經過常年風吹、雨淋、日曬等自然因素侵蝕,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我和胖子都猜測這大概是座古祠,在地質作用下被埋入泥土,連上面的松樹都長那麼粗大了,也不知那是何年何月的事了,總之年頭一定少不了,到門口了豈有不進去看看的道理?進去後有什麼好東西就順出來,要是什麼都沒有就給他刷兩條標語,當四舊給它破了。 燕子說這指定就是“鬼衙門”了,門後八成就是陰間閻羅殿,咱還是打哪來回哪去吧,甭管它里面有什麼都別進去了。我對燕子說︰“這地洞就這麼短,又沒別的出口,黃仙姑肯定是鑽進這石門里了,咱們進去捉了它便回來,要是捉不住昨夜豈不是白忙一場,而且也換不了水果糖了,你難道不想吃糖嗎?” 燕子咽了咽口水︰“咋能不想吃糖呢,其實水果糖不如知青們從城里帶來的奶糖好吃……”胖子急著要擒“黃仙姑”,不等我把燕子的思想工作做通,就從我們身邊擠了過去,搶先摸進了石門,我怕里面有什麼意想不到的危險,擔心胖子一個人落單,便招呼燕子趕緊跟了進去。 火把亮光由于我們的快速移動而變得忽明忽暗,明暗呼合之際,我已看清門後沒有泥土,是一間頗為寬敞的石殿,殿內有石柱石桌,兩廂泥塑的神像橫七豎八地倒著,角落旮旯里掛滿了厚厚的蛛網和塌灰,放眼間各處是滿目狼籍、一塌糊涂,火把光亮又甚為有限,一時間也看不清“黃仙姑”躲到了哪里。 三個人同時進來,動靜不小,不知是誰蹭落了一些塌灰,嗆得我們不住咳嗽,好容易塵埃落定,互相一看,對方都是灰頭土臉的極是狼狽。 胖子在剛才鑽過那段幾米長的地道時,因為地洞低矮狹窄,蹲得他腿腳酸麻,這時進了石殿至少能夠舒筋活血,連忙伸伸胳膊蹬蹬腿,發現自己的狗皮帽子上落了一大塊蹋灰,正好門口附近有個跟樹樁子似的圓木墩子,就摘掉帽子在那木墩子上撢了兩下,然後順勢一屁股坐在了上面,對我說道︰“我就跟這堵著來個一夫當關,量那小黃皮子也不能長翅膀飛了,老胡你到各處去搜搜看它在哪藏著呢,把它攆出來讓我活剝了它的皮子,不過我看這間大屋好象還有後門,它要走後門了倒也麻煩,燕子快去後門把守……” 我自打進了著古怪的石殿之後,對里面的種種東西都充滿了好奇,早把逮“黃仙姑”的事扔在了腦後,被胖子一提醒才想起來,正要去找它,卻見燕子急匆匆地把胖子從樹墩上拉開,燕子對我們說︰“跟你們說了你們還不信,這就是鬼衙門,山里人都知道,林子里的樹墩子不能坐,因為那是虎神爺的飯桌,凡人坐了是要招災惹禍的,你咋說坐就坐呢?” 胖子抬腳踏住木墩笑道︰“現在衛星都整上天了,原子彈也爆炸了,窮人都翻身得解放了,管他什麼神爺王爺的飯桌供桌,那都是舊社會的黃歷了,如今咱勞苦大眾拿它當墊屁股的板橙那是看得起它,我要高興起來還沒準在上頭撒泡尿呢。” 我一把推開胖子,對他開玩笑說︰“別他媽扯蛋了,勞苦大眾也不能隨地大小便啊,再說你也不照照鏡子,勞苦大眾的隊伍里什麼時候有過你這號腦滿腸肥的胖賊,一看你這肚子你就暴露了,不用問,肯定是打入我們勞苦大眾內部的壞分子。” 最讓我納悶的是這石殿不知是干什麼的,特別是為什麼在門口有這麼個樹墩子,欲窮其秘,便要看個仔細,于是我把礙事的胖子推到一邊,蹲下身用火把去照,一看之下,發現這樹樁般的木墩子果然大有明堂,上面有古樸的紋路,以及許多看不懂的古怪符號,最奇特的是木墩子正中間,刻著一個身穿古代女裝的人形,那人形卻無人頭,而是生了一張黃鼠狼的面孔,那黃皮子臉一臉奸邪的笑容,十分可憎,令人說不出的厭惡,那副詭異的表情似乎有種無形的力場揪住人心,使人一看之下頓時覺得全身汗毛孔里透出森森涼意,我心道不妙,這回怕是進了黃皮子的老窩了。 圓形的木墩子大概是個供桌,說是木墩子,實際上質地非常堅硬,歷久不朽,大概是以一種半化石形態存在的罕見石木,上面刻著黃皮子身穿人衣的神像,神情極是詭異,神秘中帶著幾分可怖。 胖子哪管木墩子上有什麼,只顧著向我解釋他長這麼胖是為了將來打入敵人內部做準備,我對他擺了擺手,這時候就甭練嘴皮子了,看來咱們是進了一座供著黃大仙的山鬼祠,這點從木墩供桌上的圖案,以及石殿內東倒西歪的泥塑神像就可以看出來。 石殿中倒塌的泥像,就如普通寺廟中的城隍神灶形式相仿,兩廂都是些獸面人身的勾引、通判,供桌後是只黃皮子精的泥塑,殿中保留著許多離奇的碑文圖形,圖形無外乎是些黃皮子成精吃人之類的可怕情形,而那些碑文記載大多是我難以理解的詭異內容。 深陷土石的石門,殿中雜亂無章的破敗情形,這些都說明以前此地發生過山崩一類的天災,才使這座石砌鬼祠半埋地下,但石門前那條通道,明顯是後來被人挖開的,不知道那些挖地道的人為什麼不辭辛苦要掘出這座古祠?難道是他們想找什麼重要的東西?荒山中的鬼祠里又能有什麼?這些我實在是想不出來了,但正是由于未知的事物逐漸增加,無形中又增加了我一探究竟的決心。 燕子一腦袋迷信思想,對“鬼衙門”的傳說天生有種畏懼心理,她用手套擦了擦圓木墩子旁一個落滿灰塵的石碗,碗中都是黑褐色的凝固物,這讓她想起了山鬼飲人血的傳說,于是她開是猜疑是“黃仙姑”故意把我們引進這山鬼廟的,越想越覺得發怵。 我和胖子都不相信小黃皮子會有那麼囂張的反動氣焰,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于是毫不在乎地對燕子說︰“想引咱們進埋伏圈?那*還反了它了不成?再說黃皮子雖然精明,但畢竟只是獸類,怎麼能如此過分渲染牛鬼蛇神的厲害,這個思想傾向可危險了,要知道無產階級的鐵拳能砸碎一切反動勢力。” 最後我和胖子得出的結論,是山里人對黃大仙過于迷信,看來澆樹要澆根,育人要育心,機器不擦會生蛂A人不學習要變修,這說明我們思想教育工作抓得還不夠,應該讓燕子認識到,黃皮子就是黃皮子,它套上人皮也成不了精。 燕子氣得大罵道︰“你們兩個鱉犢子滿嘴跑小火車,讓我說你倆啥好啊,傳說進了鬼衙門的人就得被山鬼捉住把血喝干了,你們看這木墩供桌下的石碗,都被人血染透了,這可是血淋淋的事實啊,我這咋是迷信呢?” 我心想山鬼喝人血?這事可夠邪性,難道還真有這等人間悲劇不成?我低頭看了看燕子所說那只用來裝人血的石碗,圓木供桌下果然有個很大的石碗,東北管這種特大號的碗叫海碗,這石碗也是有許多年代的東西了,磨損甚重,邊緣都殘破不全了。 我想看看碗中深黑色的殘滓是不是人血,便把石碗搬起翻轉過來,往地上一磕,從石碗中震出許多黑紫黑紫的粉沫來,我又看了看拱桌上黃皮子精的神像,恍然大悟,把手向下一揮,做了個伸手砍頭的動作,對胖子和燕子說︰“這圓木墩子不是供桌,而是斷頭台,肯定是斬雞頭放雞血用的,你們看木墩邊緣密密麻麻都是刀斧印痕,在這上邊斬了雞頭,一定是將雞血控進石碗里給黃大仙上供,我為什麼說是雞血呢,因為這石殿中供的是黃皮子,黃皮子是不吃人的,黃皮子喜歡吃雞也絕對屬于謠言,它並不吃雞,它偷雞也不是為了吃雞肉,而是只喜歡喝雞血。” 我這一番話說得燕子連連點頭,分析得入情入理,早年間也的確有這種風俗,讓她相信了這石殿只不過是很久以前供黃大仙的廟祠,而不是什麼山鬼喝人血的“鬼衙門”,燕子只怕山鬼,不怕黃皮子,畢竟山中的獵戶哪個都套過黃皮子,她心神鎮定下來,腦子就好使多了,不再只想拽著我們逃跑,看見黃皮子喝雞血的石碗,她突然想起一個流傳了多年的古老傳說,她說要提起黃大仙廟來,以前團山子好象還真有這麼一座。 很多年很多年以前,團山子下有金脈,白天在山上掏洞挖金子,晚上就在山下查干哈河畔扎營,由于人太多了,所以一到晚上營子里點起燈火,照得山谷一派通明,找黃金礦脈的人都信黃大仙,認為山里的金子都是大仙爺的,讓他們挖到是黃大仙發慈悲救濟苦哈哈的窮漢,都心懷感激,就常到團山子下祭拜那里的黃大仙廟。 那廟是以前就有的,早已荒廢多年,可也正由于這黃大仙廟修得地點特殊,剛好對著山下開闊的營地,那地方也就是現在的團山子林場,挖金人吃飯,以及點火取暖,就等于是給黃大仙上供點香了,由于挖金的人太多了,使得黃大仙在廟中“日享千桌供,夜點萬柱香”,哪路神仙能有這麼好的待遇?結果這事讓山神爺知道了,連嫉妒帶眼紅,就把山崩了,壓死了好多人,從此以後,那黃大仙廟也沒了,山里的金脈也無影無蹤了。還有一種說法是,有人在礦洞里挖出一個青銅匣子,那匣子是黃大仙的,凡人絕不能開,打開之後這山就崩了,匣子里究竟是啥誰也不知道,看過的人全都死了。 最後燕子說︰“這都是老輩子的事了,也不知是幾百年前的傳說,這地方要不是鬼衙門,就指定是古時候挖金脈的人們造的那座黃大仙廟。” 我點了點頭,這听著還靠點譜兒,想不到這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以前還挖出過金脈繁榮過一段時間,要不是親眼看了這埋在地下的黃皮子廟,還真不敢相信,不過我當然不相信山崩與山神老爺發怒有關系,更不相信在山中挖出個銅匣子山就崩了,地震就是地震,為什麼非要牽強附會加上些聳人听聞的成份呢?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七章 老吊爺 圓形的木墩子大概是個供桌,說是木墩子,實際上質地非常堅硬,歷久不朽,大概是以一種半化石形態存在的罕見石木,上面刻著黃皮子身穿人衣的神像,神情極是詭異,神秘中帶著幾分可怖。 胖子哪管木墩子上有什麼,只顧著向我解釋他長這麼胖是為了將來打入敵人內部做準備,我對他擺了擺手,這時候就甭練嘴皮子了,看來咱們是進了一座供著黃大仙的山鬼祠,這點從木墩供桌上的圖案,以及石殿內東倒西歪的泥塑神像就可以看出來。 石殿中倒塌的泥像,就如普通寺廟中的城隍神灶形式相仿,兩廂都是些獸面人身的勾引、通判,供桌後是只黃皮子精的泥塑,殿中保留著許多離奇的碑文圖形,圖形無外乎是些黃皮子成精吃人之類的可怕情形,而那些碑文記載大多是我難以理解的詭異內容。 深陷土石的石門,殿中雜亂無章的破敗情形,這些都說明以前此地發生過山崩一類的天災,才使這座石砌鬼祠半埋地下,但石門前那條通道,明顯是後來被人挖開的,不知道那些挖地道的人為什麼不辭辛苦要掘出這座古祠?難道是他們想找什麼重要的東西?荒山中的鬼祠里又能有什麼?這些我實在是想不出來了,但正是由于未知的事物逐漸增加,無形中又增加了我一探究竟的決心。 燕子一腦袋迷信思想,對“鬼衙門”的傳說天生有種畏懼心理,她用手套擦了擦圓木墩子旁一個落滿灰塵的石碗,碗中都是黑褐色的凝固物,這讓她想起了山鬼飲人血的傳說,于是她開是猜疑是“黃仙姑”故意把我們引進這山鬼廟的,越想越覺得發怵。 我和胖子都不相信小黃皮子會有那麼囂張的反動氣焰,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于是毫不在乎地對燕子說︰“想引咱們進埋伏圈?那*還反了它了不成?再說黃皮子雖然精明,但畢竟只是獸類,怎麼能如此過分渲染牛鬼蛇神的厲害,這個思想傾向可危險了,要知道無產階級的鐵拳能砸碎一切反動勢力。” 最後我和胖子得出的結論,是山里人對黃大仙過于迷信,看來澆樹要澆根,育人要育心,機器不擦會生蛂A人不學習要變修,這說明我們思想教育工作抓得還不夠,應該讓燕子認識到,黃皮子就是黃皮子,它套上人皮也成不了精。 燕子氣得大罵道︰“你們兩個鱉犢子滿嘴跑小火車,讓我說你倆啥好啊,傳說進了鬼衙門的人就得被山鬼捉住把血喝干了,你們看這木墩供桌下的石碗,都被人血染透了,這可是血淋淋的事實啊,我這咋是迷信呢?” 我心想山鬼喝人血?這事可夠邪性,難道還真有這等人間悲劇不成?我低頭看了看燕子所說那只用來裝人血的石碗,圓木供桌下果然有個很大的石碗,東北管這種特大號的碗叫海碗,這石碗也是有許多年代的東西了,磨損甚重,邊緣都殘破不全了。 我想看看碗中深黑色的殘滓是不是人血,便把石碗搬起翻轉過來,往地上一磕,從石碗中震出許多黑紫黑紫的粉沫來,我又看了看拱桌上黃皮子精的神像,恍然大悟,把手向下一揮,做了個伸手砍頭的動作,對胖子和燕子說︰“這圓木墩子不是供桌,而是斷頭台,肯定是斬雞頭放雞血用的,你們看木墩邊緣密密麻麻都是刀斧印痕,在這上邊斬了雞頭,一定是將雞血控進石碗里給黃大仙上供,我為什麼說是雞血呢,因為這石殿中供的是黃皮子,黃皮子是不吃人的,黃皮子喜歡吃雞也絕對屬于謠言,它並不吃雞,它偷雞也不是為了吃雞肉,而是只喜歡喝雞血。” 我這一番話說得燕子連連點頭,分析得入情入理,早年間也的確有這種風俗,讓她相信了這石殿只不過是很久以前供黃大仙的廟祠,而不是什麼山鬼喝人血的“鬼衙門”,燕子只怕山鬼,不怕黃皮子,畢竟山中的獵戶哪個都套過黃皮子,她心神鎮定下來,腦子就好使多了,不再只想拽著我們逃跑,看見黃皮子喝雞血的石碗,她突然想起一個流傳了多年的古老傳說,她說要提起黃大仙廟來,以前團山子好象還真有這麼一座。 很多年很多年以前,團山子下有金脈,白天在山上掏洞挖金子,晚上就在山下查干哈河畔扎營,由于人太多了,所以一到晚上營子里點起燈火,照得山谷一派通明,找黃金礦脈的人都信黃大仙,認為山里的金子都是大仙爺的,讓他們挖到是黃大仙發慈悲救濟苦哈哈的窮漢,都心懷感激,就常到團山子下祭拜那里的黃大仙廟。 那廟是以前就有的,早已荒廢多年,可也正由于這黃大仙廟修得地點特殊,剛好對著山下開闊的營地,那地方也就是現在的團山子林場,挖金人吃飯,以及點火取暖,就等于是給黃大仙上供點香了,由于挖金的人太多了,使得黃大仙在廟中“日享千桌供,夜點萬柱香”,哪路神仙能有這麼好的待遇?結果這事讓山神爺知道了,連嫉妒帶眼紅,就把山崩了,壓死了好多人,從此以後,那黃大仙廟也沒了,山里的金脈也無影無蹤了。還有一種說法是,有人在礦洞里挖出一個青銅匣子,那匣子是黃大仙的,凡人絕不能開,打開之後這山就崩了,匣子里究竟是啥誰也不知道,看過的人全都死了。 最後燕子說︰“這都是老輩子的事了,也不知是幾百年前的傳說,這地方要不是鬼衙門,就指定是古時候挖金脈的人們造的那座黃大仙廟。” 我點了點頭,這听著還靠點譜兒,想不到這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以前還挖出過金脈繁榮過一段時間,要不是親眼看了這埋在地下的黃皮子廟,還真不敢相信,不過我當然不相信山崩與山神老爺發怒有關系,更不相信在山中挖出個銅匣子山就崩了,地震就是地震,為什麼非要牽強附會加上些聳人听聞的成份呢? 說到這我們點的松枝火把漸漸暗了下來,很快就要燃盡了,趕緊又換了兩支松燭點上,這松燭是山里的一種土蠟燭,非常簡易,缺點是燃燒得很快,不如正規蠟燭勁燒,出門走夜路的時候倒也對付著能使,總好過沒有光亮。 我對胖子和燕子說,既然這地方只是黃皮子廟,那也沒什麼希奇的,咱們宜將剩勇追窮寇,到後殿去捉了那“黃仙姑”,然後就趁天黑前趕回林場。 “黃仙姑”被胖子用麻瓜塞了嘴,黃蠟了封肛,後腿也給鐵絲扎住了,它現在是既出不了聲,也放不了臭屁,爬也爬不了多快,幾乎只剩下半條小命了,所以我們倒並不擔心它插翅飛了,三人不緊不慢的向石殿深處搜索過去。 黃大仙廟的石殿縱深有限,後山牆依著山壁而建,嚴絲合縫,整座石殿只有我們進來的石門是唯一門戶,並沒有後門,石梁石磚的頂壁有幾處破損,呼呼呼地往下灌著冷風,上面可能是山坡樹洞或者地窟窿一類的地方,但那縫隙都不到一掌寬,“黃仙姑”也不可能從這鑽出去。 殿中有尊一半傾倒著的泥像,就是黃大仙的神位,那泥人身穿長袍,與常人一般的高矮,形象更加擬人,只是獐頭鼠目,嘴邊留著幾根小胡子,還是很接近黃鼠狼的嘴臉,黃大仙泥像後邊有個地窨子,下面修了石條台階通往地下更深處,看來“黃仙姑”一準是從這逃了下去,想尋求它老祖宗的保佑。 我看這地窨子好生奇特,地窨子口原本應該鋪著青磚,現在那些青磚都被撬開扔在了一旁,這顯然是一條密道極其隱蔽的入口,看來這被撬開的地窨子,也許正是那伙掘開地下古廟之人所為,他們這顯然是有所為而來,他們究竟想找什麼呢?難道就是當地傳說中黃大仙裝寶貝的那青銅匣子? 我和燕子一前一後舉著松燭,胖子拿著家伙走在中間,三人一步步拾階而下,這石頭台階又陡又窄,地窨子里陰寒透骨,我邊走邊把剛才這個疑問對胖子和燕子簡略說了,胖子說︰“老胡你真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剛才下來的時候你也不是沒看見,地道口上的土有多厚?那都是雨水從山上沖刷下來的泥石再次埋上的,就算是以前有人進山挖寶,那也應該是幾十上百年前的事了,有什麼好東西也早就被他們取走了,還能留給咱們嗎,現在進去黃瓜菜都涼了,隔三差五地抓幾只小黃皮子,換幾斤水果糖我就滿意了,你也別不知足了,咱那不是還有只熊掌和金黃豆嗎?這兩天可真是撿了洋落兒發洋財了,咱們春節回家探親的路費和今後的煙酒錢算是都有著落了。” 我跟胖子和燕子說著話往下走,才發現這地窨子比想象中的深多了,心里打起鼓來,猜不出這究竟是通到什麼地方,越往下走空氣質量越差,但還算尚能呼吸,最讓人受不了的是,那松燭的火苗由藍轉綠,光亮忽強忽弱,映得人臉上罩著一層青光,我沒見過鬼,但我估計要是真有鬼的話,臉色跟我們現在比起來,恐怕也差不了多少。 那松燭不僅燻人眼楮,火苗也不大,即使沒風的情況下,有時候也會自己熄滅,我一手舉著松燭,另一只手半攏著火苗,以防被自己的呼吸和行走帶動的氣流使它滅掉,可這土蠟燭畢竟工藝水平低劣,就這麼小心,還是突然滅了。 我手中的松燭一滅眼前立時一片漆黑,我停下來想重新點燃它再走,可身後的胖子跟得太緊,樓梯又窄,收不住步了,我被他一拱也站不穩了,走在最後的燕子見我們兩個要從台階上滾下去,急忙伸手去拽胖子的胳膊,可她哪拽得住胖子,跟我們一起連滾帶撞的跌下樓去。 幸好石階幾乎已經到了盡頭,我們穿得也比較厚實,倒沒受什麼傷,只是燕子手中的松燭也滅了,眼前伸手不見五指,我揉著撞得生疼的胳膊肘,想從挎包里摸支松燭點上,看看我們這是掉進什麼地方了。 但剛一坐起身,就覺得戴著皮帽子的頭撞到個東西,臉旁有晃晃悠悠的東西在擺來擺去,更高處有繩子摩擦木頭,不斷發出“吱紐、吱紐”的干澀摩擦聲,我心想這是什麼東西吊在這?隨手一摸,從手感上來判斷,象是以前東北的那種厚底踢死牛棉鞋,再一摸里面硬綁綁地竟然還有人腳,再上邊是穿著棉褲的小腿肚子,褲腿還扎著,我頓時一驚,鞋底剛好和我的頭臉高度平行,什麼人兩腳懸空晃來晃去?那肯定是吊死鬼,黑燈瞎火一片漆黑之中,竟然摸到個上吊的死尸,東北山區管吊死鬼叫做“老吊爺”,所有關于“老吊爺”的傳說都極度恐怖,我雖然從來不信,但事到臨頭,不害怕那才怪呢,我當時就忍不住“啊”地大叫了一聲。 我這一聲把倒在我身旁的燕子和胖子都嚇了一跳,胖子摔得最狠,尾巴骨墊到了石階楞角上,正疼得直吸涼氣,這時候還躺在地上沒爬起來,听我嚇得一聲驚呼,不免十分擔心,忙問我︰“老胡你怎麼了?你……你瞎叫喚什麼?你倒是趕快給個亮兒啊。” 我剛才確實被嚇得有些呆了,手中兀自抱著懸空的死人雙腳忘了放開,猛听胖子一問,不知該怎麼解釋,隨口答道︰“我……我……這雙腳……嚇死我了。” 燕子大概被我嚇糊涂了,黑暗中就听她慌里慌張地說︰“啊?你咋死了?你可千萬別死啊,回屯子支書罵我的時候,我還指望著你給我背黑鍋呢,你死了我可咋整啊。”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八章 絞繩 在胖子和燕子夾纏不清的話語聲中,我急忙將垂在胸前的死人腳推開,身體向後挪了一些,沒想到後背也吊著一具死尸,被我一撞之下登時搖晃了起來,頭頂上隨即發出粗麻繩磨擦木頭的聲音,黑暗中也不知周圍還有多少吊死鬼,我只好趴回地面,但仍能感覺到一雙雙穿著棉鞋的腳象“鐘擺”一般,懸在我身體上方來回晃動。 我已經出了一頭虛汗,剛才從石階上摔下來,不知道把挎包丟在哪了,黑燈瞎火的也沒法找,只好趕緊對燕子說︰“燕子快上亮子!看看咱們掉到什麼地方來了。”在林場附近絕不能提“火”字,甚至連帶有“火”字旁的字也不能提,比如“點燈”、“蠟燭”都不能說,如果非要說“點燈”一類的話只可以用“上亮子”代替,這倒並非迷信,而是出于忌諱,就如同應對火警的消防部門一樣,字號從來都要用“消防”,而不用“滅火”。 燕子剛才從石階上滾下來,撞得七葷八素,腦子有點發懵,听我一招呼她“上亮子”,終于回過神來,取出一支松燭點了起來,這地窨子深處雖然空氣能夠流通,當時仍然充滿了辣得人眼楮流淚的渾濁氣體,松燭能點燃已經不錯了,微弱的亮光綠油油得又冷又清,加上空氣中雜質太多,阻隔了光線的傳導,使得松燭的光亮比鬼火也強不了多少,連一米見方的區域都照不到。 恍惚閃爍的燭光下,我急于想看看頭頂是不是有吊死鬼,但不知是松燭的光線太暗,還是剛連滾帶摔頭暈眼花,我眼前就象是突然被糊了一層紗布,任憑怎麼使勁睜眼,也看不清任何東西,依稀可以辨認的也只有蠟燭的光亮了,可那燭光在我眼中看來,變成了綠盈盈的一抹朦朧亮光,在我面前飄飄忽忽地,一會兒遠,一會兒近。 我使勁揉了揉眼楮,還是看不太清楚,但我听到光亮背後有個人輕聲細語,似是在對我說著什麼,我不禁納起悶來,誰在說話?胖子和燕子倆人都是大炮筒子,說話嗓門大底氣足,可如果不是他們,又是誰在蠟燭背後嘟嘟囔囔?我既看不清也听不真,但人的本身有種潛意識,越是听不清越想听听說的是什麼,我抻著脖子想靠得更近一些。 身體移動的同時,我心中忽然生出一片寒意,隱隱覺出這事不太對,雖然還沒想出是哪出了問題,但眼前朦朦朧朧地燈影,卻好象在哪里見過,在靠近那支松燭就有危險了,腦中一再警告著自己,可意識到蠟燭危險的那個念頭,卻完全壓不倒內心想要接近蠟燭的欲望,仍然不由自主地繼續往前挪動,已經距離松燭發出的綠光越來越近了。 剛剛明明是摸到吊死鬼穿著棉鞋的雙腳,而且在點亮蠟燭之後,上吊而亡的尸體,還有燕子和胖子就好象全部突然失蹤了,只剩下蠟燭那飄飄忽忽的一點光亮,我猛然間想到吊死鬼找替身的事情,就是引人往繩套里鑽,眼看那綠盈盈的光芒近在咫尺了,我想趕緊縮身退開,但身體就如同中了夢魘,根本不停使喚,這時只有腦袋和脖子能動,都是這該死的鬼火,我完全是出于求生的本能,想也沒想,用盡力氣對準那松燭的綠光一口氣吹了出去。 松燭鬼火般的綠光,被我一口氣吹滅了,整個地窨子里反而一下子亮了起來,也沒有了那股嗆人的惡臭,我低頭一看,自己正站在一個土炕的炕沿上,雙手正扒著條粗麻繩套,往自己脖子上套著,我暗罵一聲晦氣,趕緊把麻繩推在一旁。 我還沒來得及細看自己身處何方,就發現胖子和燕子同樣站在我身邊,連眼直勾勾地扯著屋頂墜下的麻繩套打算上吊自殺,燕子手中還舉著一只點燃的松燭,可那火苗卻不再是綠的,我連忙伸手接過燕子手中的松燭,順便把他們面前的麻繩扯落,二人一聲咳嗽從精神恍惚的狀態中再次清醒了過來。 我顧不上仔細回想剛剛那噩夢般驚心的遭遇,先看看周圍的情形,舉目一看,地窨子深處是個帶土炕的小屋,我們從石階落下來,作一堆滾倒在地,不知什麼時候迷迷糊糊地爬上了土炕,踩著炕沿差點吊死在房中,這個地窨子內部的大小與普通民居相似,內部十分干燥,有土灶、土台和火炕,一如山中尋常人家,上頭也有幾到粱櫞,木頭上掛著無數粗麻繩拴的繩套,麻繩中都加了生絲銅線,時間久了也不會象普通麻繩般朽爛斷裂。 不計其數的絞索中,懸吊著四具男尸,尸體已經被地窨子里的冷風抽干了,四位“老吊爺”個個吐著舌頭瞪著眼,干尸醬紫色的皮膚使死亡後的表情更加駭人,由于絞繩吊頸的時間太久了,死者的脖頸已經被抻長了一大截。 燕子太怕鬼了,不管是山鬼、水鬼還是吊死鬼,在松燭如豆的亮光中看到四位幕驚心動魄的“老吊爺”,嚇得趕緊把自己的眼楮捂上了,我和胖子也半天沒說出話來,踫上吊客當頭,可當真算是晦氣到家了。 我見炕頭有盞銅制油燈,里面還有殘余的松油,便用松燭接過火去點了,這一來屋中亮堂得多了,舉著油燈借著光亮一照,發現四具吊死的男尸,裝束都是相同,一水兒的黑衣、黑鞋、黑褲,連頭上的帽子也都是黑的,唯獨扎在腰間的腰帶和襪子、帽刺是大紅的,其實同樣是紅也分好多種,它們這是艷紅艷紅的那種豬血紅,我看不出這身行頭有什麼講就,但應該不會年代太久,似乎是二三十年前的舊式服飾,我估計埋在土中的黃大仙廟,大概就是這伙人挖出來的,想不到他們進來後就沒能出去,我們一進這地窨子,就跟發臆癥似的自己往繩套里鑽,要不是我把那鬼火吹熄了,現在這地窨子里此時早已多出了三個上吊的死人,民間都說上吊的死人,必須騙個活人上吊,才能轉世投胎,難道我們剛剛就是被“老吊爺”上了身,中了魔障嗎? 胖子這時候緩過勁來了,指著四具“老吊爺”破口大罵,差點就讓這些吊死鬼給套進去了,想起來就恨得牙根兒癢癢,地窨子里有口放燈油的缸,胖子一面罵不絕口,一面張羅著要給上吊的死人潑上燈油點了它們的天燈。 我心想燒了也好,免得它們日後做祟害人性命,但剛一起身,我發現側面的牆壁上有條牆縫,那牆縫不是年久房坯開裂,而是特意留出來的,地窨子後面還有空間,只是打了土牆隔斷,昏暗中沒能發覺,就在土隔斷上的牆縫中,有兩盞綠盈盈的小燈在牆縫後窺探著我們。 地窨子里光線太暗,那兩盞綠色小燈一閃就不見了,我腦袋一熱,也沒多想就趕緊跳下土炕,撥開懸在面前的吊客,沖到牆側的夾空里,只見從我們手中溜走的“黃仙姑”,正用兩個前抓扒在牆上,偷過縫隙往屋里瞅著。 隔牆後也是一間建在地下的大屋,不過這間屋里沒有吊死的人,反倒是吊了一排已經死挺了的黃皮子,黃皮子跟人換命的傳說由來已久,據說黃皮子是仙家,善能禍害人,使人倒霉,或是迷人心竅,但它道行有限,即使是修練幾百年的老黃皮子成了精,山里的精靈修煉成精十分不易,但這所謂的“成精”也不過就是日久通靈,例如能听懂人言,或是模仿人的形態舉止一類,但人是生而為人,所以即使成了精的老黃皮子,仍然是比萬物之靈的人類低等很多,它再怎麼厲害,也不能輕易要人性命,它倘若想要了誰的性命,就必須找只族中的小黃皮子跟這個人一起吊死,這類事好多人都听說過,但誰也說不清其中的究竟,也許黃皮子迷惑人心就是通過自身分泌的特殊氣味,給人產生一種催眠作用。 這些事在山里長大的燕子最清楚,其次是胖子,胖子的老子在解放前,曾經在東北參加過剿匪工作,對東北深山老林里的傳說了解很多,也給他講過一些,三人中只有我最不懂行,當時我對黃皮子所知並不太多,不過我看見“黃仙姑”趴在牆後鬼鬼祟祟,就知道多半是它在搗鬼,搶步過去將它捉了,拎住後腿倒提起來一看,只見它後腿上的鐵絲還沒弄斷,嘴里依然被堵著“麻瓜”,“麻瓜”就是山里產的一種野生植物,對舌頭有麻醉作用,捉了野獸給它嘴里塞個“麻瓜”,它就叫喚不出來了,而且口舌麻痹,也張不開嘴咬人。 身後的胖子也跟了進來,我把“黃仙姑”交到他手中,這回可再不能讓著小黃皮子逃了,我看了看吊在後屋的黃皮子,剛好是七只,其中三只的尸體還帶住余溫,剛死沒多久,肯定是想跟我們換命的三只,另外四只的尸身都干癟枯硬了。 我忽然想起點什麼,回頭瞧了瞧胖子手中“黃仙姑”那雙靈動的小眼楮,又看了一眼剛剛我們上吊的方位,心想那時候被黃皮子迷了心智,伸著腦袋往繩套里鑽,當時對著面前那盞綠色的鬼火一吹,將其吹滅,才幸免于難,現在想來,那根本不是什麼鬼火,而是黃皮子的眼楮,它被我吹得一眨眼,才破了攝魂術,不能讓它這對賊眼再睜著了,于是我掏了個剩下的黏豆包,摳下一塊來,把“黃仙姑”的眼楮給粘上了,這才覺得心里踏實了。 後面這間屋中,所有的東西都與前屋對稱,也砌了土炕,炕頭有張古畫,畫紙已經變做暗黃,畫上顏色模糊不清,但還能辨認出上面畫著一個身穿女子古裝,卻生了副黃皮子臉的人形,與廟中供桌泥塑完全相同,看來這就是黃大仙的肖像,但在那畫中仙姑的腳邊,還畫了一口造型奇特的箱子,那部分畫面格外模糊,怎麼看也看不清楚,當地傳說黃大仙有口裝寶貝的匣子,難道就是這畫中畫的箱子? 我和胖子當時一點都沒猶豫,立刻在屋中翻箱倒櫃的找了起來,黃大仙廟下的地窨子暗室,有意模仿人類的居室,但形制十分詭異,處處透著邪氣,例如整間屋一分為二,卻又用完全對稱的擺設,一半吊著死人,一半吊著死黃鼠狼的木梁,此間種種匪夷所思,都與尋常殊絕,我們實在想看看箱子里裝的究竟是什麼東西,只好硬著頭皮不去理會那些。 可里地窨子下里外屋,就那麼大的地方,進退之間已經翻了個遍,又哪有什麼箱子匣子一類的事物,我和胖子不免有些沮喪,听到頭頂上的房粱間時不時有悉唆之聲發出,我們舉著油燈往上照了照,地窨子的吊頂有縱橫交錯的幾道木梁,再高處的穹頂上都是一個接一個的大窟窿,我恍然大悟,這從黃大仙廟中斜通下來的地窨子,從方向和距離上來判斷,已經到了黃皮子墳那個大土丘的下方了,上面鑽來鑽去鬧騰的,都是些小黃皮子,地窨子中的冷風,也都是從上面的窟窿里灌進來的。 我對胖子說︰“看來那箱子里肯定有好東西,外屋那四位吊著的,八成都是想進來挖寶的,結果中了黃皮子的套,成了枉死鬼,可能他們到死都沒搞明白是怎麼回事兒,好在咱們事先既然捉住了會妖法的黃仙姑,將它折騰的只剩下半條小命,才不至于被它害死,我想若不趁此良機找到那箱子打開來瞧瞧,豈不是憑白浪費了這大好機會?不過還有種最壞的可能性,那就是那伙人還有別的同黨,讓死個吊死鬼先趟了地雷,然後已經收漁人之利,挖走了那口箱子,那咱們可就空歡喜一場了。” 胖子氣餒地對我說︰“大小黃皮子們守著的箱子里能有什麼好東西,該不會只是一堆雞毛雞骨頭?咱們犯得上這麼折騰嗎?依我看一把火燒了這鬼地方,咱就抓緊回去吃飯。”燕子早就想盡快離開這是非之地,也勸我說︰“听說那箱子里藏著山神爺的東西,凡人看了就要招災,這不是連黃大仙廟都被山崩埋了嗎,你們還找啥啊,趕緊回林場吧。” 我耳朵里听著他們倆人嘮叨,但心思卻在不停地轉動,等他們倆差不多說完了我才對他們說︰“你們倆不要動搖軍心,我記得燕子剛才說過,山里的金脈都是黃大仙老黃家的,我想那箱子里裝的事物,最有可能的就是黃金,而且……”說到這里,我環視四壁,頓了一頓接著說道︰“而且這屋中四壁空空,也就只有火炕里面能藏箱子匣子一類的東西。”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九章 削墳磚-第十章 來自草原的一封信 我對胖子和燕子說這地窨子里只有火炕中能藏東西,另外我似乎還記得在《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中看到過類似的記載,那本殘書中提到“陰陽宅”之說,陰宅是墓地,是為死者準備的,而陽宅是活人的居所,風水中的“攢靈相宅”之法,又稱“八宅明鏡”之術,這兩側完全對稱的地窨子中,很可能被人下了陰陽鏡的陣符,也就是類似古時候木匠所使的“厭勝”之術,黃皮子中通有靈性之輩,能在此地借“厭勝”攝人心魂,不過我對那卷殘書也不過是隨手翻翻,從沒仔細讀過,只是覺得在這種情況下理應隨手將這地窨子毀了,免得以後再有人著了道兒。 我不相信黃大仙有什麼藏寶貝的箱子,但我猜測出于人們趨吉避凶,不敢招惹黃大仙的心理,有人托借仙道之名,在廟中的地窨子里藏匿一些貴重物品,這種事絕不奇怪,而那只箱子,很可能就是跟“團山子”古時候那條金脈有關,如果能找到這件東西,那我們可就算是立了大功了,能夠參軍入伍也說不定。 “一顆紅星頭上戴,革命紅旗掛兩邊。”穿上軍裝不僅是我和胖子,也是我們這一代人最大的夢想,想到這里,我不禁有些激動,恨不得立刻就拆掉火炕,胖子一听火炕里可能有夾層,頓時來了勁頭,抖擻精神,輪起長柄斧去砸火炕的磚牆。 地窨子下的土隔牆,是利用“干打壘”的辦法砌的,兩邊的火炕都跟這道牆連這,雖然結實但也架不住胖子一通狠砸,幾斧頭下去,就把土牆砸塌了,兩邊火炕下本就是空的,也都跟著陷下去露出漆黑的煙道,里面冒出一股黑煙,混合著刺鼻的惡臭與灰塵,嗆得我們不得不退開幾步,等那股灰塵散盡了才過去一齊動手,把敲掉的磚頭搬開。 胖子性急走在前面,他舉著油燈湊過去一看︰“呦!這里面還真有東西。”于是伸出一只手往里面一摸一拽,扯出黑呼呼一堆東西,待得看清他拽出來的東西,嚇得燕子尖叫了一聲,我還沒看清火炕下有什麼東西,倒先被燕子嚇了一跳,借著昏黃的燈光一瞧,原來一具無頭男尸被胖子從火炕下的煙道里扯了出來,那具無頭尸早就腐朽不堪,連身上穿的古代絲制長袍都爛了,原本它被砌在煙道里,這時候被胖子扯出半個身子,下半截還留在火炕里面。 胖子見自己拽出來的是個無頭干尸,氣得啐了口唾沫,連罵晦氣,但仍不死心,把斧子當成鐵錘使,又是一陣連砸帶敲,地窨子左側的火炕被它整個砸破,火炕下赫然埋著另一具無頭干尸,不過從穿戴來看,這具干尸是女性。 我正奇怪這火炕怎麼成了夫妻二人的合葬棺槨,胖子就把里面的炕磚翻開了,大驚小怪地讓我看干尸腔子上擺著的東西,就在男女無頭干尸的空腔子上,有兩顆保存完好的人頭,分別是一男一女,披頭散發,但埋在火炕里也不知道多少年月了,那人頭的皮膚雖然經過防腐處理,仍是已經塌陷萎縮,色澤也郁如枯蠟。 我撞著膽子去看了看兩顆人頭,發現人頭內部都被掏空了,根本沒有頭骨血肉,只是用銅絲繃著撐了起來,就如同是演布偶戲的人肉皮囊,兩顆空空的人頭里面各有一只死黃皮子,我們三人看得又是心驚,又是惡心,風聞以前山中供奉迎請黃大仙之時,黃大仙能化成仙風道骨的人形現身,難道那人形就是黃皮子鑽到死人空腔子里使的障眼法? 燕子說這回可惹大禍了,驚動了黃大仙的尸骨,怕是要折壽的呀。我安慰她說你千萬別信這些,這都是廟里那些廟祝為了騙香火錢,裝神弄鬼愚弄無知之輩的,以前我們老家那邊也有類似的事,山里供著白蛇廟,廟里管香火的聲稱白蛇娘娘現身施藥,其實就是找個耍蛇的女子用驅蛇術來騙老百姓錢,還有一件事,听說解放前在雁蕩山還有鼠仙祠,其由來是有山民捉了只大耗子,因為出奇的大,當時就沒打死,而是捉了給大伙看個熱鬧,可當地有神棍裝神弄鬼,借機拿這大耗子說事,硬說這是鼠仙,是來替山民們消災解難的,然後以此騙了許多善男信女的香火錢,後來當神仙供的大老鼠死了,神棍說鼠仙爺給大伙造了那麼多福,臨走應該給它披上張人皮,讓它死後升天走得體面一些,于是在亂墳崗子中找了具沒主的尸體,剝下人皮給鼠仙裝斂,越是深山老林中那些個文明不開化的地方,越是有這種詭異離奇的風俗,估計這死人頭中的黃皮子也差不多,都是屬于神棍們騙錢的道具,咱們根本犯不上對這些四舊傷腦筋。 燕子對我所說的話半信半疑,她是山里人,雖然是解放以後才出生,對這些邪門歪道本來信得不深,但仍是心存些許顧及,而且對那兩顆被掏空了,用來裝黃皮子死尸的人頭極為恐懼,說什麼也呆不下去了,我只好讓她暫時到大仙廟的石門外等著,我和胖子拆掉另一半火炕就立刻上去跟她匯合。 等把她打發走之後,我對胖子說,這“黃皮子墳”下還真埋著“黃大仙”,那麼黃大仙有口寶貝箱子的傳說,多半也是真的,把它找出來就是支援世界革命。于是我們倆歇都沒歇,又動手把另半邊火炕也給拆了。 但事情並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順利,拆塌了火炕一看,里面只有些破瓷爛碗,哪里有什麼裝有金脈黃金的箱子,地上只是散落著一些米粒大小的金子,火炕靠近牆根處還被打了個大洞,地洞外邊已經塌了下來,堵得嚴嚴實實。 我和胖子見狀,立刻明白了一切,一屁股坐倒在地,完了,那四個被吊死的黑衣人,果然還有同伙,他們一定是發現從石階下到地窨子里的人個個有去無回,知道了下邊有陣符,結果使了招“抄後路”從山里打地道挖進地窨子,將山神爺的箱子挖走了,同志們白忙活了。 胖子還是把地上的金粒子一一撿了起來,自己安慰自己說這些確實少了點,支援世界革命有點拿不出手,但用來改善改善生活還是綽綽有余的。我看這些金粒子與那夜在林場所得非常相似,形狀極不規則,好象都是用來瓖嵌裝飾物體的帛金顆粒,難道黃大仙那口箱子上面竟然嵌滿了黃金飾品,在被人盜走的過程中,箱體摩擦踫撞掉落了這些殘片? 一想到那神秘的箱子里究竟裝著什麼寶貝,我就覺得心癢,但那東西不知已經被人盜去多少年了,估計我這輩子別指望看見了,我為此失望了足有一分鐘,這時候胖子把能劃拉的東西都劃拉上了,再逗留下去已經毫無意義,況且這麼半天也怕燕子在上面等的不耐煩了,于是我們就打算動身離開。 臨走的時候,看到滿地窨子都是死尸,尤其是那四位“老吊爺”,看著都替它們難受,我就跟胖子研究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放把火給這地轎燒了,因為底下室從來不會有光亮,這地窨子里儲有多半罐子燈油,不少木制結構,要放火還不容易,把燈油舀出來胡亂潑了,最後把油罐子一腳踢倒,把油燈往地上摔去,立刻就著起火來,火焰燒得地窨子中的木粱木櫞闢叭作響。 我和胖子擔心被濃煙嗆死,二人蹬著石階跑出黃大仙廟,外邊的雪已經停了,我們先找個樹洞把熊皮熊肉藏了,用石頭封好,這才踩著木頭過了察哈干河回到林場,這時才發現被我們捉住的那只“黃仙姑”,連氣帶嚇已經只剩下半口氣了,胖子一看這哪成啊,黃皮子死了再剝皮就不值錢了,但沒那份手藝把皮子剝壞了更不值錢,于是給它灌了些米湯吊命,他連夜就帶著熊掌和“黃仙姑”出山去供銷社換東西,為了幾斤廉價的水果糖便頂風冒雪去走山路,這樣的事情也只有插隊的知青會做出來,動機也並非完全是因為貪嘴,其實更主要的原因是由于閑得難受。 燕子則回屯子找人來取熊肉,只留下我一個人看守林場,等都忙活完了之後,閑了兩天,我們又合計著套過了黃皮子,這回該套只狐狸了,可還沒等行動,老支書就派人把我們換回了屯子。 支書說︰“就怕你們留在屯子里不安分,才給你們派到最清靜的林場去值班,想不到到你們還是不听安排,擅自到團山子獵熊,不服從組織安排,這膽子也太大了,萬一整出點事來,這責任誰來擔?你們雖然獵了頭熊也算是支農了,但功不抵過,我看留你們在林場早晚還得捅大簍子,得給你們找點別的活干罰罰你們,嗯……找什麼活呢?” 最後老支書分派我們三個去參加“削墳磚”的勞動,因為山里開荒種地很難,只有那東一塊西一塊的幾十畝薄田,今年又從山溝里平出一塊地來,那片地挖出許多墳塋,因為我們這屯子是清代由獵戶們逐漸聚集產生的,所以這山溝附近以前的墓地,是哪朝哪代的現在也沒人能說清了,這片無主的老墳地都是磚石墓穴,大部分已經殘破不堪,基本上全部都被毀被盜,或是被水泡過,墓中的棺材明器和骨頭渣子都沒什麼值錢的,清理出去之後就剩下許多墓磚,這墓磚對當地人來說可是好東西,因為方圓幾百里人煙稀少,沒有造磚的窯場,墓磚又大又堅固,可以直接用來蓋牲口棚和簡易建築,但墓磚上或是有許多殘泥;或者啟出來的時候缺角少楞;或是被敲散了導致磚體形狀不太規則,這就需要用瓦刀削抹剔除,不整齊的一律切掉,不一定要保證整塊墓磚的完整,但一定要平整規則,這樣的話砌牆時才方便。 “削墳磚”一般都是屯子里的女人們來做,因為男人都覺得這活晦氣,而且陰氣太重,現在就把這活兒都安排給了我們,算是從輕處罰了,工作由支書的老婆四嬸子來監督。 雖然從輕處罰,可我最反感這種缺乏創造性的工作,我們拿著惡臭的墳磚削了半天,腰酸手疼胳膊麻,于是我找個機會請四嬸子吃了幾塊用“黃仙姑”換來的水果糖,把她哄得高高興興的,借機偷個懶,跟胖子抽支煙休息片刻。 我吐了個煙圈,這一天墳磚削的,頭暈眼花,雖然還沒到吃飯的時間,但肚子里已經開始敲鼓了,我忍不住問燕子︰“燕子妹子晚上給咱們做什麼好吃的?” 不等燕子回答,胖子就搶著說︰“你們算是趕上了,今天我請客,天上龍肉,地下驢肉,昨天屯子里有頭病黑驢,我發揚大無畏精神,不怕擔那卸磨殺驢的名聲,幫忙宰了驢,所以支書把頭蹄下水都分給我了,晚上讓燕子給咱們炖鍋驢蹄子吃,紅燒也成,驢下水明早煮湯喝,至于驢頭怎麼吃我還沒想好,你們說醬著吃成不成?” 燕子被我們連累得來削墳磚,本就憋了一肚子火,一直悶悶不樂,但這時听胖子說要吃驢蹄子,頓時樂得捂著肚子笑了起來,四嬸子在旁听了也笑︰“這胖子,黑驢蹄子是能隨便吃的啊?就算是渴急了喝鹽鹵,餓急了吃五毒,那也不能吃黑驢蹄子啊,早年間挖墳掘墓的人才用驢蹄子,可別亂吃呀,那可是喂死人的東西,老吊爺才吃黑驢蹄子呢,陰曹地府里判官掌薄,牛頭馬面勾魂引鬼,九幽將軍降尸滅煞,那九幽將軍就是成了仙的黑驢精變的,早年間廟里的泥像都是驢頭驢蹄子。” 我一听四嬸子的話,立刻想起曾經听我祖父講過,盜墓的摸金校尉用黑驢蹄子鎮伏古墓中僵尸的故事,黑驢蹄子是摸金校尉不離身的法寶,跟她所言出入極大,但我絕對想不到這四嬸子竟然還知道這些典故,連忙請教于她,請她給我們詳細講講。 四嬸子說︰“啥是摸金校尉啊?整啥玩意兒的?那倒從來沒听說過,只記得在解放前吶,山里的胡匪中有股綹子,這綹子中的人馬全穿黑衣黑褲戴黑帽,扎著紅腰帶,踩著紅襪套黑鞋,那身打扮那叫一個邪呼,這伙人專門在深山老林里挖墳掘墓,當時鬧騰得凶極了,解放後跟衣冠道一類的教門都給鎮壓了,早年間凡是綹子都報字號,這綹子的字號我到現在還記得,好象叫啥……泥兒會。” 我從沒听過“泥兒會”這種盜墓賊的傳說,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听說,但是她提及的“衣觀道”我和胖子倒略有耳聞,這道門里的人為了煉丹,專割男童生殖器做藥引子,解放後就被鎮壓不復存在了,我听四嬸子說得有板有眼,就知道她不是講來作耍的。 這深山老林中放眼所見盡是寂寞的群山,有機會听老人們前三皇、後五帝地講古,對我們來說絕對是一項重大娛樂活動,何況我和胖子等人在黃大仙廟中的地窨子里,還親眼見過類似于“泥兒會”這一胡匪綹子裝束打扮的尸首,更增添了幾分好奇心,當下就央求四嬸子詳細講講“泥兒會”的事。 可四嬸子對“泥兒會”的了解也並不多,她只撿她知道的給我們講了一些,那都是解放前的舊事了,當時東北很亂,山里的胡匪多如牛毛,象“遮了天”之類的大綹子就不說了,還有許多胡匪都是散匪,仨一群倆一伙的打家截舍,還有綁快票的,就是專綁那些快過門,出嫁在即的大姑娘,因為綁了後不能過夜,一過夜婆家肯定就不應這門親事了,所以肉票家屬必須盡快湊錢當天贖人,故稱“綁快票”,“泥兒會”當家的大櫃以前就是這麼個綁快票的散匪,不單如此,他還在道門里學過妖術,傳說有遁地的本事,即使犯了案子,官面上也根本拿不住他,可能實際上只是做過“掘子軍”一類的工兵,擅長挖掘地道,不過具體是怎麼一回事,外人根本不知道,都是亂猜的,後來他發現發掘古冢能發橫財,于是就做起了折騰死人的買賣。 他挖的墳多了,名頭也與日俱增,收了不少徒弟,形成了胡匪中的一股綹子,就開始報了字號,因為做的都挖土掏泥的勾當,他和他的徒弟們也大多是在河道中挖淤泥的窮泥娃子出身,干這行憑的是手藝,為圖彩頭,要突出一個“會”字,所以字號便報的是“泥兒會”。 “泥兒會”從清末興起,名義上以師徒門戶為體,實際上同胡匪綹子中“四粱八柱”的那種組織結構完全一樣,一貫為非作歹,心狠手辣,別說死人了,就連不少山里的老百姓都被他們禍害過,但官府屢剿無功,幾十年間著實盜了不少古墓,到後來更是明目張膽,因為老墳里邊多有尸變,或者墓主身體中灌有水銀防腐,他們為了取古尸口中所含珠玉,便從墳墓中以麻繩拖拽出墓主尸骸,把尸骨倒吊在歪脖樹上流淨水銀,然後再動手掰嘴摳腸,有時候古墓離有人居住的屯子很近,照樣明火執仗,或是光天化日地那麼折騰,毫不避諱,干這行沒有不發橫財的,所以這幫人個個手中都有真家伙,根本也沒人敢管他們。 他們挖開了墳墓把里面值錢的東西倒騰一空口,留下滿目狼籍的破棺殘尸,老百姓們看見後無不嗟嘆,那些古尸也算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死後讓人這麼折騰,這幅情形實在是殘不忍睹。 “泥兒會”這股綹子,都是在以大小興安嶺的深山老林中出沒,這山里面的三山五嶺中,凡是有殘碑封土能被找到的古墓墳塋,他們都要想方設法給挖開盜取冢內秘器,由于常年干這種買賣,做賊心虛,所以迷信的門道也就很多,他們穿成一身黑,是為了干活時減少活人身上的陽氣,古墓都是久積陰晦之地,歷來都很忌諱把活人的陽氣留在里面,另外也都講僻邪,帽刺、襪子、腰帶都使大紅的,全用豬血染過。 關于他們的事跡,現在還能說得上來的人已經不多了,畢竟那都是幾十年前的舊事了,四嬸子之所以知道得這麼清楚,是因為解放前,她親哥哥曾被“泥兒會”的胡匪們抓去做苦力,在掏墳掘冢的時候篩過泥淘過土,最後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脫出匪巢,給她講過一些在里面的經歷。 據四嬸子她哥回憶,“泥兒會”的匪首曾經帶著全伙胡匪,在“團山子”一帶挖了許多洞,最後從黃皮子墳後邊挖出一座黃大仙的窨子廟來,他們想從廟中的暗道里找一件寶貝,結果惹惱了大仙爺,搭上好幾條人命,不過“泥兒會”也不是吃素的,一計不成再施一計,結果還是讓他們得了手,從廟下的暗道中,挖出一口描金嵌玉的箱子來。 “泥兒會”的胡匪們得手後,那些被抓來幫忙挖洞的山民,便都被拖到山溝里殺人滅口,四嬸子她哥中了一槍,槍子兒在他身上打了個對穿,撿了條命從死人堆里爬出來,回到屯子後槍傷就一直沒能痊愈,加之又受了極大的驚嚇,沒撐幾年,便一命嗚呼了,至于“泥兒會”從黃大仙廟中掘出那口大箱子的下落,以及其中究竟裝著什麼寶貝,都沒人知道了,而且從那以後,“泥兒會”也隨即在深山老林中銷聲匿跡,再沒人見過這股綹子了,肯定是遭了報應,都死無葬身之地了。 我和胖子听得全神貫注,黃大仙廟里究竟藏著什麼東西,犯得上讓“泥兒會”這麼不惜血本地折騰?那口箱子又被他們弄到哪里去了?“泥兒會”那些胡匪最後的下場又是怎樣?我們好奇心都很強,恨不得把這件事刨根問底,要不然晚上睡覺都睡不踏實,可四嬸子也只知道這麼多了,而且就連這點內容的真實性也無法保證,當年他哥中了槍爬回屯子,就剩下一口氣了,說出來的話也都是顛三倒四,誰知道他說的靠不靠譜。 我見實在沒什麼可再打听的了,只好和胖子一起接著去削墳磚,那時候提倡移風易俗,平荒墳開良田,因為在許多邊遠地區火葬還不現實,仍然要實行土葬,但和舊社會也已大為不同,第一是薄葬,其次是深埋不墳,穴地二十尺下葬,不起封土墳丘,墓穴上面照樣可以種植莊稼。 不過我們這的深山老林中,人煙稀少,也犯不上為墳地和莊稼地的面積發愁,只是平些荒墳古墓,用墓磚代替建築材料而已,但這墳磚極不好削,這些青磚都被古墓中尸臭所侵,臭不可近,雖是年久,仍不消散,削割平整之後,還要用燒酒調和石灰才能除掉異味。我又削了幾塊,聞了聞自己的手指,頓時燻得我直皺眉頭,我捶了捶自己酸疼的脖子,望著屯子外沉默的群山,突然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失落,難道我這輩子都要呆在山里削墳磚看林場了嗎?毛主席揮手改航向,百萬學子換戰場,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雖然這確實鍛煉人,可畢竟和我的理想差距太大,當時還太過年輕,面對自己的前途心浮氣燥,一想到一輩子窩在山溝里,不能參軍打仗實現自己的抱負,內心深處立時產生陣陣恐慌,鼻子發酸,眼淚差點沒掉下來。 胖子看我神色古怪,就問我想什麼呢?怎麼整天愁眉苦臉的?我嘆了口氣答道︰“媽了個逼的,還不就是為亞、非、拉美各洲人民的解放事業發愁。”胖子勸我道︰“別發愁了,人家亞、非、拉美各洲人民的日子過得怎麼樣,咱們是顧不上了,可能人家也用不著咱替他們操心,眼瞅著快下工了,晚上我請你們吃驢下水,到時候敞開了吃,拿他們東北話講就是別外道,可勁兒造。” 我抹了抹淌下來的鼻涕,正要和胖子商量怎麼收拾驢下水,這時候老支書回來了,他到大隊去辦事,順便給知青們取回了幾個郵包,這山里交通不便,我們來插隊好幾個月了,幾乎都和外界失去了聯系,頭一次看見有郵包信件,如何不喜出望外,當下把一切事情都拋在了腦後,我和胖子最記掛的,當然是家里的情形,可支書翻了半天,告知沒有我們的郵包,這都是另外幾個知青的。 我雖然知道家里人現在都被隔離了,當然沒機會寄來東西,但心里仍然很不是滋味,正要轉身離去,老支書又把我們倆叫了回來,他手里舉著一封信,說只有這封信是寄給你們倆的。 我和胖子微微一怔,趕緊沖過去把信搶了過來,心里還十分納悶,怎麼我們兩個人一封信?燕子也十分好奇,湊過來跟我們一同看信,我按捺著激動的心情,迫不及待地看了看信封,信是我們老家軍區傳達室轉寄來的,所以里面還有個信封才是原件,顯然發信人並不知道我和胖子插隊落戶的地址,才把信寄到了軍區,隨後又被轉寄過來。 我拆開信件,一個字一個字認真的讀了起來,原來發信人是我和胖子在全國大串聯的時候,在火車上結識的一位紅衛兵戰友丁思甜,她年紀和我們相仿,是文藝尖子,我們一見如故,曾結伴串聯了大半個中國,在毛主席的故鄉,我們每人抓了一把當地的泥土,整整一天一夜沒有放手,結果後來手都腫了,在革命聖地延安,我們在窯洞里分吃過一塊干糧,我們還在天安門接受了最高規格的檢閱,串聯結束分手的時候,我們互相留了通信地址,這事已經過去好一段時間了,萬萬沒想到今時今日,會在山里收到她的來信。 丁思甜的父母都是博物館的工作人員,丁家總共四個孩子,分別以“抗美援朝,憶苦思甜”為名,這也是當年給孩子取名的主流,她在給我們的信中提到︰寫給我最親密的革命戰友胡八一和王凱旋,自從咱們在偉大的首都北京分別以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懷念著咱們一起大串聯的日日夜夜,早就想給你們寫信,可是家里發生了很多事……,我想你們一定如願以償地入伍參軍了吧,光榮地加入中國人民解放軍,成為一名革命戰士也是我的夢想,希望你們能把穿上軍裝的照片寄給我,讓我分享你們的喜悅……最後請不要忘記咱們之間的革命友誼,祝願它比山高,比路遠,萬古常青,永不褪色。 從信中得知,想參軍的丁思甜由于家庭成份等諸多原因,只好到內蒙克倫左旗插隊,而且她顯然是不知道,我和胖子的遭遇同她差不多,也沒當上兵,被發到大興安嶺插隊來了,讀完了信,我和胖子半天都沒說話,實在是沒臉給丁思甜回信,又哪有穿軍裝的照片寄給她。 我從丁思甜的來信中感覺到她很孤單,也許克倫左旗的生活比山里還要單調,克倫左旗雖然同我所在的崗崗營子同樣是屬于內蒙,但不屬同一個盟,克倫左旗是草原上的牧區,環境惡劣,人煙更加稀少,離興安盟路很遠,丁思甜唱唱歌跳跳舞還成,讓她在草原上放牧真是難以想象,怎麼能讓人放心得下?我正思量間,發現胖子翻箱倒櫃地想找紙寫回信,便對他說︰“別找了,連擦屁股紙都沒有,到哪去找信紙,我看咱們在山里都快呆傻了,不如到草原上去玩一圈,順路去看看咱們的親密戰友。” 燕子听我說要去草原,吃驚地問道︰“啥?去克倫左旗大草原?那十天半月都打不了半個來回,這麼多天不干活,你們的工分不要了?回來之後吃啥呀?” 我對燕子點了點頭,這個問題我當然不能不考慮,工分是知青的命根子,上山下鄉插隊的知青,不同于參加生產建設兵團,北大荒等地的兵團,采取準軍事化管理,都是以師為單位的,以下有團、營、連、排、班等標準軍事建制,兵團成員包吃包住每月有六元錢的津帖,兵團的優點是有固定收入,缺點是缺乏自由,不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而知青施行的是工分制,缺點是收入不可靠,優點是來去自由,請假很方便。也許會有人覺得奇怪,既然知青那麼自由,為什麼不回城呢?這主要是因為當時回去就沒口糧了,而且所謂插隊,既是戶口已經落到了農村,算是農村戶口,回去也是黑戶,城市里已經沒你這一號了,不可能找到工作,畢竟民以食為天,人活著不能不吃飯,沒工分就沒口糧了,所以就把人栓住了。 前幾天我們在團山子林場撿了不少金豆子,這東西當然是不敢自己私留下來,交公之後,支書心眼好,雖然那時候沒有獎金這麼一說,還是答應給我們多打出兩個月的工分來,留著過年回去探親的時候放個長假。也就是說我和胖子可以兩個月不用干活,在山里呆得煩了,又掛念丁思甜,當下便決定去草原上走一趟。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十一章 禁區 燕子說我和胖子是屎殼郎打冷戰——臭的瑟,這才剛安份了沒兩天,又想出妖蛾子到克倫左旗的草原上去玩。怎奈我們去意已決,收到信之後根本坐不住了,而且撿日不如撞日,剛好在轉天早晨,林場那條查哈干河的下游,有最後一趟往山外送木材的小火車,想出山只有趕這趟火車了。 由于是出去玩,而不是辦正經事,所以沒好意思跟支書當面請假,把這件事托付給了燕子去辦,代價是承諾從草原回來的時候,給她帶很多她從沒吃過的好吃的,我和胖子也沒什麼行李需要收拾,因為根本就什麼也沒有,完全是一副無產階級加光棍漢的現狀,扣上狗皮帽子,再挎上個破軍用書包就跑出了屯子,在山里足足走了一夜,才在清晨趕到專門運木材的小火車站。 給木料裝車的活,都是屯子里的人頭天夜里幫著干的,我們到的時候火車已經發動了,呼哧呼哧地冒著白氣,趁看車站的老頭不注意,我和胖子爬上了最後一節火車,悄悄趴在堆積捆綁的圓木上,靜靜等候發車。 按規定這種小火車只往山外的大站運送木料,根本不允許任何人偷著搭車,如果在開車前被看站的老頭發現,我們倆即使說出大天來,也得被攆下來,而且說不定還會被扣上佔公家便宜的帽子開會做檢討,所以這事實際上風險不小,我和胖子只好跟倆特務似的潛伏著,惟恐被人發現。 雖然我們小心謹慎,可還是暴露了目標,前兩天在山里套黃皮子,我就開始有點流鼻涕,屯子里的赤腳醫生人送綽號“拌片子”,是一個比較“二”的鄉下土郎中,人和牲口的病都能治,他給我開了點草藥,喝了之後也沒見好,偏偏在這時候忍無可忍打了個噴嚏,我趕緊用手捂嘴,可還是被看車站的老頭發現了。 那老頭听見動靜,一看有人偷著爬到了車上,這還了得,立刻吹胡子瞪眼一溜小跑地沖了過來,想把我和胖子從小火車上揪下來,可正在此時,隨著一陣搖晃,火車轟轟隆隆地開動了,車頭逐漸加速,由慢轉快,鐵道兩旁的樹木紛紛後退,眼見看車站的老頭再也追不上我們了,我和胖子立刻不再在乎被他發現會怎麼樣了,嘻皮笑臉地同時摘下狗皮帽子,很有風度地對那老頭做出揮動著帽子告別的動作,口中大喊著︰“別了,斯徒雷登……” 我們搭乘的這種小火車,運行速度根本不可能同正規火車相提並論,而且搖晃顛簸得非常劇烈,在車上只覺腳下無根,耳側生風,被折騰得七葷八素,無暇再去欣賞沿途古木參天的原始森林風光,裹緊了大衣和帽子,縮在木頭下背風的地方,即使是這樣,也好過走山路出山,那樣的路程實在過于遙遠。 一路輾轉,繞了不少彎路,在此按下不表,單說我和胖子兩個非止一日,終于踏上了克倫左旗的草原,如果把中國地圖看成是一只公雞的形狀,這片大草原正好是處于公雞的後頸,是呼倫貝爾大草原的一部分,屬呼盟管轄,與興安盟相臨近,地域廣闊,林區、牧區、農墾區皆有。 克倫左旗被幾條上古河床遺留下的干枯河道隔斷,交通不便,地廣人稀,先到了外圍的農墾區知青點打听到丁思甜落戶的草場位置,然後搭了一輛順路的“勒勒車”進入草原,“勒勒車”是草原上特有的運輸工具,樺、榆等雜木造的車 轆很大,直徑有一米多,趕車的牧民吆喝著“勒勒勒勒……”來驅趕牲口。 這是我們頭一次到蒙古大草原來,身臨其境才發現與想象中的差距很大,所謂的草原,都是稀稀拉拉扎根在沙丘上,分布得很不平均,草全是一簇一簇的,秋草正長,幾乎每一簇都齊膝深,雖然近處看這些草是又稀又長,可縱目遠眺,無邊無際的草原則變成了黃綠色汪洋,無窮無盡地連綿不絕。 我們耳中听著蒙古族牧人蒼涼的歌聲,坐在車轅上的身體,隨著車身顛簸起伏,秋天的草原寒氣凜冽,浮雲野草,冷風撲面,空中雁陣,哀鳴遠去,據當地牧民說,前幾天草原上也開始飄雪了,不過雪沒下起來,估計今年冬天會來得早,和山里一樣都要提前著手,做應付冬荒的準備工作。 胖子沒來過東北,覺得山里和草原上都這麼早下雪很不可思議,叨咕著不知道為什麼氣候會反常?冬天來得早,大概說明春天也不遠了。我對胖子說︰“古人說胡地十月便飛雪,胡地是指塞外胡人的地盤,我看咱們算是進了胡地了……” 我們坐在勒勒車上閑聊幾句這天高地遠的景致,說著說著話題就轉移到即將重逢的戰友丁思甜身上,當年她扎著兩個麻花辨,戴著軍帽在火車上跳忠字舞,並教旅客們唱革命歌曲的形象,曾一度讓我和胖子驚為天人,覺得她長得實在太漂亮太有才華了,那時候大概已經有了點初戀的意識了,不過社會風氣在那擺著,當時也沒直接說出來,或許也完全沒有想到那一層,很久之後,隨著歲月的流逝,才體會到可能是有這種意識了。 現在重逢在即,我覺得心跳都有點加速了,能不能讓我們親密戰友之間的革命友誼再進一步呢?那我就留在草原上不回大興安嶺了,我隨即就跟胖子商量,想讓他幫我問問丁思甜,在她心目中我的位置究竟是什麼? 胖子立刻搖頭︰“我說老胡咱別這麼不純潔行不行?我剛還想讓你幫我問問她,我在她心目中的份量呢,你怎麼倒讓我先替你去了。” 我心想趕情你小子也有這賊心啊,便對胖子說︰“我他媽平時對你怎麼樣?你摸著良心說說,列寧同志說忘記過去可意味著背叛啊。” 胖子拿出他那副二皮臉的表情,答道︰“你平時對我當然好了,對待我簡直就跟對待親兄弟一樣,所以我想……一旦到了關鍵時刻,你一定會先替我著想的,是這樣嗎?難道不是這樣嗎?”我們倆爭了半天,僵持不下,最後只好妥協了,決定分別替對方去問丁思甜一遍,看看誰有戲。 剛商量完這件事,“勒勒車”就停到了草原上的兩座蒙古包前,只見丁思甜身穿一身蒙古族長袍,頭上扎了塊頭巾,正在擠羊奶,看見她我差點沒認出來,裝束改變實在太大了,要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個蒙族姑娘,丁思甜也沒想到我和胖子回突然來探望她,怔了半天才回過神來,沖過來同我們擁抱在一起,激動得哽咽難言,戰友們久別重逢,都有說不完的話想說,可心中的往事千頭萬緒,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這片草場位于巴倫左旗最北邊的區域,只有三四戶牧民,包括來插對的知青,整片草場的人加起來不超過十五六個,丁思甜是落戶到牧人“老羊皮”的家里,平時除了“老羊皮”一家三口,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了,突然見到當年大串聯時的戰友,不禁喜極而泣。 我安慰了丁思甜幾句,把我和胖子沒能當兵,也到興安盟插隊落戶的事情對她簡略講了,丁思甜輕嘆一聲,似乎極為我們惋惜,但她隨即就打起精神說︰“現在咱們也挺好的,你看我們草原的景色有多壯麗,藍天做被地當床,黃沙拌飯可口香,草原上的生活最鍛煉人,你們來了就多玩幾天,明天我帶你們去騎馬。” 草原上的牧民對馬極其看重,絕不會讓外人騎乘自己的坐騎,如果馬被外人騎了,或是馬丟了,對牧民來講都是天大的不吉利,而且這里的馬匹也不多,所以我以為根本沒有騎馬的機會,也不抱這份念想了,想不到丁思甜卻告訴我們,這里的牧民“老羊皮”不是蒙族,他是解放前從口外逃難來的,在草原上過了半輩子,解放後干脆就當起了牧民,對草原上那些忌諱也並不怎麼看重,跟他混熟了,騎他的馬他也不生氣。 我知道丁思甜樂觀態度的背後,更多的是一種對命運的無奈,黃沙扮飯怎麼會香呢?不過我還是不提那些掃興的話才是,于是讓她給我們引見了牧民“老羊皮”一家,“老羊皮”在草原上生活了半輩子,可鄉音難改,還有很濃重的西北口音,他說你們來得真是時候,今天晚上正好要宰牛殺羊,招待遠道而來的客人,黃昏時分附近的牧民和知青們都會趕來。 我和胖子一听這消息,當時就樂得連嘴都合不上了,草原上的牧民真是太好客了,以前是听說過沒見過,這回見識了算是真服了,我們剛一來就宰牛,還要殺羊,這怎麼好意思呢?太過意不去了,更何況我們還是空著手來的,早知道帶點土特產做禮物了,不過我們久聞手把羊肉的大名,那今天可就厚著臉皮不見外了,平時咱這都是幾點開飯? 丁思甜在旁笑道︰“你們別拿自己不當外人,今天宰羊是因為今年這片草場接連出了幾次自然災害,但由于牧民們舍生忘死地保護集體財產,沒有使集體財產蒙受任何損失,盟里說咱們這是支援農業學大寨的典型,因為內蒙草原靠近邊境,采取的是軍管,所以上邊革委會派了個干部來咱們這拍照,報道牧民的模範英雄事跡,宰羊是招待他的,你們是恰好趕上了,要不然我可沒辦法請你們吃新鮮羊肉。” 我這才听明白是怎麼回事,白高興了半天,原來這麼隆重是為了招待別人,而且說什麼牧區是支援農業學大寨的典型,大寨跟牧區能比嗎?不過人家既然要抓典型,我們也沒資格去過問,天底下有我沒我無所謂,跟著蹭頓羊肉吃就應該挺知足了。 天還沒黑,附近的幾戶牧民與知青們就陸續到了,加上我們和老羊皮,也總共才有二十幾個人,知識青年就佔了一半,其余的知青我們雖然不認識,但各自一提起知青的身份,便都是插兄插妹,跟舊社會拜了把子那種感覺差不多,共同的命運使彼此之間根本不存在距離,沒用多一會兒就廝混熟了,黃昏的草原夕照晚霞,一望千里,正是景色最美的時光,有知青去找那位干部借了照相機,大伙在一起合了個影,高高興興地等著晚上開飯大吃一頓。 我同丁思甜幫“老羊皮”把要宰的那頭羊從圈里捉了出來,我覺得今天玩得十分盡興,又看到血紅的夕陽下,西邊群山起伏,便生出遠行之意,就跟“老羊皮”說,明天想借幾匹馬,讓思甜帶我們騎著馬去草原深處玩玩。 “老羊皮”一听此言,臉色大變,他告訴我說,那邊是去不得的,草原的盡頭是蒙古黃土高原,也就是蒙古大漠連接的區域,草原深處有個地方叫“百眼窟”,現在破四舊,有些話本來不敢說,不過因為你們都是思甜這姑娘的朋友,才敢跟你們明說,“百眼窟”里藏著條渾身漆黑的妖龍,接近那里的牧民或者是牲口,都被龍王爺給吞了,一律有去無回,要不是今年鬧冬荒,牧民們擔心牲口沒抓夠秋膘,要不然絕對不會在如此接近“百眼窟”這片草甸子上放牧,你也不問問,誰還敢再往草原深處走半步啊,倘若驚動了妖龍,恐怕長生天都保佑不了咱們了。 看“老羊皮”說得煞有介事,我不免覺得好笑,這也太扯蛋了,草原上怎麼會有龍?而且還是會吞吃人和牲口的妖龍,這種事唬弄小孩可能好使,我胡八一能信嗎? “老羊皮”見我不信,又說起一件親身經歷的事,幾十年前,他給草原上的“巴彥”牧羊,就听說了關于漠北妖龍的傳說,說的邪乎極了,以至于“百眼窟”附近的草原成了一個被當地牧民們默認的禁區,牲口丟在了那邊,也沒人敢去找,反正不管是人是馬,去了就回不來,有一次從東北山區來了一伙人,抬著一口古舊的大箱子,看著跟口棺材似的,也不知道里面裝的是什麼,這伙人抓了“老羊皮”的兄弟,拿槍頂著硬要他帶路要去“百眼窟”,“老羊皮”悄悄跟在後邊想把他兄弟救下來,但跟到百眼窟附近就沒敢再往里面走,眼睜睜看著他親弟弟帶著那伙人進入其中,從那以後再也沒出來過。 “老羊皮”信誓旦旦地說,他那次親眼看見了那條黑色的妖龍,嚇得幾乎尿了褲子,實在是不敢再靠近了,從那以後天天晚上做噩夢,也恨自己膽小懦弱,眼看著親兄弟走上了黃泉路,卻沒勇氣把他救回來。 我見他言之鑿鑿,神色間非是做偽,自然是很同情他兄弟的遭遇,但要說世上有龍,我又哪里會信,搖著頭對“老羊皮”說︰“您見到的那條什麼……龍,怕不是看走了眼,我猜也許是條黑色的巨蟒?有些大蟒象水桶般粗細,確實容易被看做是龍。” “老羊皮”望著我的目光突然變得凝重起來,伸手指了指天空︰“這後生,你以為我老漢這麼大一把歲數都活在狗身上,連蛇和龍都分不清?甚蟒蛇能上天?我親眼看見那神神……那神神是在天上的龍,在天上。” (注︰巴彥——蒙古語有錢人)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十二章 夜幕下的克倫左旗 順著牧民“老羊皮”的手指,我不由自主地抬頭看向天空,厚重的雲層從頭頂一直堆到天邊,我心中反復回響著他最後的一句話,那條“龍”是在天上的。 說完這些,“老羊皮”也不再繼續說什麼了,悶著頭到一邊去宰羊,我望著天空出了好半天的神,心下仍是對他的話將信將疑,這時候草場上開始忙碌了起來,眾人都在幫忙準備晚上的宴會,我便不好再追問下去,轉身回到了知青的隊伍當中。 在牧區宰殺牲口有許多禁忌,比如殺了之後,絕對不能說“可惜了”,或者“不如不殺”之類的話,因為一旦講了這種話,畜牲的靈魂會留下來作祟,而且騎乘的牛或馬、幫助過主人的牲畜、產子產乳多的母畜等等皆不可殺,因為知青都是外來的,牧民們很少願意讓這些人幫忙宰牲口,剝皮烹制的事也盡量不讓知青近前。 所以我們幾個知青在牛馬歸圈後便沒什麼事可干了,只能干等著開飯,夜幕終于降臨了,天似穹廬,籠蓋四野,草原上牧人的帳房前燃起了諢穡 撩衩鍬叫 松俠匆淮笈桃淮笈嘆哂忻曬拋宸縝櫚氖澄錚  雋甦 螄  釓淶南笫裁囪 Α 蚨侵 啵 頤譴永炊濟懷怨  諾揭箍綻錈致 拍討破誹賾械南閭鵪 叮 煌5猛套趴謁  我和胖子中午就沒吃飯,見了這許多好吃的,忍不住食指大動,胖子剛想伸手就想抓塊手把肉吃,便被“老羊皮”用煙袋鍋把他的手敲了回去,原來還要先請遠道來的干部給大伙講幾句話。 講起話來,也無外乎就是時下集會流行的老調重談,那位姓倪的干部三十來歲年紀,瘦瘦地臉上架著深度近視眼鏡,留著一面倒的干部式,其實他根本不是什麼領導干部,只是個文職人員,被上級派下來寫一篇牧區模範事跡的報告,想不到在草原上受到這麼高的禮遇,牧民們根本也沒見過什麼領導,對他一口一個“首長”的叫著,著實有幾分受寵若驚,一定要眾人改口稱他為“老倪”。 蒙古族以西為大,以長為尊,請老倪坐了西邊最尊貴的位置,一位年長的牧民托著牛角杯,先唱了幾句祝酒歌,丁思甜在草原上生活了半年多,已經學會了一點蒙語,給我翻譯說,唱的是︰酒啊,是五谷的結晶,蒙古人獻給客人的酒代表著歡迎和敬重…… 我和胖子對祝酒歌是什麼內容毫無興趣,眼巴巴地盯著烤得直冒油的羊腿,心里盼著那老頭趕緊唱完,等老倪再講幾句應付場面的廢話,我們就可以開吃了。 老倪遵照當地的習俗,以無名指蘸著酒,各向天、地、火彈了一下,又用嘴唇沾了些酒,這才開始講話,先念了幾句最高指示,又贊揚了幾句牧區的大好形勢,最後還沒忘了提到這里的知青,說知識青年們在草原得到了很多鍛煉,支農支牧抓革命促生產的同時,一定也要加強政治學習,要經常召開生活檢討會,及時匯報思想,及時進行批評和自我批評…… 老倪車 轆似的講話說了能有二十分鐘,可能說得連他自己都覺得餓了,這才一揮手,讓大伙開吃,蒙古人喝起酒來跟喝涼水似的,一律都用大碗,酒量小的見了這陣勢都能給嚇著,這時候牧民們都要給首長敬酒,不勝酒力的老倪招架了沒半圈,就被灌得人事不省,讓人橫著給抬進了帳房。 知青里面也沒有海量之人,不敢跟那些牧民們一碗接一碗地喝酒,干脆抓了些吃食,另外點起一堆小一些的諢穡 揭槐呷ヵ裕 撩衩侵 濫詰乩吹哪昵崛肆殼常 裁蝗俗紛盼頤嵌肪疲  且怖值妹揮型餿爍扇牛 寥撕榷嗔司拖不凍 瑁 緣揭話氳氖焙潁 恢 撬 穆磽非儻匚匱恃實叵熗似鵠矗 偕 縉噯縊擼 指褳獾牟粵剮芻耄 羯 倬  貧 擇貳 我們十一個知青圍坐在另外一堆諢 裕 逖樽嘔鸝拘厙芭  鞜當澈蠛 牟菰  睿  磽非傯 萌肓松瘢 蟻肴Ш潛嚦純詞撬  磽非  謎餉春茫  繼鶿擔骸安揮每匆倉 潰 隙ㄊ搶涎蚱チ  那偕  淙凰 俏鞅鋇耐飫椿⑶ 剎喚鑾厙弧 盤 緯 枚己茫 誆菰 仙 盍思甘 輳  鷳磽非僖采畹蒙裨希 蟻 詬窶鏌歡ㄊ前芽肆腫篤觳菰 蠲賴囊羯  幾 死涎蚱チ  獍崖磽非佟!彼 低暾酒鶘砝矗 諑磽非俚那偕 刑 艘恢I牢琛 丁思甜以前就是文藝骨干,跳舞唱歌無不出彩,始終想進部隊的文工團,可由于家里有海外關系沒能如願,草原上的蒙古族舞蹈她一學就會,跳起來比蒙古人還蒙古人,蒙族舞蹈形態優美,節奏不快,多是以肢體語言贊美草原的廣闊美麗,以及表現雄鷹飛翔、駿馬飛馳的姿態。 我們看丁思甜的舞蹈看得如痴如醉,渾然忘記了身在何方,直到琴聲止歇,還沉浸其中,竟然沒想起來要鼓掌喝彩。常言道︰“萬事不如杯在手,一生幾見月當頭。”草原上天高月明,熊熊燃燒的火堆前,眾人載歌載舞,把酒言歡,一輩子可能也沒幾次這樣的機會,知青們落戶在各旗各區,平常難得相見,都格外珍惜這次聚會,一個接一個的表演了節目,不是唱歌就是跳舞。 最後丁思甜把我和胖子從地上拽起來,對大伙說︰“咱們大家歡迎從興安盟來的八一和凱旋來一個吧。”在坐的幾個男女知青都鼓起掌來,我和胖子對望了一眼,這可有點犯難,我們插隊的那地方好象有跳大神的,可沒有象草原上這樣跳舞蹈的,唱歌跳舞都沒學會,這不是讓我們哥兒倆現眼嗎? 但我從來不打退堂鼓,何況當著丁思甜的面呢,稍一尋思,便有了計較,我對胖子使了個眼色,胖子立刻會意,伸出雙手下壓,做了個安靜的手勢,對大伙說︰“大家靜一靜,咱們請列寧同志給大家講幾句。” 知青們立刻知道了我們要玩什麼把戲,在那個文化枯竭的年代,顛過來倒過去的只有八個樣板戲,普通人沒有任何多余的文化娛樂活動,可不管什麼時候,年輕人總有自己的辦法,當時最流行的娛樂之一,就是模仿電影中偉人的講話,對已有的經典進行藝術再加工,單是模仿的難度也是相當大,並非人人都能學會,一旦某人學得有幾分神似,裝出幾分普通人無法比擬的領袖氣質,又能有獨到之處,那模仿者便會成為眾人眼中的偶像。 當年在軍區偷看了許多內參電影,我想了想該模仿哪部,同志加兄弟的越南電影和朝鮮電影不合適,悲壯嚴肅有余但是戲劇張力不夠,沒什麼經典對白,很難通過表演對觀眾帶來精神上的沖擊,國內的也不成,大伙都太熟悉了,缺少表演難度,稍稍一琢磨,我和胖子心中便有了計較,于是就地取材,在草地上撿了些羊毛黏在上嘴唇當成假胡子,用往手心里吐了些唾沫摸在頭發上,倆人全梳成了大背頭,盡量使自己的額頭顯得十分突出。 我們倆在雄雄火光之前臉對臉一站,旁邊坐著觀看的知青們都奇道︰“真象啊,這不就是列寧和斯大林嗎?”他們明白了我和胖子要表演什麼節目,隨即笑嘻嘻地注視著我們倆的一舉一動。 我一看不行,氣氛不對,趕緊轉過頭來對知青們說︰“各位都得嚴肅點啊,不要嘻皮笑臉的,我們這段表演,是展現革命大風暴即將到來前的凝重氛圍,大伙都得配合點,要不然演砸了我們倆可下不了台了。” 然後我和胖子一動不動,如十月廣場雕塑般的凝固住偉人在歷史上的一個瞬間,其實這時候關鍵是自己不能樂出來,要不然別想唬住觀眾,丁思甜取出口琴,節奏緩慢沉重的音樂響了起來,在她伴奏的積極配合下,周圍終于靜了下來,知青們鴉雀無聲,開始由剛才歌舞升平的浮燥中走入了歷史篇章的沉重,時間仿佛回到了攻克冬宮的前夜。 我知道是時候了,把目光緩緩地掃象眾人,然後盯著胖子,神情憂郁地問道︰“約瑟夫同志,準備好向冬宮發起進攻了嗎?”這句經典的台詞一出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變成了電影中的列寧同志,底下的听眾們,好象變成了電影中那些仰望著列寧的工人。 胖子挺著個肚皮,拿出一副和藹而不失威嚴,謙虛卻又專斷的二首長派頭,對我說︰“敬愛的佛拉基爾米依里奇,尼古拉的大門將在明天一早,被英勇無畏的工人階級打開,為此我們不惜付出血的代價。” 我握著拳頭義憤填膺地恨恨說道︰“剝削、壓榨、統治、奴役、暗殺、暴力、饑餓、貧窮合起伙來吞噬著我們……幾千年來,工人階級的血已經流成了海,難道我們的血還沒有流夠嗎?” 這一段要求語速快,吐字準確,務必把每一個字想炮彈一樣發射出去,調動起听眾們同仇敵愾的情緒,大時代背景下的年輕人都有這相通的世界觀與價值觀,知青們聯想到自己的命運,果然受到了感染,人人動容,該是把氣氛烘托向高潮的時候了︰“如果這最後的勝利還需要流血,那就讓尼古拉的鮮血把冬宮淹沒……,我趁機舉起右手,做了個停止的手勢,稍一停頓,隨即把拳頭揮下去,有力地說道︰“因為死亡,不屬于工人階級!” 站在我旁邊的胖子就等著我說最後這句台詞,馬上舉起拳頭,帶頭喊道︰“對,死亡不屬于工人階級!”周圍的知青們跟著胖子一起喊著死亡不屬于工人階級,然後大家一起熱烈鼓掌,並一致要求請列寧同志不許走,還得再來一個。 一次完美無缺的表演,尺寸火侯的拿捏無懈可擊,再加上觀眾配合得極其到位,我曾不止一次模仿過列寧的演說,也許將來還有玩這個游戲的機會,但我心里很清楚,不管是氣氛還是情緒,今後再也無法達到這次的境界了,夜幕下的克林左旗草原晚宴,令人終生難忘。 我扯掉假胡子回去落坐的時候,丁思甜吃驚地對我說︰“八一,你太棒了,想不到你還有這種本事,我剛才真把你當成列寧同志了,演得實在太象了。”我听她如此說,當然得意忘形,不過還是得保持我一貫謙虛的本色,那個年代流行矜持,所以我擺了擺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沒什麼,這算什麼啊,江上有奇峰,隱在雲霧中,我是尋常看不見,偶爾露崢嶸。” 胖子很羨慕我受到知青們的贊賞,他趕緊對丁思甜說︰“剛才我光給老胡配戲了,都沒來得及展現我自身的風采,要不然我再單獨來段李玉和,也好讓你們見識見識我的崢嶸……”在胖子的積極慫恿下,知青們又開始了第二輪表演。 這個夜晚就在這麼過去了一半,在這種場合,即使再沒酒量的人,也會多多少少地喝上幾碗,酒不醉人人自醉,最後我喝得迷迷糊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散的,又是誰把我抬進蒙古包的。 一夜長風,一刮而過,睡得昏天暗地,醒來得時候頭疼欲裂,流了不少稀鼻涕,看來感冒還沒好利索,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四周,原來自己和胖子,包括那個“首長”老倪,都被安排在了同一座蒙古包里,衣服和鞋都沒來得及脫,只見胖子一條腿壓在老倪肚子上打著鼾,老倪則不斷說著胡話,二人兀自未醒,蒙古包里並沒有另外的人,我估計其余的牧民和知青大概都連夜回去了。 我喪失了時間的概念,也不知道現在是幾點了,頭疼得厲害,還想再躺下睡個回籠覺,可還沒等閉眼,就發覺蒙古包外的聲音不對,轟隆隆地如同悶雷匝地,這片悶雷聲象是潮水般從東邊向我們睡覺的蒙古包掩來,我正自納罕外邊出了什麼事之時,就見丁思甜從外邊沖了進來,焦急地對我叫道︰“快往外跑,牧牛炸群了!”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十三章 牛虻 不需細說,丁思甜的神色已經告訴我了,受驚的牛群正朝著我們奔來,草原上的牧牛一向溫和,但它們一旦驚了群,形成集群沖擊,比脫韁的野馬勢頭還猛,幾百頭牛發起性子沖過來根本攔不住,連汽車都能給踩成鐵皮。 我顧不上去打听牧牛為什麼炸了群,從地上一躍而起,一腳踢醒了胖子,但“首長”老倪昨天喝過了量,怎麼踢也踢不醒,情急之下,我只好和胖子把他抬了,幸虧是穿著衣服睡的覺,全部家當就剩這一身行頭了,只抓起軍用挎包便隨同丁思甜搶出帳房。 外邊天已大亮,只見東邊塵埃漫天而起,亂蹄奔踏聲與牛群中牧牛的悲鳴慘叫混為一體,撲天蓋地的就朝我們這邊涌了過來,有幾條忠實的牧羊狗沖過去對著狂亂的牛群猛吠,想協助主人攔住牧牛,可這時候牧牛已經紅了眼,狂奔的勢頭絲毫不停,頃刻間便把那幾條狗踏在草地上,踩成了肉泥。 我哪里會想到有這種陣勢,眼看牛群橫沖直撞,想迂回到側面躲避牛群的沖撞踩踏已經來不及了,可等在遠地,馬上就會被牛蹄子踩扁,我們駭然失色,稍微一愣神的這麼點功夫,就連說話聲也都被淹沒掉了,混亂之中,丁思甜拽著我的胳膊,拼命向蒙古包後邊跑去。 我完全清楚憑兩條肉腿根本跑不過驚牛,也沒辦法問丁思甜為什麼往那邊跑,雖然擔心她被嚇得失去了神智亂逃,但還是同胖子橫搬著老倪跟著她跑了過去,不用回頭,單從聲音上就能听出來,身後的牛群已經越來越近,剛才停留的蒙古包已經被踩癟了,十幾步之內,必定會被亂蹄踏死。 正在絕望,我發現前邊幾步遠處是條干河溝,這溝風化已久,已經干涸了不知幾百年了,河溝也日漸被沙土荒草侵蝕,如今只剩下一米多深,半米多寬的溝壑遺跡,如同綠絨絨的草毯上生出一道裂縫,它也是草原上若干條天然防火帶之一,我這才明丁思甜的意圖,她引我們往這邊跑,是想讓大伙跳進溝中,避過受驚牛群的沖撞。 我和胖子搬著“倪首長”,同丁思甜用盡全力從刺,四人幾乎是滾進了干土溝,剛進土溝,頭頂便一片漆黑,泥沙草屑紛紛落下,震耳欲聾的蹄聲震得人心發顫,我們緊緊捂住耳朵,也不知過了多久,唉嚎慘叫的牛群才完全越溝而過。 “首長”老倪終于被折騰醒了,坐在溝中,望著我們三人,茫然不知所措,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這時“老羊皮”和他的兒子兒媳趕了過來,他們顧不得追趕牛群,先看到老倪沒事才松了口氣,分別將我們從溝中拽出,眾人說起剛才的事情,原來昨天晚上幾乎所有人都喝多了,不知是誰臨走時牽馬帶倒了牛圈的圍欄,巴倫左旗最大的牛群都在這了,幸好有忠心的牧羊犬,圍著牧牛使它們沒有走失,牧牛們就在圈外的草地上啃草,到了早上還沒任何事發生。 早晨“老羊皮”一醒,發現牛都出了圈,這事經常發生,也犯不上大驚小怪,于是他招呼兒子、兒媳出來幫忙趕牛,他們剛轉到牛群後面,就突然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不知從哪冒出一只大牛虻,狠狠咬了一頭牧牛。 牧牛的尾巴平時搖來擺去,主要是用來擊打草叢中的牛虻或蚊蠅,牛虻是種蟲子,它其實也分吃葷的和吃素的兩類,雄的只吸草汁,雌的牛虻則是專吸牲畜血液,身體灰黑色,有透明的翅膀,相比起蚊蠅來,牛虻尤其讓牧牛感到懼怕,這只大牛虻大概躲過了牛尾鞭的擊打,一口死死咬住了牧牛的敏感部位,疼得那頭牧牛當時就躥出多高,把其余的牛都嚇炸了群,跟沒頭蒼蠅似地撞了出去,沖著蒙古包就過來了,丁思田發現牛炸了群之後,沒有自己逃命,冒險救出了還在睡覺的三個人,否則現在連人帶帳篷全成草皮了。 牛群驚了就沒人攔得住,因為聲勢太猛,連馬匹都被嚇得四腿發軟,不敢在後邊追趕,只有任憑它們在草原上發性狂奔,最後直到精疲力竭之時才會停下來,那時候才牧人才能趕上去把牛追回來。 老倪听明白事情來龍去脈之後,嚇得幾乎沒了魂,要是沒有知青們舍命相救,可能在睡夢中死了還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感激得連連同我們握手,我和胖子什麼樣的首長沒見過?當然不象普通牧民般拿老倪這屁大的小干部當回事,可是覺得他這人比較隨和可親,而且救人的事是理所當然,也就沒怎麼居功自恃。 “倪首長”又對眾人說︰“連毛主席都說——小小寰球,有幾只蒼蠅踫壁。我看草原上有幾只牛虻搗亂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要盡快追回跑散的牧牛才好,我回去就要報告你們牧區的模範事跡了,上級還要號召所有牧區林區都象你們學習,所以這當口可千萬別出什麼岔子。”說完看了看兩眼發直的“老羊皮”,問他為什麼還不快去追那些牧牛? “老羊皮”滿是皺摺的老臉上面無人色,一副失魂落魄地表情,牧牛過溝之後,分作幾群跑散了,其中一群狂奔向了草原深處“百眼窟”的方向,跑到別處倒還好說,一提起那個地方,“老羊皮”心里就一陣陣發怵,當然這個原因他不敢對老倪直接講。 我在旁看得明白,知道“老羊皮”的苦衷,我不相信草原深處會有什麼“妖龍”,立刻站出來對老倪說,往西邊跑的牛,我負責去追回來,盟里出個模範牧區也不容易,這件事能不能先別聲張,否則“老羊皮”的先進典型,就該成落後典型了。 老倪點頭道︰“知青們去那邊追趕牛群也好,不過你們要小心點,過了漠北就是國境線了,牛群要是跑到了外蒙,想討回來就麻煩了,那屬于國際事件,會讓國家財產蒙受巨大損失,眼下我就盡我最大能力,暫時先把這件事壓下來,在這等著你們回來,點清了損失數量之後再回去向上級匯報,牛群奔逃的時候已經踩死了不少小牛犢子,我看咱們務必要想辦法把損失減到最低。” 丁思甜已經牽了三匹馬出來,听到老倪的話就對他說︰“您太多慮了,牛群不會跑進荒漠,最多是在草原上兜圈子,而且牧牛不管怎麼跑都是成群結隊,巴倫左旗的狼不多,少數的草原狼不敢打它們的主意,應該不會有別的意外,我們一定能完成任務,把牧牛一只不少的追回來。” 我看她牽了三匹馬,便問丁思甜怎麼你也要跟我們一道去西邊追趕牛群?據說那里很危險,你還是別去了。丁思甜倔強地說︰“你們雖然號稱敢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但你們連馬都沒騎過,不會騎馬又怎麼去追牛?再說我是這個牧區插隊的知青,牧區里出了事也有我的責任,所以我當然要去。”說完她又去搬來幾副馬鞍馬蹬,我和胖子根本不會騎馬,只好認可,由她帶領。 這時“老羊皮”躊躇著走了過來,連三個知青都能為了牧區冒險接近“百眼窟”,都到這時候了,這把老骨頭還有什麼豁不出去的呢?而且最主要的是,萬一不僅牛沒找回來,知青再出了意外,那就更沒法交代了,他終于下定決心,讓兒子、兒媳去找另外幾群跑散的牧牛,然後留下來照顧好“倪首長”,並且修補牛圈羊圈,他自己也同我們三人去“百眼窟”方向追牛。 我們不敢怠慢,在另外一座沒被牛群踩塌的蒙古包里,找出些應急之物攜帶了,眾人便匆匆忙忙地分頭出發,生手騎馬確實需要一個熟悉的過程,不過我和胖子天生就對這種事適應能力強,加上有丁思甜和“老羊皮”的指點,沒走出幾里,我們已經基本上掌握了要領。 騎馬關鍵是不能跟馬較勁,馬匹快走和快跑的時候,小腿膝蓋和大腿內側用力夾馬,身體前傾,與馬鞍保持一種似觸非觸地感覺,並且跟隨著馬的跑動節奏起伏,千萬不能讓自己的身體發硬,四個人催動駿馬在草原上疾馳,如同在草海上御風滑行,我和胖子心中大樂,心想這回可真他媽過足了馬癮,就沖這個,也不算枉費辛苦去追趕牧牛了。 炸了群的牧牛跑起來就不會停,而且剛才一陣耽擱,一時半會兒也追不上了,好在沿途蹤跡明顯,倒不必擔心追丟了,“老羊皮”擔心我和胖子耍過了頭,又沒穿馬靴,一旦從馬上掉下來,墜了鐙可不是鬧著玩的,只讓我們縱馬跑了一程,就逐漸減緩了速度。 我借這機會問“老羊皮”,那“百眼窟”的地名好生奇怪,卻是為何得名?“老羊皮”說他也不太清楚,只听說那附近的草原上有許多窟窿,洞口大得出奇,都是干涸的水眼,地窟窿一個接著一個,可能就是因為窟窿多,所以才叫“百眼窟”,因為那邊失蹤的人畜太多了,所以好多年沒人再接近了,並不清楚是否真的如此。 “老羊皮”始終對“百眼窟”附近出沒的黑龍感到恐懼,我覺得大概是由于當年他兄弟的失蹤,在他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心里有個解不開的疙瘩,我不知道如何勸他,只好安慰他世上並沒有“龍”那種生物,那只是一種古人創造出來的圖騰。 說到這里,我突然想起我家傳的那本殘書《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那上面好象有許多提到相關“龍”的章節,這本破書是我家里留下的唯一財產,我一向隨身攜帶,當時還沒怎麼仔細看過,于是掏將出來,在馬背上胡亂翻了幾翻,果然是有“尋龍訣”,這上邊說︰“山川行止起伏為龍,地勢綿延凝結為龍。”看來龍也是山的象征,這書上可沒說龍是活的。 胖子對我那本破書一直看不順眼,見我又拿它說事兒,立刻挖苦我說︰“你怎麼還沒把這本四舊讀物給扔了?這種胡說八道的書是有毒性的啊,你長期看是要中毒的我的同志,而且你竟然還敢拿出來給別人看,想把低級趣味灌輸給貧下中農和革命戰友?” 我反駁道︰“你懂個蛋啊你,胡說八道有理,低級趣味無罪,何況我始終是帶著批判地眼光來看的……”正說話間,“老羊皮”忽然勒住馬韁,告訴我們三個知青,草甸子盡頭就是百眼窟了,他敢向長生天起誓,他就是在那里看到的妖龍,那恐怖的情形到死都忘不了。 其時紅日在天,我們騎在馬上,手搭涼棚向西眺望,沉寂的大草原黃草連天,一片蒼茫,波濤般起伏的草海盡頭,有一片隆起的丘陵,看似草海上的幾座孤島,那就是讓“老羊皮”談虎色變的百眼窟了,看來牛群是奔著那邊過去了,不找到牛群大伙回去沒法交代,看來不管是龍潭虎穴,都得過去探上一探了。 “老羊皮”帶了一把蒙古刀出來,那是口名副其實的康熙寶刀,是當年御賜給一位蒙古王爺的,後來破四舊的時候,王爺的後人讓老羊皮幫忙把刀給偷偷扔了,老羊皮知道這口刀是寶刀,當時覺悟一時沒提高上去,覺得扔了太可惜了,于是就在自己家藏了,他家的成分低,根本沒人注意他,所以就保留了下來。 他覺得康熙寶刀能僻邪驅魔,便隨身帶了出來,可能這次對他來說已經是不打算活著回去了,顯得非常悲壯,這時候眼看即將接近“百眼窟”了,“老羊皮”刷地一聲拔刀出鞘,嘴里吼上了秦腔給自己和知青們壯膽,邊吼邊催馬前行,只听他那破鑼般的嗓子怒吼般唱道︰“趙子龍哎……”這一句秦腔脫口而出,吼得高亢激昂,悲憤莫名。 我們被“老羊皮”這感天動地的一嗓子,吼得頭皮一陣發麻,雖然沒听過真正的秦腔什麼味兒,但都覺得他這把破嗓子實在是太地道了,這時候確實需要唱唱那位一身是膽的趙子龍給大伙鼓鼓勁了,剛想為他喝彩,他卻突然住口不吼了,眼楮牢牢盯著地面上被牛群踩踏的痕跡,原來牛群跑到這里之後,奔躥的角度微微偏離,不再是直指“百眼窟”的方向了,“老羊皮”頓時大喜,感謝長生天,這些牛祖宗們沒進“百眼窟”。可是我們並沒有高興太久,順著蹤跡又一路追了下去,行不數里,百余頭牛在草原上的足跡,竟然憑空消失了,紛亂的牛蹄印在一個地方噶然而止,難道這一大群牧牛全都在草原上蒸發了?眾人目瞪口呆,該不會是被龍卷風刮走了?可四周完全沒有任何起風的跡象,牛群失蹤的地方到底發生了什麼?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十四章 失蹤 黃草漫漫的大草原,象是波濤起伏的黃綠色大海,草都是差不多高的,但草下的沙丘起伏不平,地形高低錯落,草原上的大多數區域,象這種起伏落差都不大,從遠處或者高處很難分辨,草原上也有岩石山或沙土山,因為天高地廣,從遠處看只是覺得天地相連,起伏綿延,唯有到了近前,才能確切感受到坡度落差之大。 牛群奔逃的蹤跡,剛好是在一個上坡處消失不見,我們急忙帶住馬仔細搜索,看這片草皮上蹄印雜亂,周圍的草上還有啃噬的痕跡,說明牧牛們逃到這里之後,已經從驚狂中恢復了下來,在此逗留啃草。 但奇怪的是,諾大個牛群就在這里憑空失蹤了,即使牧牛在此遇到狼群的襲擊,也會留下蹄印一類的痕跡,畢竟我們是前後腳追過來的,這麼短的時間內什麼力量能使牛群消失?我在馬上問丁思甜︰“你們這草原上是不是有龍卷風?狂風把牛都卷走了?” 丁思甜說︰“听說漠北的外蒙偶爾有龍卷風,咱們這的草原倒是非常罕見,而且能卷走上百頭牛的龍卷該有多大?真有龍卷風的話,今天晴空萬里,咱們遠遠地就應該望見了,再說這附近的草地並沒有風摧的痕跡。”說完她轉頭去問老羊皮,畢竟老羊皮在草原上生活了幾十年,經驗遠比我們知青豐富。 老羊皮沒說話,他從馬背上下來,摸著地上的牛蹄印看了半天,最後頹然坐在地上,臉上老淚橫流,看來那兩百多頭牧牛肯定是讓草原上的“妖龍”吞了,老羊皮哭天抹淚捶胸頓足︰“長生天為什麼要這麼懲罰苦命的牧人?”幾十年前他親兄弟就是到這附近之後就失蹤了,現在牧牛跑到這里也不見蹤影了,這些牛都是大隊的集體財產,要不是昨天喝醉了酒,沒有去加固牛欄,也不會出這種事情,這責任實在是太大了,而且上級一旦查問下來,根本解釋不清,說牛群都被龍給吞了,連根毛都沒剩下,誰會相信? 丁思甜也急得落下淚來,她外表要強,其實內心敏感,和普通女孩一樣十分脆弱,承受不住這麼大的打擊,我和胖子見狀很是替他們著急,我翻身下馬,勸老羊皮道︰“我看事到如今,不找到這些牧牛的下落,咱們是交不了差的,現在著急也沒用,咱們趕快到周圍找找,就算把草原都翻個底朝天也得找到它們。”另外我也不相信什麼妖龍吞噬人畜的傳說,退一萬步說,就算草原深處真藏著一條外形近似于龍的猛獸,它也不可能一口把這麼多牧牛全吞下去,有那麼大的胃口嗎?再退一萬步說,吞下去了總得吐骨頭吧?把牛骨頭找到,也能有個交代,這年頭帽子那麼多,找不到牛的下落,隨便給這老頭和丁思甜扣上一頂帽子,那可是吃不了兜著走的罪過,有些事即使害怕也躲不過去,關鍵時刻只能咬牙撐住,有哭鼻子的功夫,還不如趕緊接著找牛呢。 胖子也勸︰“思甜別哭了,在我印象中,你可不是那種只會哭鼻子抱怨,什麼用都不頂的大姑娘,想當年咱們可都是攪得五洲震蕩風雷激,四海翻騰雲水怒,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紅衛兵,你也曾說過將來想做一個充滿卓越的智慧和遠見,具備深刻理論思維和不屈戰斗精神的解放軍文工團戰士,你可千萬別跟胡八一似的整天高呼低級趣味無罪,別忘了,死亡不屬于工人階級。” 丁思甜被胖子說得破涕為笑,抹了抹眼淚點頭道︰“對,死亡不屬于工人階級。”她和老羊皮這一老一少,在我們的勸說下,終于認清了形勢,這世界上能挽救自己命運的人,只有自己,怨天尤人根本沒有意義,現在沒別的辦法,把牛丟了就只能依靠自己去接著找了,哭天嚎地也不可能把牛給哭回來。 實際上我還有個想法沒跟眾人言明,昨天老羊皮說起幾十年前他兄弟被人逼著帶路去“百眼窟”的事情,曾提到過從山里來的那伙土匪,攜帶了好大一口箱子,我當時就覺得此事蹊蹺萬分,這件事發生的年代,與四嬸子說的時間非常吻合,說不定是“泥兒會”的胡匪們,把從山里挖出來的東西帶到了草原,他們之所以選擇草原的動機我猜想不出,可那口黃大仙的箱子里,八成有值錢的黃金,如果牧牛群真找不到了,萬一能找到黃金,也許能讓丁思甜和老羊皮將功折罪。 因為在興安嶺听過太多關于金礦的傳說,把“百眼窟”想象成胡匪的藏金寶庫這一念頭,已經在我腦海中先入為主了,形成了主觀印象,所以隨後的一切想象猜測,都是以此為前提的,我想至于那些失蹤了的人,很可能都是被看守寶藏的胡匪殺掉滅口了,最後“泥兒會”出現了內部斗爭,為了爭搶黃金和古墓中的四舊,打得你死我活同歸于盡了,八成是這麼回事,那時候我見識尚淺,凡事不往深處想,還很為自己這番推斷感到滿意,覺得十有八九就是這麼回事。 這片生滿長草的坡地側面是一個山坳,沿路下去就是丘壟起伏的鬼地方——“百眼窟”,我們暫時還不死心,重新騎上馬,在附近轉悠著繼續搜尋蛛絲馬跡。 此刻日已過午,我們可剛上馬背沒多一會兒,馬匹便突然顯得極為不安,“ 兒、 兒”嘶鳴著,四周的空氣里仿佛存在著什麼異常的事物,才使它們焦躁驚慌,我擔心跨下馬尥撅子把我甩下來,趕緊用一手揪住韁繩,另一只手抓著馬鞍鐵環,但馬匹並沒有尥撅子,只是在原地盤旋打轉,我看其余的三匹馬也是這種狀況,擠滿對老羊皮叫道︰“老爺子,這些馬怎麼了?” 老羊皮提緊韁繩,硬是將驚慌失措的馬匹帶住,告訴我們說,草原上的馬都有靈性,要比人的直覺靈敏許多,它們一定是感到附近有什麼可怕的東西,而這些東西是人感覺不到的。老羊皮的坐騎是一匹退役軍馬,比普通的蒙古馬高出一頭,這匹馬的馬齒雖長,但心理素質比一般的馬要沉穩得多,有它帶著,其余那三匹馬一時還不至于亂了陣腳。 馬匹的情緒略微穩了下來,我們趁機會舉目四顧,想看看周圍的草原上有什麼狀況,說不定與百多頭牧牛的失蹤會有關系,一時間所有人的神經線都如同擰滿了弦的發條,緊緊繃了起來,為了防備草原狼,老羊皮還帶了一桿老式獵槍,老羊皮有康熙寶刀防身,就問胖子︰“那胖娃,會不會放槍哩?” 胖子輕蔑地將嘴一撇︰“讓您給說著了,小時候還真開過兩槍。”可他隨後從老羊皮手中接過了獵槍一看,苦笑道︰“您這種槍我可沒打過,這是獵槍嗎?我看比當初義和團打洋鬼子的鳥銃強不了多少。”牧民的獵槍也有先進的,可老羊皮只有一桿獵銃,因為克倫左旗草原上的豺狼並不多,偶爾遠遠地看見一只,用獵銃放個響,只為了起一個震懾作用,這種小口徑火銃其實還有很傳奇的歷史,它的原形出現在天津,是一種打野鴨子的器械,構造簡單耐用,當年太平天國北伐,打到了天津,只要打下天津,大清的京城就保不住了,這節骨眼上天津知縣謝子澄把打野鴨子的民團組成了火槍隊,使用打排子槍的戰術進行防御,號稱“鴨排”,最後竟然就依靠“鴨排”把太平軍打退了,所以清末民初,民間著實造了一大批這樣的作坊式火器,紅軍長征時也還有人使用這類武器,可它再厲害也是半個多世紀之前的家伙了,現在早都該當成古董,送進博物館了。 不過現在沒時間爭論這支獵銃能不能有殺傷力了,有只防身的器械總強似赤著兩個拳頭,四人盡量靠攏,將視線呈扇形對著草原鋪開,馬匹仍然在“ 兒、 兒”打顫,我凝神望向前方,草原上視線寬廣,天蒼蒼,野茫茫,無不盡收眼底,可除了長風撫草而過,原野上空空蕩蕩,察覺不到什麼異常的動靜。 越是安靜心中越是沒底,整整一大群牛在草原上突然失蹤,而且失蹤得如此徹底,我感到冥冥中似乎有種神秘的力量,絕非人力所能對抗,看馬匹這般不安,也許那股可怕而又神秘的力量正在接近我們,可我們甚至不知道它在什麼方向,我反復在問自己該怎麼辦?或戰或逃?想來想去,眼下也唯有靜觀其變了。 腦海中翻翻滾滾的思緒,忽然被天空中一聲大雁的悲鳴打斷了,我听到空中雁鳴,和其余三人一齊下意識地抬頭往空中看去,只見一排人字形的雁陣正自我們上方掠過,秋天候鳥結隊遷徙,是草原上司空見慣的景色,我們本不以為意,可這排雁陣飛行的路線前方,恰好懸著一團黑雲,那片雲厚得驚人,有那麼一點象是原子彈爆炸的蘑菇雲,不過規模小得多,顏色也不同,在草原上挺常見,不仔細看倒也不容易引起注意,雲團從高空直垂下來,這是一種名為“天掛”的雲,有經驗的牧者見到這種雲,便知道最近要有雨雪了。 我們抬眼望上去的時候,飛行的雁陣剛好切入雲層,由于人字形狀雁陣很長,陣圍有幾只大雁還沒接近雲團,隨著雲中幾聲悲慘的雁鳴,最後這幾只雁如同驚鴻般散開向後逃去,我們看到這情形,心中立刻打了個突︰“我的天,那雲中有東西!”老羊皮抱著腦袋一聲驚呼,長生天啊,妖龍就藏才雲里。 高空處似乎有強風吹過,“天掛”的濃雲迅速散開成為絲瓦狀,藍天紅日看得格外清楚,那雲中空空如也,什麼也不存在,而逃散的飛雁還在遠處哀鳴,剛剛那些飛進雲中的大雁,如同蒸發在了雲中,連根雁毛都沒留下。 我們堂目結舌,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誰會相信剛才這一幕可怕的情形,這時天上撒下來的陽光似乎由一瞬間轉暗了,但我們的眼楮看起來,天上仍然是藍天白雲,沒有任何不應該有的東西,可馬匹隨即再次變得驚慌失措,由于我們為了將馬帶住,都向後勒著韁,馬匹知道主人沒有發出奔跑的指令,只是在原地盤旋,但怎麼勒也不肯停下。 就在這不知道進退之時,我忽然有一種耳膜發脹的感覺,心道不妙,天上那東西朝我們來了。老羊皮也反應了過來,揮動馬鞭,朝我們的坐騎後臀各抽了一下,大伙都知道不跑不行了,一齊磕鐙催馬︰“跑啊,快跑!” 四匹馬終于得到了解脫,帶著我們潑剌剌沖向草坡後面,騎馬最怕的就是下陡坡,很容易馬失前蹄,可這時候誰也管不了那麼多了,不用人去催促,馬匹都玩了命地狂奔起來,耳邊只有呼呼呼的風聲作響。 馬匹只撿地勢低窪處逃躥,全是在起伏的草丘之間飛奔,我們知道馬對危險的感知比人敏銳許多,不必去問理由,只管伏在鞍上,任由那匹軍馬帶著我們逃生就是了,百忙之中我還不忘回頭看了一看身後,只見陣陣秋風在草海上制造著層層波浪,天高雲淡,身後根本就空無一物。 一口氣奔出大約兩三里地,四匹馬這才慢了下來,馬的情緒也從驚慌不安中恢復了下來,看來已經脫險了,我們勒住韁繩停下,回首張望,誰也說不清剛才究竟遭遇到了什麼?但失蹤的牛群,也許和那些飛進雲中的野雁一樣,都被某種無影無形的東西,給莫名其妙地吞沒了。 我問老羊皮,他上次說幾十年前在草原深處見到過龍,是否與我們剛剛的遭遇相同?老羊皮一臉茫然若失的表情,他說那次的情形完全不一樣,那次是在黃昏,看到天空有條猙獰的惡龍,全身漆黑,簡直象是可怕的幽靈一樣,可不是剛剛那樣晌晴白日,那麼多的生靈說沒就沒了,這事真是見鬼。 眾人胡亂討論了幾句,都是一籌莫展,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丁思甜父母都是博物館的管理人員,她從小接觸得多了,在我們這些人里就屬她知識面最寬,可是就連她對這種現象也是從未听聞,她只是說世界上可驚可怖的自然現象極多,人類只不過是作為渺小一物看世事,又哪里認得清其中奧秘,但不論是用唯物主義還是唯心主義,或是批判主義的眼光來看現狀,咱們的那些牧牛,都多半是永遠也找不回來了。 正當丁思甜感嘆命運弄人,我突然發現不遠處的山坳里荒草淒淒,一派狐鬼出沒的跡象,心說剛才只顧著逃,這是逃到什麼地方了?趕緊讓老羊皮看看地形,這是哪啊?老羊皮定下神來,撥轉馬頭看了看四周,神色頓時緊張了起來,他望著那片山坳說,上輩子一定造孽嘍,咱們怎麼就偏偏跑進了“百眼窟”?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十五章 蚰蜒鉤 草原的天空,仿佛存在著一個無影無形的幽靈,雖然我們的眼楮無法去辨認它,但那些被天空吞噬的野雁和牧牛,以及驚慌不安的坐騎,都表明了冥冥中,真真切切地有種不為人知的可怕事物,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我們被迫選擇回避。 剛開始誰也沒有注意到,“老羊皮”所騎乘的那匹退役軍馬,竟然帶我們逃進了那個草原牧民的噩夢“百眼窟”,這片稱為“百眼窟”的丘陵地帶,是位于草原與荒漠交界之處,我們所來的東面是茫茫草海,再向西則是一望無際的蒙古大漠,中間被一片丘陵般起伏的山地隔斷,形成了典型的荒漠化草原植被地帶。 眼前的這片山坳中野草叢生,古樹交錯,如果從高處望下來,這地方也許會象一個黑綠色的巨大陷阱。當時天氣雖然晴朗,可地勢低窪,風吹不進來,只見齊腰深的亂草間飄蕩著一縷縷霧氣,里面還散發出陣陣腐臭,老羊皮指著山坳深處告訴我們,“百眼窟”的確切位置,實際上是在山坳的灌木叢里,當年他兄弟就是被土匪脅迫著走進了這條不歸路。 我問老羊皮幾十年前他在這親眼看到的妖龍在哪里?是在這片山坳的上空嗎?老羊皮說那時候可沒見到有這麼多霧,山坳里就是一片密林,可現在不知道怎麼有這麼大水霧,看草木密集的深處,霧濃得幾乎都要化不開了,上次看見龍的地方現在都給霧遮住了。 我們在馬上向林子里張望了幾眼,越向深處霧氣越是濃重,這種情況下,如果那里面真藏了什麼,不摸到跟前根本就看不到。老羊皮催促著我們趁現在能走趕緊離開,在這鬼地方停留太久,要是真出點什麼意外,恐怕想走就來不及了,眼下牧牛是找不回來了,回去後是要打還是要罰也都認了,總別留在這送了性命好些。 雖然我和胖子忍不住想進林子里看看里面究竟有什麼,可考慮到丁思甜和老羊皮的人身安全,只得打消了這個念頭,當下撥轉馬頭便要離開,老羊皮更是不想在此多耽半刻,想撿近路打馬翻過一個草丘,不料這坡低下有許多隱蔽的鼠洞,平時洞口都被荒草覆蓋,根本看不出來,牧民們最怕的事,便是將馬腿陷進鼠洞,那樣很容易導致馬的腿骨折斷。 丁思甜的坐騎棗紅馬剛好踏到這麼一個鼠洞,洞口都是草根沙土,加之又是陡坡,馬匹自重本就不輕,踩塌了鼠洞後馬足陷落,棗紅馬載著丁思甜當即向側面栽歪了一下,只听那馬一聲悲嘶,前腿徑骨頓時折了。 所幸丁思甜身子輕,被失去重心的棗紅馬一甩,滾落到了長草上並未受傷,饒是如此,也驚得花容失色,她身子單薄,如果被載倒的馬匹壓住至少會受重傷。 我們見同伴落馬,都吃了一驚,立刻帶馬止步,見丁思甜只是摔了一身的黃土草屑,這才把心放下,我剛想翻身下馬,卻一眼瞥見被棗紅馬踩塌的老鼠洞中,有只受了驚的灰白色野鼠躥了出來,野鼠三角腦袋上的兩只小眼楮閃著恐懼的光芒,它大概正在洞里閉目養神,被突如其來的馬蹄驚得不輕,慌亂中逃躥起來也完全顧不得方向,“嗖”的一下從丁思甜身邊躥了過去。 從馬上落地的丁思甜,仍是驚魂未定,見突然有只毛茸茸的大老鼠從眼前跑過,這野鼠又肥又大,都塊趕上小一號的貓了,而且離得這麼近,鼠毛都快蹭到臉上了,嚇得她喊了一聲,急忙縮頭躲避。 據我對她的了解,丁思甜膽子不小,在女知青里算是出類拔萃的人物了,但剛才事出突然,她的這一聲驚呼也算是出類拔萃了,連那只野鼠都被她嚇了一跳,全身一哆唆原地蹦起多高,野鼠身在空中還沒落下,丁思甜身後的草叢中亂草一分,從中探出一條長得見首不見尾的“黑斑蚰蜒”,那蚰蜒形似大蜈蚣,全身暗黃泛綠,由于活得年頭久了,遍體皆是黑 ,口邊的腮腳鉤爪極銳,一口將躍在半空的野鼠餃住,腮腳鉤爪上的小孔內通毒腺,一旦捕住活物隨即就會注入毒液,那野鼠連掙扎都沒來得及就送了性命。 這條蚰蜒可能平時伏在草中掠食,丁思甜落馬滾到它身前,正打算出來咬人,可那倒霉的大老鼠先撞上了槍口,這倒救了丁思甜的性命,否則它早已悄然無聲地咬住了丁思甜,這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我和胖子、老羊皮三人到了這會兒才反應過來,剛開始看這怪物這麼多腳,以為是條大蜈蚣,可定楮一看,對足比起蜈蚣要少很多,只有十來對,對足的長度驚人,比它的身體還要寬許多,最後一對尤長,這才知道是蚰蜒,齊聲喊叫著催馬去救丁思甜。 蚰蜒一口吞了碩鼠,那野鼠雖大卻哪里填得滿它的胃口,須爪撓動,轉頭又去咬丁思甜,丁思甜畢竟當過紅衛兵,大串聯風暴和廣闊天地中歷練過幾年,此時面臨危機,雖然心里十分驚慌,但手腳還能活動,見那蚰蜒伸開齶足咬來,趕緊用手撐地,把身體向外滾開躲閃。 這時我們其余的三人已經趕到近前接應,那蚰蜒完全從草叢中爬了出來,它身體有一米多長,亂爪攢動,仗著毒性猛惡行走迅速,面對人和馬匹毫無懼色,貼在草面上發出“沙沙沙沙……”的響聲,再次撲向丁思甜。 胖子在馬上舉起獵銃想打,可這把老掉牙的武器竟然在關鍵時刻啞了火,槍雖沒響,但馬已經躥過了頭,帶起一陣黃土奔到了坡底,胖子方才把馬帶住。我看那條蚰蜒行動迅速,在草面上飛速滑動,干脆讓馬踩死它方為上策,于是驅馬上前,猛地提拉韁繩,想讓馬蹄子將這條蚰蜒踩成爛泥。 可是我救人心切,忘了身處斜坡之上,胯下馬前腿高高抬起,蹬地的兩條後腿失去了重心,馬蹄落下時沒能按欲期踏中蚰蜒,反而是向坡下的方向打了個踉蹌,這一下沒勒住馬,那馬順勢帶著我沖下了草坡。 我回頭看時,只見經驗老道的“老羊皮”並沒在坡上縱馬快跑,他深知這草丘上可能還有別的鼠洞,而且這種地形,一旦一擊不中救不到丁思甜,等到再撥馬回身便已遲了,所以他比我和胖子慢了半步,此時老羊皮已將“康熙寶刀”從鞘中拽出,火紅的夕陽映得刀鋒泛著寒光。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蚰蜒便要撲住丁思甜,就見老羊皮手中刀光一閃,一刀斬在蚰蜒身側的對足上,那蚰蜒中有大的花蜒種類,一旦生得老了,外殼會逐漸變得堅硬,但是只有對足細得與身體極不搭調,經常會斷,斷了還可以再生,老羊皮這一刀揮下去,齊刷刷削去了這只大蚰蜒三條長足。 蚰蜒疼得在長草中翻了幾翻,終于沒能咬住丁思甜,但它緊接著一扭身體,在草叢中游走如風,接著一沖之力凌空躍起,直朝老羊皮撲了過來,老羊皮見剛剛一刀沒能將這蚰蜒揮做兩段,對方又卷土重來,好在他年雖然年老,但常年的游牧生活使得身手依然靈活,急忙俯身趴在馬鞍橋上,蚰蜒帶著一陣腥風從他背上撲過,落了一空。 蚰蜒習性奇特,晝不能見,黃昏後則出,聞腥而動,草原上的黑斑花蜒毒性最大,咬死馬匹牛羊也不足為奇,只見那撲空了的蚰蜒落在老羊皮身後,也不回身,徑直爬到那匹折了腿的棗紅馬身上,棗紅馬正動彈不得,見有條粗大的蚰蜒爬到了身上,知道若被它咬中定是在劫難逃,想翻轉馬身以自身的重量壓死這條毒蟲,但沒等它行動,就被蚰蜒的腮腳扎入神經,頃刻間雙眼發青,僵硬地死在了草叢中。 蚰蜒雖然能毒死牛馬,但牛馬匹厚,所以平時它只食小獸,有的大蚰蜒偶爾也吃人,牧民對馬匹看得如同性命,老羊皮見棗紅馬死了,自然十分悲痛,除了心疼馬,更擔心這次連牛帶馬死了不少,回去沒法向牧區交代,但他隨即發現那條黃綠黑斑相間的大蚰蜒咬死馬匹後,又朝他和丁思甜撲了過來。 緊急關頭也顧不上為棗紅馬難過了,趕緊把手伸給丁思甜,將她拉上坐騎,二人同騎了那匹退役的老軍馬,雙足一磕馬鐙,老軍馬載著老羊皮和丁思甜,從草丘的斜坡上虎躍下來。 我和胖子掉轉馬頭正要再次趕回去,卻見老羊皮帶著丁思甜已經跑到了我們身邊,他們身後的草叢中沙沙作響,那條一米多長的大蚰蜒也緊隨其後追至,我看那蚰蜒來勢洶洶,一瞬間就能毒死一匹蒙古馬,也不敢再縱馬去踩它,打了個手勢,于胖子再次撥轉馬頭,眾人催馬遁入林中,想借馬速將緊追不舍的蚰蜒甩掉。 可剛一進樹林我就後悔了,越往山坳深處樹木越是茂密,在寬廣的草原上跑馬,無遮無礙確是一樁快事,但有樹的地方騎馬實在是讓人眼暈,馬匹在樹叢中飛奔,眼看著一棵棵奇形怪狀的古木從身邊飛也似地掠過,感覺好象隨時都會撞在樹上。 跑不多遠,我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樹枝帶了好幾道口子,狗皮帽子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眼看林中樹木橫生倒長,參天蔽日,再跑下去眾人非得跑散了不可,我趕緊拉住韁繩,但專門受過訓練的馬才能說停就停,我這馬並不太听話,不但沒停反而斜刺里沖了出去,把騎馬跑在旁邊的胖子也給擠得偏離了路線。 胖子的坐騎帶著他奔向一株老樹,老樹有條粗枝生得極低,剛好橫在胖子的行進路線上,胖子見狀,趕緊來了個蹬里藏身,這招他只看草原上的牧民使過,根本沒實踐過,他把腿從蹬里抽出,身體笨拙地在馬背上打了個斜,蜷縮著墜在坐騎一側,雖然動作難看,卻正好避過了那條橫枝。 胖子對自己的表現頗為得意,惟恐其余的人沒看見他這一手,大呼著叫大伙注意他這邊的動作,可是他這蹬里藏身只會照貓畫虎地模仿一半,他身胖體重,再想翻回馬背可就難了,這時他的坐騎即將奔到兩株大樹之間,兩樹的寬度能過一匹馬沒問題,可馬的側面加上胖子無論如何也過不去,胖子眼看自己要撞樹上了,躲無可躲,又根本不可能讓馬匹停下,干脆閉上眼棄馬滾落在地,摔入了一團亂草之中,那匹馬頭也不回地躥進了密林深處。 我光顧著看胖子蹬里藏身,也被一根粗硬的樹枝從馬上撞了下來,仗著衣服穿得厚實,肋骨才沒被撞斷,而且雙手抱住了樹枝懸在半空,胯下馬奔得性起,同胖子的坐騎一前一後奔進了林密濃霧之中,都在片刻間跑沒了影蹤,只留下一串馬蹄聲碎。 我抱著樹杈懸在半空,上不著天,下不著地,肋條被撞得隱隱生疼,剛想放手讓自己下來,可就听腳下的荒草中“沙沙”幾聲響,那條被削去了三條對足的大蚰蜒從草間冒出了頭,張牙舞爪地昂首而起,奔著我的腳就是一躥,我一看不好,趕緊腰腿用力,翻身爬上了樹杈。 老羊皮馬術嫻熟,雖然他和丁思甜並騎,又騎的是匹老馬,跑起來仍然在林中比我們快出許多,進樹林後就把我和胖子甩在了後邊,丁思甜回頭看見我和胖子落馬,便立刻告訴老羊皮,二人打馬回身,正撞見我在樹杈上躲避蚰蜒的攻擊。 蚰蜒在古樹長草之見進退如電,不等老羊皮的馬到進前,它便從草叢中轉到了他們身後,人立起來張開鍔足咬在了老軍馬後臀上,我趴在樹杈上看得真切,一聲驚呼,心想可惜了這匹能解人意的退役軍馬,最後卻慘死在蚰蜒口下。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十六章 怪湯 老羊皮常年在草原上牧牛放羊,也時常遇到過惡狼、猞猁之類的猛獸從馬匹背後襲擊,知道該當如何應付,正發愁找不著機會收拾它,這家伙卻自己送上門來,立即打聲胡哨,那匹老軍馬馱著他和丁思甜,就在大蚰蜒撲至馬臀的一剎那,猛地向前一欠身,前腿撐地,兩條後腿狠狠蹬向從馬後撲來的蚰蜒,這一蹬之力不下千百斤,把黑 蚰蜒踹得在空中翻了幾翻,遠遠地落在地上滾出一溜滾去。 那蚰蜒吃了大虧,再也不敢造次,滑進長草深處遠遠地逃走了,我見老羊皮出奇兵制勝,喝了一聲彩從樹杈上爬下來,和丁思甜一起把摔得七葷八素的胖子也拽了起來,撲落撲落身上的樹皮雜草,這才想起有兩匹馬跑進林子深處了,牧牛沒找回來,加上剛剛被蚰蜒毒死了一匹棗紅馬,現在四匹馬只剩下一匹老軍馬,損失越來越大,老羊皮連吹了幾聲招呼馬的口哨,等了半天也不見動靜,不知道那兩匹馬跑哪去了。 老羊皮對這片稱為“百眼窟”的區域,從骨子里感到恐懼,可人有時候是沒有選擇余地的,牛馬的損失責任更為重大,這兩年斗爭形勢這麼緊張,有那麼多頂帽子,萬一給扣上幾頂可就要了老命了。老羊皮畢竟年歲大了,剛才一陣劇斗便已使他心跳加劇,胸口跟個破風箱似的呼哧哧喘著,加上心理負擔太大,眼前便一陣陣發黑。 丁思甜見老羊皮身體不支幾欲暈倒,急忙扶著他坐在樹下,揉著他的心口為他順氣,可老羊皮仍然是連咳帶喘,一口氣沒倒過來,咳得背過了氣去,我們趕緊進行搶救,又是按胸又是捶背,才讓他嗆了一口痰出來,總算是有呼吸了,可人還是昏昏沉沉的,怎麼招呼也醒轉不來。 丁思甜在草原上插隊,始終得到老羊皮一家的照顧,她幾乎把老羊皮當成了親爺爺,此刻見他不省人事,又怎能不急,流著淚問我該怎麼辦?我插隊的那個屯子里,有位赤腳醫生,綽號“拌片子”,有時候我會去協助他給騾馬瞧病,我和胖子、丁思甜這三人中,也就我有點醫學常識,但我面對昏迷不醒的老羊皮也感到無所適從,就算是趕快送他回牧區,也需要走將近一天的路程,而且牧區離醫院還有一天的路程,等找到大夫人早完了。 沒想到還是胖子給提了個醒,胖子說︰“這老爺子是不是餓的呀?咱們從早上起來就風風火火地出門追趕牛群,直到現在眼瞅著太陽都落山一半了,幾乎就水米沒沾牙,別說他上歲數的人了,連我這體格都有點頂不住了,餓得頭暈眼花的。” 經胖子這麼一提,我和丁思甜也覺得饑火中燒,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白天光顧著找牛,著急上火的誰都沒想起吃東西來,老羊皮肯定是勞累過度,加上白天沒吃東西,所以餓得昏過去了。 我們臨出發的時候,老羊皮擔心一天兩天之內找不回所有的牧牛,于是帶了些干糧,甚至還在用馬馱了口燒水的鍋來,他為了照顧老軍馬,只把那口空鍋子以及一些零碎輕便的事物掛到了馬上,其余的糧食和用品都有其余的三匹馬負載,倒霉的是我們眼前只剩下這匹老馬,身上沒有任何可以食用的東西。 胖子說那沒辦法了,宰馬吃肉吧,要不然咱們都走不出林子了。丁思甜趕緊攔阻,草原上立過功參過軍的牲口是不能宰的,它們都是人類的朋友,寧可餓死了也不吃馬肉,等老羊皮醒過來,要知道有人宰了他的馬吃,還不得玩命啊。 野外的天黑得早,下午四點一過,太陽就落山,這時天色開始暗了,林中夜霧漸濃,光線越來越少,已經變得夜晚差不多了,頭頂上不時就飛動的物體,不知是鳥還是蝙蝠,發出淒厲的鳴叫,那聲音使人感覺腦後每一根頭發都立了起來。 我們都有點搞不清東南西北了,胖子和丁思甜都望著我,希望我拿個主意,現在該怎麼辦?我稍一猶豫,對他們說︰“雖然老馬識徒,可這林子里霧大,如果咱們沒頭沒腦地往外亂走,一來人困馬乏,都一天沒歇氣了,再繼續走容易出事,二來如果再遇到藏在深草處有蚰蜒毒蛇,或是遇到狼群猞猁之類的猛獸,一定沒咱們的好果子吃,毛主席教導咱們說,我們應該盡量減少無謂的和不必要的犧牲,所以我看咱們現在要做的是應該就地點起營火,一來防備蟲獸襲擾,二來找些東西煮來吃了,讓人和馬匹都養足了力氣,等明天天一亮再繼續行動。” 胖子說︰“這方案好是好,可不周全,你們瞧這片林子,除了草根樹皮就是爛泥,別說吃的東西,連口干淨水都沒有,咱們煮什麼呀?可不吃東西又實在是走不動了,這狀況讓我想起革命前輩們曾作過一首小詩,天將黑,饑腸響如鼓,囊中存清米可數,野菜和水煮。當年陳毅將軍的游擊隊那麼艱苦,畢竟米袋里還有幾粒米能跟野菜一起煮著吃……” 我听胖子一提米和野菜,肚子里頓時打起鼓來︰“胖子你什麼意思?咱們處境這麼艱難還敢提煮野菜粥,越是餓肚子就是越不能提吃的,否則會感到更加饑餓,想當年革命前輩們斷糧三月,依舊斗志激昂,咱們怎麼就不能克服克服?” 這時丁思甜突然一拉我的衣袖︰“八一,你們听听,林子里是不是有流水的聲音?”我心想這山坳的林子里,哪會有什麼河流,也許是誰的饑腸響動,使丁思甜听岔了?可我靜下來一听,不遠處還真有溪流叮|流淌之聲,有水聲就有活水,我們嗓子正干得難耐,而且如果是條溪水,里面也許有魚,另外順著水走,在這霧氣迷漫的密林中,也不容易迷路。 我們一刻都沒耽擱,老軍馬的挎囊中有盞煤油燈,解放前這燈叫洋油燈,其實洋油就是煤油,牧區沒有松油,晚上普遍都以煤油燈來照明,我提了燈在前找路,胖子把老羊皮撂到馬背上馱著,他在旁邊扶著,丁思甜牽著馬,一伙人就朝著傳來流水聲的地方摸索前進。 我們撥林取路,走出不遠,果然見到有口水潭,由于天黑又有霧氣遮蓋,能見度不足十米,看不清這水潭的大小,不過听遠處那水聲流量很大,估計這潭不小,站在潭邊的青石上舉起燈來一照,只見水花翻滾,水下有許多肥大的黑魚被燈光吸引,紛紛游攏過來。 巴倫左牧區的人視魚為天神,從來不吃魚捉魚,這片草原上大小湖泊里的魚生活得自由自在,從來就不怕人,不象內地的魚兒,一見有人就遠遠遁入湖底,不過我們可管不了這些了,這里除了魚和馬沒別的東西能吃,在這片荒涼的草原上,魚是神仙,馬是朋友,吃神仙還是吃朋友?對我們這些當過紅衛兵的知青來說,這是根本不用考慮的一個問題,毫不猶豫地會選擇吃掉前者。 我和胖子擼胳膊挽袖子準備動手捉魚,丁思甜把老羊皮安頓好,拴住了老軍馬,撿些碎石圍成灶頭,林子里有得是枯樹枝葉,隨手就拾了一大捆,她很麻利地點了堆火,用樹枝架起鍋來燒水,先燒開一點水,把鍋涮干淨了,然後再煮些熱水給大伙喝。 對于我和胖子這種沒媳婦的男知青來說,做飯是最難過的一關,雖然是在野外,看丁思甜還料理得井井有條,看到她忙活的背影,心中莫名生出一種惆悵的情緒,不過這種心情很快就被饑餓驅趕走了,我們倆商量了一下,這里的魚不怕人,這就免了不少麻煩,不用象在興安嶺那樣渾水摸魚,直接找了兩跟樹杈,拿老羊皮的“康熙寶刀”削尖了當成魚叉。 有了魚叉當然也不能在水里亂戳,而是要先把煤油燈掛在水面,把肥大的黑魚都吸引過來,接下來還要耐著性子,根據水流、汽泡、水花等跡象摸清魚兒游動規律,由于光線不足,我們並沒能完全掌握水中游魚的動向,雖然準備得不太充分,可這潭中的黑魚還是被我們戳上來七八尾,其余大一些的黑魚終于明白過來有危險,頭也不回地游進了深水。 我看捉到的這些魚體形肥大,再多人也夠吃了,但人餓起來眼就大,怎麼看都覺得量少,于是我和胖子把魚交給丁思甜收拾下鍋,又再次回到潭邊,故計重施,叉了幾尾剛從遠處游過來的黑魚,這才覺得差不多夠四個人吃了,實際上我們捉的魚別說四個人吃,就算再多四個人也足夠了。 丁思甜告訴我們黑魚用火一烤就干了沒法吃,于是用刀子切開魚腹去除內髒,刮了魚鱗,切成段下到熱鍋里,看樣子是要煮一鍋魚湯,滾熱的水氣一逼,只聞得鍋中香氣四溢,雖然沒有任何佐料,可這時候誰還管它是咸是淡呢,我們咽著口水強壓饑火,不錯眼珠地盯著鍋內的魚,看得眼珠子都快掉鍋里了。 胖子饞得口水都掉了下來,他用衣袖胡亂抹了幾抹,對我和丁思甜說︰“據說北大荒兵團那幫哥們兒一日三餐都喝湯,他們還給湯寫了首詩,喝湯之前我先給你們朗誦朗誦——啊!湯、湯、湯,革命的湯!一頓不喝想得慌,兩頓不喝讒的慌,三頓不喝心發慌……” 我和丁思甜都被胖子的詩逗笑了,丁思甜說︰“胖子那詩是從哪躉來的?那可都是老黃歷了,以前的北大荒很荒涼,又有兔子又有狼,只長野草不長糧,後來兵團的人逐漸多了,把北大荒建成了北大倉,听說現在好多了,不用整天喝湯了,我有個同學就在那邊當班長。對了,你們倆在興安盟都吃什麼?” 胖子說,我們那邊好吃的太多了,天上龍肉,地下驢肉都吃遍了,也沒覺得有什麼好吃,還沒咱們這鍋魚湯好呢,這湯可真鮮,單是聞著都是一種享受。 丁思甜奇道︰“龍肉也有得吃嗎?難道老羊皮爺爺說的是真的?這世上當真有龍?”我解釋道︰“天上龍肉,地下驢肉,這所謂的龍肉,其實就是山里的榛雞,它俗名又叫飛龍,因為味道鮮美,是山珍野味里的極品,所以美其名日龍肉,其實跟普通的野雞沒多大區別,下次我從那邊給你弄兩只來讓你嘗嘗龍肉什麼滋味,不過小胖說的還真挺對,我也感覺咱們這鍋魚湯太鮮了,也沒放調味料,怎麼這味道會這麼好?也許是我餓了,反正我覺得這輩子沒聞過這麼誘人的魚湯。” 說話間魚湯就熬得差不多了,只誘得人食指大動,忽听身後一陣咳嗽,老羊皮慢慢醒轉過來,嗅著鼻子聞著那鍋魚湯︰“哎呀,香的很……這煮的是甚,怎地恁香?” 我們一回頭見他醒了,都松了一口氣,看來果然是餓過了頭才昏迷的,聞見魚湯自己就醒了,我心想不能對老羊皮說是魚湯,這老頭雖然也是貧下中農,但骨子里的迷信思想還很嚴重,封建尾巴沒割干淨,我要告訴他是魚湯,他肯定不讓我們喝了,不如先讓他喝飽了再告訴他實話,那他就沒話可說了。 想到這我不等胖子先吃,就一把搶過他手中的馬勺,慷慨地盛了滿滿一勺湯遞給老羊皮︰“我們知識青年響應號召上山下鄉,就是為了向貧下中農學習,應當多听取貧下中農的意見,並且接受貧下中農的教育,您先來口嘗嘗,給我們點評點評這湯熬得怎麼樣。” 老羊皮也可能是餓得狠了,也可能是由于這鍋魚湯味道太香,見馬勺送到嘴邊,顧不得再問什麼,接過來兩口就喝了下去,添了添嘴唇,意猶未盡,顫顫悠悠地走到鍋前,一勺接一勺的喝了起來,他也不嫌燙,一口氣喝了半鍋,連里面的魚肉也撈出來吃了許多。 胖子一看急了,這麼一大鍋夠八個人吃的,這老頭自己就去了半鍋,這干巴老頭飯量怎麼如此驚人?我和丁思甜也看傻了眼,怎麼跟中了魔似的吃起來沒完了?這麼吃下去不是要撐死嗎?趕緊拉住老羊皮︰“您知道這鍋里煮的是誰的肉嗎?不問清楚了就吃這麼多,這是林中水潭里的黑魚肉啊。” 老羊皮已經吃得太多了,撐得他直翻白眼,一听是魚肉也嚇了一跳︰“甚?黑魚肉?罪過嘛,這神神也吃得?吃了要把報應來遭……把報應來遭……”可說著話,他就象管不住自己的手一樣,又接著用馬勺去撈魚肉吃。 我見老羊皮兩只眼楮瞪得血紅,與平日里判若兩人,一個人絕不可能喝了這麼多魚湯還象餓鬼一樣,我心中當時咯 了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這鍋魚湯喝不得!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十七章 百眼窟 老羊皮喝了那鮮美的魚湯之後,整個人仿佛變作了從阿鼻地獄中爬出來的餓鬼,惟恐別人和他爭食,把我和胖子推在一旁,自己把住了剩下的半鍋魚湯,一只手用馬勺舀湯,另一只手只下伸入滾燙的鍋中撈魚肉,兩只手流水似的往嘴里送著事物,就好象他的嘴變成了無底洞,不論喝多少魚湯吃多少魚肉,都填不滿,可那魚肉魚湯畢竟是有形有質的事物,老羊皮吃得實在太多,肚子脹得鼓鼓的,鼻孔里都往外反著白色的魚湯。 我和胖子、丁思甜三人面面相覷,都看得呆了,見過能吃的,但沒他媽見過這麼能吃的,胖子看得心驚肉跳,一個勁地跟老羊皮說︰“給我們留點,給我們留點……”丁思甜隱約察覺到不妙,單她並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她使勁拽了我的胳膊一把︰“老羊皮爺爺他……他究竟是怎麼了?他再吃下去要出人命了。” 我胳膊被丁思甜一扯,這才醒過味來,剛才真是看老羊皮餓鬼般的吃相看傻眼了,這鍋魚湯肯定有問題,難道草原上被視為天神的魚當真吃不得?吃了就會變得著了魔一樣,一直吃到死為止? 眼看老羊皮要自己把自己給撐死了,我無暇再去細想,走過去抓住老羊皮後衣領,他的肚皮脹得象鼓,好象隨時都可能裂開撐破,我擔心用得力氣大了,會傷到他的內髒,只是輕輕抓住他的衣領,把他向後拉起,然後讓胖子奪過他手中的馬勺,老羊皮已經失去了神智,口里鼻子里都往外嗆著魚湯,被我向後一拉就躺倒在地,口吐白沫,人事不知了。 我心想幸虧喝的是魚湯,給他揉揉肚子,從嘴里吐出來些,再放個茅,料來也無大礙,可剛一抬眼,發現胖子正用馬勺要去撈魚湯,他嘴里還跟丁思甜念叨著︰“難道這湯真的那麼鮮?讓貧下中農喝起來停不了口,我也試試……” 我怕胖子會重蹈老羊皮的覆轍,趕緊抬腳將熱鍋踢翻,剩下的魚湯全潑在了地上,我對胖子和丁思甜說︰“這湯不能喝,喝了就變餓鬼了。”丁思甜替老羊皮揉著肚皮說︰“是啊,我看老羊披爺爺好象是越喝越餓,明明肚子里已經滿了,但他似乎完全感覺不到,越喝越想喝,看來巴倫左草原上的牧人從不吃魚,確實是有原因的。” 我很後悔當初讓老羊皮先喝第一口魚湯,那時候我們根本無法理解這其中的秘密,只覺得這片霧氣蒙蒙的林子里,就如同那個關于這里有條妖龍的傳說一樣,處處都透著詭異可怕,讓人難以理解,許多年後,我參軍到了蘭州,才知道在黃土高原上,有種罕見的黑魚,這種黑魚肥美少刺,用以熬湯,鮮美無比,任何人嘗上一口,都會變得跟餓鬼投胎一般,越吃越餓,越吃越想吃,一直吃到脹死為止,關于這種可怕的黑魚,有許許多多的傳說,有說這些魚都是鬧饑荒時活活餓死之人所化,也有人說黑魚是河中的龍子龍孫,誰吃誰就會遭到詛咒。 後來隨著科學日益昌明,我才了解到,原來這種黑魚中含有一種麻藥,人類之所以會感到饑餓和飽漲,都是由于人的大腦下視丘中,有一段“拒食神經”,黑魚中的某種成份,恰好能麻痹這片神經,使人感到饑餓難以忍耐,一旦吃起來,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食欲了,從古至今,因其而死之人,難以計數。 當時在“百眼窟”的密林中,我們大概就是誤將這種黑魚煮了湯,不過那時候我們根本不知道此中原因,只是感覺到不妙,這魚湯是絕不能踫了。 老羊皮脹肚昏迷,看樣子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而且他脹成這樣,也沒辦法挪動他,一旦把腸子撐破,在這無醫無藥的荒郊野外,我們也只能眼睜睜看著他一命歸西了。 望著潑了一地的魚湯和正在吃草的老軍馬,我和胖子、丁思甜三人皆是愁眉不展,這潭中的魚太過古怪,肯定是不能吃了,可餓勁兒上來,實在難熬,這時候難免會羨慕那老馬,在草原上到處有草,隨便啃啃就不餓了,哪象人吃東西那麼麻煩。 眼下我們只好苦等老羊皮恢復過來,再去找別的東西充饑,林中的夜霧漸漸淡了下來,依稀能看見天上的暗淡星月了,好在除了這潭中的魚不能吃,倒未見有什麼危險之處,四周靜悄悄地,三人圍著火堆,想閑聊幾句,借以分散注意力,緩解腹中饑火煎熬,可說了沒兩句,話題就轉移到吃東西上了,我們充分地回憶曾經吃過的每一頓美食,大串聯的時候我們曾游歷了半個中國,從北京的烤鴨、天津的狗不理包子、西安的羊肉泡膜、蘭州的拉面,一頓頓地回憶,一口口地回憶。 三人正談吃談得投入,卻听身後傳來老鼠觸物的悉嗦響動,我們急忙回頭一看,原來潑撒在旁的那小半鍋魚湯,以及里面的魚肉魚頭,引來了幾只肥大的鼴鼠,這些家伙也當真讒得可以,勁不住黑魚鮮味的誘惑,顧不上附近有人有火,竟然大膽地前來偷食,抱著地上的魚肉碎塊正啃得親切。 我見這些鼴鼠肥碩,皮光毛亮,它們俗稱“大眼賊”,通常生活在草原下的黃土洞里,在林中干燥之處也偶爾能見到,體形比野鼠肥胖得多,正是野外的美味,趕緊打個手勢讓胖子和丁思甜不要出聲,隨手撿了一根拳頭粗細的樹干,對準其中最大的一只,一悶棍砸了出去,那大眼賊貪圖魚鮮,它就象老羊皮一樣吃得神智不清,根本沒有躲閃,被砸了個正著。 胖子也跳起身來,輪著粗樹棍跟我一同打鼠,頃刻間便有七八只肥鼠斃在了亂棍之下,三人大喜,趕緊動手烤鼠吃肉,每只大眼賊的體型都跟小一號的兔子差不多,一烤滋滋冒油,丁思甜開始還有些不放心︰“萬一大眼賊也跟黑魚一樣,人吃了就變餓鬼怎麼辦?” 我對丁思甜說︰“草原上可沒有不許吃大眼賊的傳說,不是有許多牧人都在秋天捉了最肥的大眼賊當口糧嗎,我看應該問題不大。”說話間,那邊胖子已經風卷殘雲般啃掉了半只烤得半生的大眼賊,我和丁思甜仍有些擔心,嘗試著吃了些,發覺無異,這才放心大吃。 草原上的牧民把吃烤鼠肉視為家常便飯,但在興安嶺山區,有許多人卻從來不吃鼠肉,解放前,在山區里找金脈開金礦的人就忌食鼠肉,我曾經听我祖父說倒斗的手藝人,也不吃鼠,而稱老鼠為“媳婦兒”,因為整天做的營生,都是搬土打洞的勾當,與老鼠無異,屬于同行,而且老鼠也是“胡、黃、白、柳、灰”這五大家之一的“灰”家,天天跟土洞子打交道,就絕不能得罪老鼠,否則指不定哪次一不留神,就會被活埋在盜洞里。 我當時根本沒動過打算盜墓的念頭,對吃些“大眼賊”的肉毫不在乎,丁思甜也不太相信什麼黃皮子、長蟲、狐狸、刺蝟和老鼠之類是仙家,但她深信天道有容,凡事不能做得太絕,比如說吃老鼠,在丁思甜的老家,解放前鬧饑荒,當地老鼠特別多,雖然沒糧食,可老鼠一點沒見少,大伙為了活命,就抓老鼠吃,也不知吃了幾十萬只老鼠,終于把饑荒熬了過去,可當地人已經養成了吃老鼠肉的習慣,有糧食的時候仍然要抓老鼠吃,而且是家家都吃,人人皆吃,結果有一年突然就鬧起了鼠疫,死的人數都數不過來,疫情過後,有的整條村子,死得就只剩下兩個吃全素的活人。 胖子說︰“這叫什麼天道有容?我看老鼠就是四害,給它們消滅干淨了就不會鬧鼠疫了,不過你們听沒听說過,有人說這世上的老鼠比人還多?看來等消滅干淨了帝修反以後,咱們就要著手剿鼠了。”說著話,他忽地抄起獵銃,倒豎起來槍托朝下,去搗一只在附近鼠洞中探頭探腦窺探我們的大眼賊。 那大眼賊被魚湯和烤鼠肉的香氣,撩撥得坐臥不安,在鼠洞里探著腦袋,想找機會爬出來偷些魚肉吃,忽見有人輪棍子砸來,趕緊縮身回洞躲閃,胖子剛吃飽了想借機消消食,這一下子把勁使得足足的,一槍托狠狠地搗在地上,不料沒砸到大眼賊,倒把地面的土層砸塌了一大塊,這里的土殼很脆,下面又有窟窿,用槍托一搗就蹋陷了下去。 這片林子之所以叫做“百眼窟”,可能地下有許多洞穴或地窟窿,但是多年來自然環境及水土變化,使落葉荒草遮住了這些窟窿,形成了一層土殼,所以如今看來,已很難直接找到什麼地窟,這層土殼又被在地下挖蚯蚓而食的大眼賊挖得千瘡百孔,所以胖子用槍托一砸就塌了,卻也並不奇怪。 但當時我們都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草從中的土殼轟隆塌下去一大塊,實在是出人意料,更讓人吃驚的是,露出的大窟窿里擠滿了老鼠,胖子抬手一指︰“哎呦我的姥姥,怎麼冒出來這麼多大老鼠?” 我順著他手一看,也是全身一震,看得頭皮都發麻,那窟窿里面都是樹木的根徑和爛泥,其中竟然有座龐大的“鼠山”,無數只大眼賊你擁我擠地堆在一起,群鼠蠕動疊壓,碼起來一人多高,而且還不僅有大眼賊,附近到處亂躥的還有灰鼠、和草原犬鼠,以及許多根本認不出種類的肥碩野鼠,烏央烏央的一大片,這個巨大的老鼠洞大得超乎想象。 受到洞口塌方的驚擾,群鼠跟決了堤的潮水一般蜂擁而出,由于數量太多,竟把我們點起的火堆都給立時壓滅了,我和胖子、丁思甜三人趕緊掄刀揮棍驅趕沖到身邊的眾多巨鼠,這些大老鼠被人一趕,更是亂了營,吱吱亂叫著在林中各處亂躥,野鼠的天敵之一就是蚰蜒,而夜晚又正是蚰蜒覓食的時辰,受到野鼠群的吸引,只見從石頭縫里、草窠子里、樹叢中鑽出一條條黃綠色的大蚰蜒,鑽入逃散的野鼠群中大肆吞咬。 原本死一般沉寂的林子里亂成了一團,混亂之中撞上這許多天敵,野鼠們一時不知道往哪邊逃好了,東撞一頭,西撞一頭的在林中兜起了圈子,四面八方都有蚰蜒出沒,在草原上牧民們常見的蚰蜒不過二十厘米左右,將近一米的都甚為罕見,可這我們發現周圍竟然還有兩米多長的花 大蚰蜒,身上有斑點的蚰蜒毒性之猛,比之毒蛇更甚,如果我們在這種情況下跟著群鼠向外亂闖,肯定會被蚰蜒的毒齶咬到,咬上就沒救,因為根本來不及施救,便會毒發身亡。 想到丁思甜那匹棗紅馬被蚰蜒咬死的慘狀,實在是令人毛骨悚然,如果這時候能有幾匹坐騎,我們還能賭賭運氣,冒險騎馬沖出去,可身邊僅有一匹老馬,那馬現在也驚了,它的韁繩被拴在樹上,嘶鳴著掙扎不脫,只得不斷尥起撅子踢開在混亂中靠近它的鼠群和蚰蜒。 我抓起地上的那盞煤油汽燈,喊胖子和丁思甜架住昏迷不醒的老羊皮,往塌掉一大片洞口而暴露出來的老鼠洞里逃,這時鼠群大部分已經躥出了巨大的鼠窟,與林中那亂成一片的嘶咬吞噬相比,只有這又髒又臭的洞窟是唯一退身之地,胖子和丁思甜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二人半拖半架著,把挺著肚皮的老羊皮拽進了鼠窟,我揮起“康熙寶刀”,一刀削斷拴住老軍馬的韁繩,老馬身得自由,縱聲長嘶,但並沒有立刻沖出包圍圈,而是圍著鼠窟打轉,不肯舍主逃生,我對它用刀一指林外︰“自己逃罷。” 那老馬竟似真有靈性,好象看出以它的高度鑽不進那鼠窟,又見主人們進去避險,這才打聲響鼻,返身向林外沖了出去。我見馬跑了,就立刻鑽入鼠窟,一進去就是一陣腥臭嗆進鼻孔,我趕緊體用衣袖捂住鼻子。 鼠窟里面甚深,兩側則潮濕狹窄,竟象是一條人工修建的地下隧道,舉燈一照,深處黑洞洞看不到盡頭,洞中還有些沒逃干淨的大小老鼠,不時從我們腳面上嗖嗖爬過,耳听蚰蜒吞咬游走,以及野鼠悲慘嚎叫之聲已經到了洞口,我心想這回算是真正進了“百眼窟”了,現在是想不進去都不行了,當下不敢怠慢,趕緊用刀指了指洞穴深處,對胖子和丁思甜說︰“轉戰游擊是我軍克敵制勝的法寶,咱們應該在迂回運動和大踏步地撤退中尋找戰機轉敗為勝,現在先往里面撤,小心腳底下。”當年我們這三個年輕人,懷著一腔“剩勇”冒然闖入了一個禁區,初時最多是有些緊張不安,別的倒也沒有多想,可那時我們誰也沒有料到,在這鼠窟的盡頭,一個巨大的噩夢正等候著我們的到來。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十八章 觀龍 我們闖進鼠窟,舉起汽燈一照,只見身處四周盡是古磚,磚奇大,形同石板,頭頂上也被古磚收攏成弧形的頂棚,不過這些古磚隧道搭建得非常簡易,有多處因為年久失修而蹋陷,加上野鼠打的洞,以及上面樹根生長侵蝕,就眼前這麼一段隧道內已是千瘡百孔,面目全非,慌亂與黑暗之中,我們也無法仔細分辨這到底是什麼所在。 頭上深進石頂的老樹根徑和泥土中,有無數蠕蟲與白花花的蟲卵,可見剛才老鼠們搭起鼠山,正是為了去吃蟲卵,蚰蜒雖然猛毒凶惡,卻不善穴地,體形大的鑽不進鼠洞,但這時候群鼠盤聚之窟塌了大大一個缺口,于是大小蚰蜒們紛紛趕來吞噬逃躥的野鼠。 為了躲避洞外來勢洶洶的蚰蜒,我們只好一步步向這神秘隧道深處撤退,最棘手的是老羊皮脹著個肚,神智全失,胖子想背都沒法背他,只得同丁思甜倒拽著他的兩條胳膊,四仰八叉地拖著他,而且照明的用品只有我手中這盞昏暗的老煤油燈,根本照不到三五步遠,一面摸索著前進,一面還要用腳撥開地上聚集的野鼠,與其說是往隧道深處逃跑,倒不如說是往里面“蹭”。 行不數步,就听身後群鼠又是一陣大亂,想是已有蚰蜒鑽進了隧道,我四下里一望,見身前的幾塊古磚都被樹根擠得松動了,再稍微加一外力,這段隧道非得塌方不可,事到如今只能兵行險招,如果被活埋了也認了,于是趕快讓胖子和丁思甜拖拽著老羊皮速速前行,越快越好,別管後邊的動靜,然後把“康熙寶刀”cr鞘中,用那刀柄對準頭頂的石磚連搗帶撬。 剛撬下來兩塊石磚,其上的泥土碎石便紛紛滾落,我不敢停留,抽身出來,猛听“轟隆”一聲,隧道頂緊跟著蹋落了下來,把下面的大小野鼠砸死不少,那些蚰蜒暫時是過不來了,我抹了一抹頭上的汗珠,轉身趕上已經走出一段距離的胖子等人。 胖子听見後邊的動靜,問我是不是把隧道頂給捅蹋了,我說這回退路算是斷了,只能寄希望于前邊另有出口了。面對這種情況,三人心中多少都有些慌了,這地道黑呼呼地沒個盡頭,也不知是否另有出口,雖然這里還有許多大眼賊出沒,但大眼賊能鑽出去的洞,我們可鑽不出去,倘若被活埋在這惡臭泥濘的鼠窩里,這樣的死法未免也太窩囊些了。 我祖父以前以看風水相地為生,曾經結識過一些盜墓的手藝人,我听他講過,盜墓賊干的是穿梭陰陽界的勾當,能干這行的沒有膽子小的,可他們也有非常懼怕的事情,倒斗最怕的就是被活埋在地下,那是最慘的死法。 不過倒斗的人中,有善于相地的“摸金校衛”,能外觀山形,內辨地脈,不論是在地上還是地下,都能判斷是地形地脈,在“摸金校衛”眼中看來,宇宙有大關合,山川有真性情,他們將山川看做是有生命的存在,“山之體,石為骨,林木為衣,草為毛發,水為血脈,雲煙為神采,嵐靄為氣色”,只要能摸清山川水流生命的脈搏,也定能在絕境中尋得“生門”。 當然那時候我還不懂這些深奧的風水秘術,只記得我祖父大概講過這麼個意思,心中不免有些羨慕“摸金校尉”,天下之事福禍無門,吉凶難辨,如果是“摸金校尉”在此,他們能分辨出這條黑漆漆的地下隧道,是通往何方嗎?我甚至感覺這條古磚堆砌的隧道,極象是盜墓故事中的墓道,也許在盡頭處,會有一口大棺材。 我胡思亂想著接替了丁思甜,同胖子抬起老羊皮,丁思甜背著獵銃舉燈給我們照亮,三人摸索著往前緩緩而行,我無意中把剛才的念頭對他們說了,丁思甜奇道︰“咱們大串聯的時候,也听你講過風水盜墓的故事,難道你祖上是干這行的?” 不等我回答,胖子就替我回答了︰“老胡他爺爺是大地主,被革命群眾們發現之後,已經被批倒批臭並且踏上一萬只腳了,還給老胡扣了頂地主階級孝子賢孫的帽子,要不然他怎麼沒當上兵呢,我這情況跟他正好相反,其實我們家祖上都是要飯的泥腿子,這麼窮夠光榮了吧?可我們家老爺子楞是有歷史問題沒交代清楚,好象還多多少少有點現行問題,到現在也沒弄明白是歷反還是現反,結果我也被扣了頂帽子,是修正主義的白專苗子,同樣是不能參軍,你說我這一顆紅心閃閃亮,難道不是有目共睹的嗎?我他媽招誰惹誰了?” 胖子一席話說到了眾人痛處,三人皆是神色黯然,我心想這些爛事有他媽什麼好提的,說多了心里難受,得趕緊把這話題岔開,于是邊走邊對胖子和丁思甜說︰“我祖父確實有幾畝薄地,不過也不是什麼大地主,他也不是盜墓的,只不過認識一些倒斗的高手,還親眼見過大粽子。”我擔心他們听不懂行話,還解釋說倒斗就是盜墓,粽子就是墳墓里的尸體,听我祖父講,平常都說世上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但實際上能歌自成體系的中國傳統行業,一共分為七十二行,都各有各的傳承來歷與祖師爺,比如屠夫、裁縫、木匠、盜墓、響馬等等,這里面最牛掰的是什麼行業你們知道嗎?有句話說得極精闢︰“七十二行,盜墓是王。”因為盜墓需要的技術與知識、膽色、手藝,以及盜墓得到的回報與風險,都是其余七十一行完全不能相比的,不但如此,世人也公認“盜墓倒斗,摸金為王。”所以“摸金校尉”才是中國傳統職業中真正的王中之王。 胖子不懂裝懂地說︰“噢,鬧了半天你覺得咱們現在走進了一條墓道?其實我看盜墓也沒什麼可怕的,古墓不就是埋死人的地方嗎,那些封建社會的帝王將相和才子佳人,不是都給統統*了嗎。” 丁思甜也說︰“對啊,古代農民起義,都是先要盜挖帝王皇陵,這也表現了農民起義軍蔑視封建王權的大無畏精神,並與他們勢不兩立的決心氣概。”不過丁思甜雖然口上這麼說,但她畢竟是女孩,雖然當過紅衛兵,終歸不如我和胖子二人膽大包天,對古墓有些畏懼心理難以克服,向我打听古墓中都有什麼? 我剛進這條地道的時候心里有些慌,但走了一段,已經逐漸適應了這隧道中壓抑黑暗的環境,膽子又壯了起來,被丁思甜問起墓中都有什麼,便半開玩笑地說︰“可能跟皇宮似的吧,有好多雕刻噴泉什麼的。”突然想起在大興安嶺深山見過古墓鬼市,于是又填油加醋的給他們形容道︰“那些雕刻全都是古代女人,不光長得挺順溜的,還都光著 不穿衣服,是lt雕刻,都是大理石的,我在山里親眼看見過。” 胖子和丁思甜對這些事一無所知,不知我所言是真是假,大眼瞪小眼地接不上話,我繼續跟他們說︰“現在得明確紀律了,一會兒萬一真進了古墓,咱們不能意氣用事,就算是盜墓也不準毀壞文物古跡,開槍動刀的不能朝著牆上的lt,尤其是小胖你,絕對不許你在里面隨便亂摸大理石雕刻的lt宮女,那可都是老粽子留給咱們無產階級的。” 我說得鄭重其事,把胖子唬得張口結舌︰“向毛主席保證我絕對不摸,反正咱是光看不摸,誰摸誰是孫子……哎,不對啊,咱們也是無產階級,咱為什麼不能摸啊?” 這時丁思甜插口問我︰“列寧同志,你真能確定這滿是老鼠的地洞是座古墓嗎?”我無奈地說︰“其實我也不知道,剛才是怕你們緊張,才胡扯幾句讓你們安心,要說正經的,我看這里既可能是古墓,也可能不是古墓,至于這究竟是什麼地方,只有天曉得,鬼才知道。” 胖子氣得咬牙切齒︰“老胡你剛說的原來都是廢話呀,什麼叫既可能是,也可能不是?”說著話,我們已經不知不覺走到了隧道的盡頭,這里已經沒有了古樸殘破的大石磚,而是一個穹形的天然洞穴,洞穴也不甚大,約有百余平米,圍著這洞穴一圈,是一個挨一個的隧道,規模形制都與我們進來的那條相同,身處其中,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 我和胖子抬老羊皮走了許久,胳膊都有些酸麻了,發現走到這里四周竟然有許多岔路,一時不知何去何從,于是就先把他放下,老羊皮迷迷糊糊地嘴里說著胡話,好象還在惦念著他的牧牛和馬匹,這一翻連拖帶搬,可能也幫他消了食。 丁思甜挑燈看了一看,憂心忡忡地說︰“這簡直是個地下迷宮啊,咱們是不是進了地下迷宮的正中心,為什麼所有的隧道都通向這里?” 我揉著發酸的膀子看著四周,也不知這是什麼地方,肯定不是古墓,也不會是什麼地下迷宮,洞穴周圍的隧道,是呈放射狀分布的,我數了數,總共是十條不多不少,我們越看越是覺得這洞穴布局奇特,這洞中立著一面石牆般的天然翠石屏,圍著石屏地面的泥土中,半埋著許多巨石,石頭的形狀不一,大小也不相同,埋得雜亂無章,瞧不出其中有什麼奧妙。 胖子一看就說這埋的是大理石嗎?不是說有石頭雕刻的女人嗎?怎麼都刻成土豆了?我沒去理睬胖子的戲虐之言,心中不禁納悶,誰吃飽了撐的在山洞里埋這麼多大石頭干什麼? 正當我暗暗稱奇之時,丁思甜按捺不住好奇心,提著汽燈走進那面光溜溜的石牆觀看,發現天然翠石屏上刻了許多圖案,這好象是一塊半截埋進土里的石碑,于是趕緊招呼我和胖子近前觀看。 那巨大光滑的石面上並無文字,但兩面都刻有精細的圖案,其上有些許剝落磨損,原本圖著的色彩也暗淡得幾乎沒了顏色,但並不影響看清上面的圖形,只是其中表現的內容實在是過于撲朔迷離,令人難以置信,我只看了幾眼,便覺得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了。 其中一面刻著一片起伏的丘陵,中間盆地是茂密的森林,看那地形特征,好象就是我們所在的“百眼窟”這片區域,丘陵周圍繪了個黑色的龍形陰影,如同一條張牙舞爪的黑色老龍,正吞噬著周圍的牛羊人畜,想到那些憑空失蹤的牧牛和野雁,我們都知道這石刻內容不假,只不過可能雕刻這幅圖畫的古人,也同我們一樣,僅知道這附近有人畜神秘消失,卻難解其中之秘,故此虛化了一個游蕩在天空的龍形陰影。 我們在草原上看到飛入雲中的雁陣失蹤,隨後便感到耳膜疼痛,若非坐騎警覺,現在八成也被這畫中的龍形黑影吞了,可當時四個人八只眼,明明看到草原上空空蕩蕩,天空上並不存在什麼異常之物,為什麼人的眼楮看不見它?這龍影究竟代表什麼秘密?難道是一條古龍的亡靈做祟?古人留下的這個神秘的暗示,後人實在太難揣摩其中真相了。 胖子看得走馬觀花,沒覺得這石牆上古老的記載有什麼看頭,只隨便瞧了幾眼,便從懷中摸出一只皺巴巴的劣質新功牌香煙,坐到老羊皮身邊歇腳抽煙去了。 丁思甜的好奇心比我有過之無不及,看了這牆上神秘的圖案,心中全是疑問,就問我對此有何看法?我說首先我不太相信世界上有龍,雖然古時候有許許多多看到龍的事件,但是其中多半子虛烏有,我上初中的時候,記得有次在城郊出了件轟動一時之事,有山民在打井的時候挖出一條半死不活的龍來,當時有許多人都拿刀去割龍肉,還有謠言說,割龍肉可以,拿回家吃了也可以,但割的時候絕不能提到“龍”字,一提“龍”字,天上立刻會陰雲密布雷鳴電閃,誰提過那個字,誰就會當場被雷劈死,還風傳屬蛇屬龍的人都不能去圍觀,反正說什麼的全都有,到後來真相被證實了,其實所謂的龍,只不過是山民挖井時挖傷了一條躲在地洞里的巨蟒。 這面繪有龍形的巨石,不知是古時哪朝哪代的遺跡,看來草原上牧民們對百眼窟附近有妖龍吞噬人畜的傳說,絕非空穴來風,我只是覺得那很可能是一種罕見的氣象現象,似乎當時還完全沒有被世人了解,但是究竟什麼樣的力量才能在無影無形之間將生靈化為烏有呢?憑我和丁思甜兩個,又哪里能參詳得透其中玄機,胡亂分析了幾句,都不得要領,只好做罷。 丁思甜轉去石牆的另一側,去看那面的石刻,我心中疑團越來越大,沒有立刻同她去看石畫,而是找胖子要了支煙,這新功牌紙煙,還是我們用套來的“黃仙姑”換來的,煙的質量很差,而且勁兒也大,非常嗆,就這樣我們還舍不得直接抽,在煙絲里混了一半干樹葉,把一根煙搓成兩根,抽一口就覺得神魂顛倒,如墜五里霧中。 我抽了兩口煙,覺得腦子好使多了,于是走到丁思甜身邊,同她一起去看巨石上雕刻的花紋圖案,但願這邊會有些有用的內容,可剛剛站定,只往那石牆上看了一眼,我手中的“混合型”香煙差點掉在地上,這一端竟然畫著“黃仙姑”!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十九章 引魂雞 這條被無數野鼠佔領的地下通道,連接著一個如同地下大廳般的洞穴,大廳的地面埋著許多巨石,四周更有許多構造相同的通道,我萬沒有想到,在這洞穴的石牆上,竟然刻著與黃皮子廟那位“黃仙姑”的神像。 雕刻在石牆後的這幅畫面,在我們發現這石牆般的天然翠石屏之時就已經注意到了,不過這些陰刻年代久遠,石壁上剝落模糊,若不以衣袖擦掉浮土灰塵實是難以辨認。 此時我站在石牆近前,借著昏黃的燈光,一眼就注意到了那張黃鼠狼詭異邪惡的臉孔,這黃皮子頭女人身的畫像,另人一看之下,心中就立生煩魘。由于出乎意料,我險些將手中的紙煙掉在地上,趕緊用手指捏住煙尾,放在嘴上狠狠吸了一口,使自己驚詫意外的心情稍稍平穩下來。 劣質的煙絲混合著枯樹葉,抽上一口噴出來的煙霧,簡直象是生爐子時冒煙的煙囪,將我身旁的丁思甜嗆得一陣咳嗽,她揮著手驅趕煙霧︰“你難道就不能少抽一點煙嗎?這麼年輕就養成煙癮,將來想借就難了。”我覺得丁思甜身上全是優點,唯一的一個小小缺點,就是她不能容忍別人抽煙,每當看見我和胖子吸煙,她總要說列寧同志戒煙的事情,列寧同志年輕的時候生活貧困,而且煙癮同樣很大,有一次列寧的媽媽對他說︰“親愛的弗拉基爾米依里奇,你難道就不能少抽一點煙嗎?”不愧是偉人的母親,說出來的話就是不一樣,她不直接說你能不能不抽煙了?而是說能不能少抽一點?這是多麼偉大的一句哲言啊,既溫柔善良,又推己從人,不愧是女人中的女人,在被他母親這樣語重心長的說過之後,列寧同志就再也沒吸過煙。 這時候丁思甜又提到這事,勸說我以偉人為榜樣,讓我戒煙,可我的心思全放在看那“黃仙姑”的畫像上了,對她的話根本沒太在意,雙眼緊盯著石牆上的雕刻,半自嘲半應付地回答著丁思甜︰“嗯……不就是戒煙嗎,我覺得戒煙其實一點都不難,我最近這半年就已經戒過一百多次了……” 丁思甜見我回答得心不在焉,而是全神貫注地在看石牆,便順著我的目光看了過去,石屏上的雕刻圖案極為龐駁復雜,黃仙姑那妖邪的形象只佔其中一隅,待她看清那張面目可憎的黃鼠狼臉,也吃了一驚,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險些叫出聲來。 那畫中的黃鼠狼臉女人,形態舉止十分奇特,好象正在口中念念有詞做著什麼邪術,她身前放著一口古紋 駁的大箱子,箱口半開半掩,在石牆的正中間,則直挺挺的躺著一個女人,那女子頭戴面具,身著華美的鱗衣,看她平躺的姿勢格外僵硬,似乎是一具被精心裝扮的尸體。 在女尸和“黃仙姑”的下方,有一只似雞似雉叫不出名的長羽禽鳥,正托著一個模糊的人形向上飛升,我在東北山區插隊這半年,雖然地處偏僻,但也見識到了許多保留于民間最底層的神秘民俗,我看這模樣古怪的飛鳥,發覺其形態極象是大興安嶺民間傳說中的“引魂雞”。 傳說人死之後化為鬼,鬼者,歸也,其精氣歸于天,肉歸于地,血歸于水,脈歸于澤,聲歸于雷,動作歸于風,眼歸于日月,骨歸于木,筋歸于山,齒歸于石,油膏歸于露,毛發歸于草,呼吸之氣化為亡靈而歸于幽冥之間。 人活著全仗有一口氣息不絕,一旦呼吸停止身亡,這口陽人氣息則立即墜入大地之茫茫,在這種觀念的風俗中,家中有人過世,要立即宰殺一只雄雞,並以雞血涂抹尸身,相傳雄雞之魂可以載著死者亡靈使魂魄升騰,避免墜入輪回再受劫難,在我插隊的屯子里,有跳大神的,也就是跳薩滿舞的,還有給死人做“引魂雞”的神婆、神漢,在運動中這些人都挨了整,在開批斗大會時,他們交代罪行,我才得以知曉。 這時候胖子見我和丁思甜看個沒完,便也過來湊熱鬧,我們三人眼見這天然翠石屏上內容離奇荒誕,實是難以窺得其中奧秘所在,只是憑眼中所見揣測,似乎這天然翠石屏上所記載的,是“黃仙姑”施展邪術,利用一種類似“引魂雞”或是“扎紙鳥”之類的法門,在山區里一些洞窟中,還會看到類似的古老神鳥圖騰,被當地人俗稱為大羽送死鳥,這只能牽引亡靈的神鳥,將那戴有面具的女尸亡魂,從陰曹地府中救了回來,意圖使之復活,而“黃仙姑”那口形影不離的箱子,大概就是其邪法的來源。 這與我事前的猜測截然不同,看來這被無數離奇傳說包圍著的“百眼窟”,絕非是盜墓胡匪“泥兒會”藏寶之地,他們費勁周折挖出黃皮子墳下的箱子運至草原深處,難道竟是為了給一個早已亡去千年的死鬼招魂? 我想到這心里不禁打了個突,也越來越是好奇,看這天然翠石屏年代甚是久遠,想來那戴面具的女尸必定是古人無疑,她究竟是何許人也?現在又身在何處?“泥兒會”的胡匪來到這里之後,到底都發生了什麼?關于百眼窟附近人畜失蹤的傳說是否與之有關?還有……各種念頭在腦海中此起彼伏,可越琢磨越是沒有頭緒。 胖子冷不丁一拍大腿︰“我說老胡,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來,你看這埋的這些石頭象什麼?我越看越覺得眼熟,咱們是不是曾經在哪見過?” 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黃仙姑”的那口箱子上,正在猜想那箱子中裝有什麼稀罕事物,想著一半卻被胖子的話打斷了,順勢往那些埋在地面的石頭上瞧了幾眼,猛然想起在大興安嶺深山的許多人家中,凡是老房子,屋中角落都擺著圓形山石,有的用泥土埋住一半,有的干脆就直接擺在屋中,我們知青剛落戶到山里,對這種在屋里放石頭的做法很不理解,覺得完全沒有任何意義,後來跟屯子里的山民混熟了,經過多方打听才得知,原來這些石頭都是解放前留下的,早年間人們都用這種方法避邪驅鬼,古書中提及︰“埋石四隅,家中無鬼。”這些石頭是用來鎮鬼的,在東北民間,僵尸、吊死鬼做祟害人之事的傳說極多,住在荒山中的人家,為了保平安,才逐漸形成了這種習俗,至于具體始于什麼年代,現在已經無從考證了。 我和胖子提到此事,不由得懷疑這地洞里埋著許多石頭,是用來鎮壓鬼魁的,這些話使丁思甜有些緊張了,她對我們說︰“快別提這些了,我覺得後背都冒涼氣了,咱們現在該怎麼辦呢?來路回不去了,這里共有十條通道,剩下九條,究竟要往哪一邊走才能出去? 我發現丁思甜膽子確實是變小了,也許是因為牧區的牛馬損失慘重,讓她心中沒了底,我估計她和老羊皮的心情差不多,牧區出了事故要承擔責任,把這責任減小的唯一辦法就是找回丟失的牛馬,但失蹤的牛群和驚逃的馬匹,恰恰是跑入了這片被牧人視為“禁地”的區域,那些關于“百眼窟”的恐怖傳說,早已滲入了當地人的骨髓里,是進是退著實令人犯難,可在這個特殊的年代里,畏怖之心,辭究是不如懼責之心來得強烈,如果替她和老羊皮設身處地的考慮一下,他們心中承受的壓力一定很大,激烈的思想斗爭也一定在不斷地進行吧。 要說以前大串聯的時候她可不是這樣,那時候正是恰同學年少,意氣風發,有一次我們串聯到某地,恰巧趕上當地一位中學教師,帶著一群初中生挖了一座墳,那墓主是清末雄新時期的名人,尸體被從墳墓里拉出來,倒掛在樹上示眾,讓革命群眾們看看文@心閣%手打整理歷史上最大保皇黨的丑陋面目,我和丁思甜等人聞訊後連夜前去參觀,大晚上的月黑風高,幾個人竟然興沖沖模黑去看掛在樹上的古尸,那時候也沒見她有半分懼色。 我回過神來,對丁思甜和胖子說︰“這處地穴是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咱們先看看老羊皮的情況怎麼樣了,然後盡快想法子出去再說。”隨後走到老羊皮身前,他兀自腹漲未消,我們那時候缺乏醫藥常識,並不知道人體腹腔內腸管的運動主要靠植物神經支配。同時也受到腸管血運動的影響,過量飽食後,容易出現腹脹、血管擴張的現象,因此腸管血運動就會受到一定的影響。 我們能做的唯有提他按摩腹部。老羊皮神智多少恢復了一些,最讓他念念不忘的是他地馬匹,剩下的三匹馬,都分別逃進了“百眼窟”地上的密林深處,失了坐騎代步,就連想返回牧場都不容易,我只好安慰他,一定盡快找回馬匹。 眼看老羊皮略有好轉。我就同胖子,丁思甜商量往哪邊走了,這地穴周圍環繞著十條通道,構造幾乎都是一模一樣。我們從一段塌方的隧道進入其中,原路文心閣手打整理已經塌了,別出是否還有出口尚未可知,但這地穴應該不是古墓。建得不甚堅固,找到出口地可能性還是相當大的,我想這里既然有返魂、鎮魂的象征性事物,似乎處處都涉及到亡魂、鬼魁,那這周圍的十條隧道,很可能代表著冥府的十道,在內部分不清東南西北,只好隨便選一條走了。 胖子問︰“老胡你這是不是胡掰啊?我听你這說法可夠懸的,憑什麼說冥府有十道?為什麼不是八道九道或是十一道?” 我說︰“記得我祖父以前有張冥府水陸圖。那上邊畫的陰間剛好有十道,至于什麼不是九道或十一道,我听說是由于唐代將天下劃分為十道,陰與陽是相對的,所以陰間也有十道,不過這十條隧道是不是這麼回事我也吃不準,古代人地心思,咱們又去哪里領會?反正要想化被動為主動,就得親自走進去看看,要是走運的話。也許這下面還會有其余塌方的缺口能爬出去。” 胖子想想覺得挺有道理,這時大伙歇得也差不多了,于是我仍然同胖子將老羊皮抬了,在來路上做了個記號,隨意撿了條通道走了進去,地下潮氣很重,嗆得人腦仁兒都疼,成群結隊地老鼠更是仍人厭惡,一路上的石磚縫隙處,都有許多鼠窟,估計能通到地面,但只有老鼠的體形形才能往來其中。 沒都多遠,隧道內部的坍塌就阻住了去路,只好掉頭返回,再另一條隧道里面,終于發現有道豎井,頂部空間狹小,只容得下一人,我先順著陡峭地石階摸了上去,發現地道中通向上方的豎井口,被一塊灰色的岩石堵住了,用手一摸,那灰色的石板竟是一大塊水泥,上面還箍著鐵圈,最奇怪的是文心&*閣$#手打整理水泥扳表面上還有些阿拉伯數碼,象是某種編號,我急于離開這陰森潮濕的地穴,沒顧得上仔細去看那些數碼究竟有什麼含義義,把煤油汽燈餃在口中,伸出胳膊往上用力推了推,沉重的水泥塊只被我推開了一個窄縫,地面上的冷風呼呼灌了進來,但我用盡吃奶的力氣,那水泥板紋絲不動,再也推不開分毫了。 我爬下豎井,把上面地清況告知給同伴們,胖子和丁思甜大為詫異︰“你是不是看錯了?這百眼窟應該是處古跡,雖然具體是做什麼用的咱們無從得知,但怎麼會有帶編號的水泥板呢?”不過洋字碼究竟是從什麼時期傳入中國的,我們也說不請楚,並且不打算去做這方面的考證,只想盡快脫身。 我們三人里就屬胖子力氣最大,我對那水泥板無能為力,只好讓他再去試試,胖子脫下大衣摘掉帽子,挽起袖子爬上豎井,只听他運氣拔力,一邊咒罵著一邊催動壓住豎井的水泥,突出了全身筋骨,使出一身的蠻力,喝了一聲︰“開……”硬生生把那水泥石扳推到一旁,外邊暗淡的星光立時撒將下來,我們長出了一口大氣,不由得都生出一種重見天日的感覺。 胖子當先爬上地面,我和丁思甜在下邊托著老羊皮,胖子在上面接了將他也拽出地道,然後也跟著爬了上去,只見外邊月影朦朧,身邊樹影婆娑,仍然是在“百眼窟”的那片林子里,這里並沒有蚰蜒和野鼠出沒,到處都是寂靜一片。 趁我和胖子四處打量辨認方向的時間,丁思甜提著汽燈,好奇地去看那塊水泥蓋子︰“咦……這上面除了編碼還有宇……給水部隊……波3916……” (注︰給水部隊——日軍在二戰期間,設置了全世界最大規模研究和準備細菌戰的秘密機軍事機構,下轄若干獨立部隊,出于隱秘動機,對外對內,一律使用“防疫,給水”部隊作為代號。)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二十章 不存在房間之樓 丁思甜提著燃料即將耗盡的汽燈,借著如豆般昏暗的光亮,努力地看著水泥板上殘留的宇跡︰“給水部隊?3916?這是什麼意思?是軍用設施嗎?” 我和胖子听到她的話,蹲下身來也去看那水泥,這塊扁平的水泥磚,好象是刻意制作出來封住豎井的,但並沒有將井口砌死,如果使用撬鉤從上面開啟的話,輕易便可打開,水泥磚兩側都有編碼,是某種制式建築材料。 自秦代起,為了便于督造管理,就已經產生了要在磚瓦上攜刻工匠姓名的規定,但怎麼看這塊水泥磚也不象古物,什麼是“給水部隊?難道是軍用的?3916是部隊番號?”我猜想莫非是有軍隊對隧道中央那處擺滿了鎮鬼石的洞穴進行過挖掘?我望了望胖子和丁思甜,他們同樣為之困感,都猜不透這是做什麼用的。 我對他們說︰“先別管這水泥上的編號了,百眼窟中隱藏的秘密實在是太多了,咱們仨就算每人再多長一個腦袋,六個腦袋加起來想破了也想不明白這些事,既然想不明白就不要費心去想了,我看這林子里危機四伏,萬一再遇到蚰蜒之類的毒蟲可就麻煩了,但林中地形復雜難辨,咱們失了坐騎,又要抬著老羊皮,想連夜模著黑出去根本不可能,只有先找個相對安全的地方挨到天亮再做計較。” 丁思甜看看星光暗淡的天空,憂心種仲地對我說︰“我覺得今天這個夜晚真是過得又慢又長,咱們連塊手表都沒有,也不知現在是夜里幾點鐘了,還要多久天才會亮。”說著把汽燈熄滅,林中有些許微弱的星光,她打算盡量節省最後一點燈油用來應急。 我也抬頭瞧了瞧星空,星月之光雖然慘淡,幸好最主要的幾顆星星還能依稀認出,先找到北斗星的斗柄確認方向。然後尋到三星,只見三星打著橫,閃著微光斜掛在東方。東北地區在夜里都是通過三星在天空的位置來測算時間,以此判斷。我估計現在才是夜里十點前後,荒山野嶺天黑得早,自天黑下來已經六七個小時了,卻仍然未到子夜。 胖子也會觀三星辨時的方法,他掐指一算,最少還要七個小時才能天亮,這麼長的時間哪里才算是安全的呢?便提議不如回去剛才那地穴里對付一宿,天亮時再找路離開。 可三人一想起那地洞里的大量野鼠、骯髒潮濕地環境、鎮鬼的大石、隨時都可能塌方的危險。以及“黃仙姑”那張充滿邪氣的壁畫,便立即打消了這個念頭,我見身旁有株老樹生得粗壯高大。便決定爬到樹上去看看附近地形,然後再做決定。 來到樹下,我手足並用,攀著樹干爬上了樹稍。這時林中霧氣已散,我踩在樹杈上雙手抱住樹稍,低頭向下看了看,已經瞧不請丁思甜和胖子地臉了,我對他們揮揮手,也不理會他們看沒看見,便抬頭去觀察四周地形。 可這時烏雲遮月,天歲只有幾點寒星,看了半天也僅僅見到附近樹影朦朧。瞧不清有什麼可以容身之處,在黑暗朦朧的環境中,人總是下意識去盡力睜大眼楮,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可眼楮都看酸了也是什麼都沒瞧見。 我抱著樹干,用一只手揉了揉眼楮,又扭著脖子去看另一邊,恰好在這時候,天空流雲飄動,淒冷似水的月光從烏雲稀薄處照了出來。借著這月色朦朧的一刻,我發現在我身後,最多隔著幾棵樹的距離,矗立著一片模糊的陰影,好象是一大片建築物,由于所有的房屋全都是死氣沉沉地沒有燈火,所以看上去只有黑壓壓一片近似與建築設施的輪廓。 再想定楮細看之時,流雲已再次遮蔽了月色,稍遠些地地方又是一片漆黑,連個輪廓陰影也瞧不清了,由于先前發現了那個帶有部隊編號的水泥板,所以在附近發現一些房屋我也並不覺得太過意外,不過的確沒想到章然會離我們如此之近。 我本想再等一等,等月光再次漏下來地時候瞧個清楚,可胖子和丁思甜在樹下擔心我失足跌落,催我趕快下去,于是我急忙從樹上溜下來,把在樹上所見對胖子等人說明,那邊似有房屋一類的設施,可是里面黑燈瞎火沒有絲毫動靜,如果真是房屋一類的建築,縱然無人居住,它最起碼也有四面牆一個屋頂,說不定里面還能找到些吃的東西,好過在林中又冷又黑,于是三人一致同意到那里等候天亮。 我指明了方向,三人一起架著老羊皮緩緩走了過去,走著走著我就發覺後邊有人跟著我們,可回頭看看又沒什麼動靜,我以為是自己听錯了,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帶著眾人穿過樹林中齊膝深地荒草,迎面是一幢三層高的樓房。 這樓房外表普普通通,但透著一股洋味,形式不中不西,窗戶上都有玻璃,保存得十分完好,絕對是座近代建築,胖子扒著窗戶往里瞅了半天,里面沒有半點光亮,什麼也看不見,只是所有的窗戶縫上都貼了封條,上面有些奇怪的日文和符號。 丁思甜對我說︰“這樓房既不象洋樓,也不象現代的中式樓房,在我的印象里,只有倭國人才會蓋這種古怪風格的樓房,甦修絕不可能在這里起樓,這大概是那什麼給水部隊的兵舍吧?”這一地區在抗戰時期,曾是日軍控制區域,很有可能是兵舍一類的建築,那時候倭國人效仿歐洲,十分崇洋媚外,覺得歐洲什麼都是好地,就連普通的樓房,都會或多或少吸取一些西洋建築的特點,要真是那樣的話,現在至少已經荒廢掉二十幾年了。 我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心中在想,原來這里被倭國鬼子佔了,“泥兒會”的胡匪們是漢奸嗎?挖出來的東西都拿來孝敬小鬼子了?不知道這樓中藏著什麼樣不為人知的秘密,不過這些事完全憑猜測是不靠譜的,有什麼事等到天亮再說吧,我招呼胖子背起老羊皮,順著牆根走找到了樓門。 眼前這幢樓跟普通的老式居民樓沒什麼區別,只有三層,從外面看每層大約有二十扇窗戶,全都緊緊關閉著,里面靜得滲人,胖子說︰“這地方不錯,咱們進去把門一關,什麼東西也甭想進來,咱就呆到天亮再走不遲。” 我們都知道附近出沒的蚰蜒習性是“晝伏夜出,聞腥而動”,只要天亮了再往樹林外走,就不用擔心什麼了,見這幢樓結實完整,都覺得正是藏身的好地方,樓門也沒上鎖,就那麼半掩虛關著,是左右兩扇合頁門,門上各有個四方的小玻璃窗子,但門前沒有任何標識。 我為了給眾人壯膽,抬腳踹開了樓門,由于許多年沒有開合,門上的合葉都快蛈矰F,發出嘎吱嘎吱一陣難听的響聲,樓中常年無人走動,到處都是塵土,角落掛滿了灰,空氣並不新鮮,散發著一股淡淡的霉味,雖然也是陰晦久積之所,但比起地洞里潮濕的腥臭來,已好得太多了。 我和胖子把老羊皮的胳膊架到肩膀上,抬腳就進了樓道,樓里實在太黑,丁思甜雖然舍不得再浪費煤油,也只得把汽燈點亮照明,邊走邊看樓房內的結構,只見樓門內裝了一道大鏡子,把原本還算寬闊的過道堵住了一大半,鏡前有道鐵閘門,閘門沒有放下,開關的板擎設在外側,里面則沒有開關,如同監獄一般只能從外部開啟,看那閘門構造應該是氣閥制動,不需電氣也可操縱,有這種裝置,說明這座樓房一定曾經是處戒備森嚴的保密設施,樓內牆壁都刷的白灰,地下也是洋灰地面,不過唯一奇怪的是,這里所有的門都被磚頭封死了,除了樓道之外。沒有任何門戶房間。 三人大感奇怪,樓房蓋了不就是為了住人嗎?從外邊看這樓毫不起眼,怎麼內部的門都被石頭堵死了?我們走到樓梯口,發現樓梯並未用磚頭堵死。看來樓內的空間只保留了走廊過道與樓梯,原來外邊的窗戶全是擺設。 我們不由得在樓梯口停下腳步,沒辦法再往前走了,這樓房不是樓房的建築簡直匪夷所思,我們甚至懷疑這是不是倭國人蓋的兵舍了,誰會吃飽了撐地蓋一幢沒有房間的樓房?這分明就是個毫無用處的水泥塊子。 丁思甜忽然說︰“對了列寧同志,我記得你和胖子說過,你們插隊的那地方有種風俗。在房中放石頭可以……鎮……鎮鬼?這里……這里地每一間房屋都砌滿了磚頭,會……會不會是……” 我和胖子故意學著丁思甜說話的節奏,對她說︰“你……你……你看你……嚇得都口吃了。那都是四舊的迷信風俗,還能當真不成,再說在宅中埋石鎮鬼,是為了能宅子能夠讓人住得安心。這樓中的每一間屋子都用磚頭碼得嚴絲合縫,別說住人了,連大眼賊也住不進去,難道人都住在過道中嗎?哪有這麼擺石鎮鬼的?這樣做還不如直按把樓拆了來得省事。” 丁思甜說︰“不許你們學我,我真是有些擔心,也許這樓連拆都不能拆,拆了會出更大的事,只能用磚頭把房間填滿……” 我心想丁思甜這想象力也太豐富了,得給她打點預防針了。要不然以這種疑神疑鬼的精神狀態,一定撐不過今夜,于是隨手拿出小紅本對她說︰“咱們跟著紅太陽一往無前,要是有什麼階級敵人想借尸還魂,咱們就把它批倒批臭。” 胖子插口道︰“沒錯,不僅要批倒批臭,還要踏上一萬只腳,讓它永世不得翻身……但話又說回來了,我也覺得這樓里確實不太對勁啊,這樓蓋的簡直跟水泥棺材似地。” 我一听就連胖子現在也是心里沒底。看來這幢樓蓋得的確不是一般邪門,鬼知道是干什麼用的,其實這會兒我心里也挺發毛,但人倒架子不能倒,得給自己找個台階下,于是握著小紅本說︰“咱們雖然毫不畏懼帝修反地囂張氣焰,但這里四下子都不通風,所有的門戶又都堵死了,空間狹窄壓抑,跟那全是大眼賊的地道相比也沒什麼兩樣,我看咱們不如到樓門前過夜才是上策。” 同伴們當即表示贊同,誰也不願意在這跟骨灰盒似的水泥塊子里多耽,當下就按來路回去,來到合頁門前,看到門上地兩扇小窗戶我才想到,敢情這幢樓只有這大門上的窗戶是真的,從樓外往樓內看是黑沉沉的,在里面透過窗戶往開看也黑漆漆的看不清楚。 我伸手剛想推門,就听樓門外“砰!砰!砰!”發出一陣敲門的聲音,叩門之聲也不甚大,但靜夜黑樓之中听來,格外驚心動魄,我嚇了一跳,原本已經伸出去推門的手又縮了回來,百眼窟人跡罕至,我們四人都在一起,會是誰在外邊敲門? 不過我的潛意識告訴我,這麼想根本不對,這合葉門根本沒鎖,輕輕一推就開,誰想進來根本用不著敲門,除非不是人?想到這我額頭有點見汗了,看來有些事不信是不行,身不由己地向後退了幾步。 三人面面相覷,都作不得聲,門外那敲門的動靜停了一侍,似乎是在等著回應,隨即“砰!砰!砰!”又叩了三下,一聲緊似一聲,似乎是想故意折磨我們繃緊地神經,胖子也听得心驚肉跳,但他的脾氣秉性在那擺著,竟然壯著膽子,張口對門外喊了一嗓子︰“誰啊?別他媽敲了,屋里沒人!” 門外的聲音頓時停止,我們在樓內豎起耳朵听著門外的動靜,這一刻就連空氣仿佛都凝固了,靜得就連頭發絲掉地上都能听見,可這陣寂靜持續了還不到三秒鐘,“砰!砰!砰!“的砸門聲再次響起。 我腦筋蹦起多高,猛然記起在林場守夜的時候,也有半夜鬼叫門的經歷,可那次應該是黃皮子搗的鬼,一想起這事當即就不害怕了,血沖腦門子,拔出“康熙寶刀”就走到門前想要抬腳將門踢開,我非得看看究竟是他媽什麼東西在這鬧鬼。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二十一章 凶鐵 沒等我抬腳踹門,就看那門上的兩扇窗戶外,赫然露出兩白生生的手,五指慢慢撓動著玻璃,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听得人雞皮疙瘩起了一身,我抬了一半的腳硬生生停在了門前,猛听樓門生蛌漲X葉一陣怪響,大門被從外邊緩緩推了開來…… 長滿袑顒漲X葉“吱吱紐紐”地發出聲響,樓門被從外邊推了開來,我從不知道開門的聲音也會這麼恐怖,隨著樓門洞開,好象有盆帶冰碴兒的涼水,兜頭潑在了我的身上,但透過樓門已經打開的縫隙,只能看到樓外一片漆黑。 我還想硬著頭皮看看究竟是誰想推門進來,可身後架著老羊皮的丁思甜和胖子先撐不住了,叫了一聲︰“撤吧!”說著幫他們就開始向樓內退去,我身後失了依托,也不敢逞能在這繼續戳著了,提著那盞昏黃的煤油燈反身便走,一抬腳才感覺到兩條腿都軟了。 古人雲“兵敗如山倒”,沒有計劃和組織的潰散和逃躥是可怕的,我們雖然這幾個人雖然號稱撤退,但實際上,恐懼就如同傳染病一樣互相感染著,抑制不住心中狂跳,神智慌了就如同沒頭蒼蠅一般,你推我擠的往樓道深處退卻,直撤到走廊盡頭樓梯口的位置,黑暗中險些撞在迎面的牆上,這才止住腳步。 我提著煤油燈看了看胖子和丁思甜,他們臉色慘白,完全可以用面無人色來形容,我估計我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去。這回可是真發怵了,首先這樓中格局之詭異,就不得不讓人產生唯心主義的感覺。十有八九是因為這幢樓里鬧鬼。最要命地是出門沒帶黑驢蹄子。 這座樓的樓門非常特殊,不象普通的樓房設在橫面,而是開在了長方形樓體地窄端。走廊兩側地房間都用磚頭砌死,直對著樓門的一條走廊很長,盡頭處也被磚頭封了,走到這里唯一的選擇就是走上樓梯,走廊拐彎處地樓梯一上一下,看來這棟樓中還有地下室。 樓梯就向走廊一樣都是活的,沒有用磚牆堵住,剛才在樓門前發生的事,使我們銳氣喪盡,一時不敢再作從原路返回到樓門的計劃了。走到這一步,也只剩下兩種選擇,上樓去二層,或是下樓進入地下室。 由于這座樓中實在太靜了,我們在走廊盡頭,听不到鐵閘那面有任何動靜,這才松了口氣,丁思甜按著胸口上氣不按下氣地說︰“先別慌,剛才誰看清是……是什麼從外面進來了?” 胖子對丁思甜說︰“你還好意思說呢。剛才還不是你先打的退堂鼓。我還沒看清楚門外是什麼呢,就跟著你們撒丫子跑進來了。我看咱們這就是那所謂的聞風而逃吧,想不到我一世英名,都毀在這了。” 這時老羊皮忽然從昏迷中醒轉過來,他一看自己被丁思甜和胖子半拖半架,而且借著汽燈微弱的光亮一看,不知是身在何方,腹中有撐脹難忍,心里邊還有點犯糊涂,忙問我︰“這黑洞洞是甚所在?莫不是進了閻羅殿了?想不到我老漢臨了臨了,是跟你們幾個知青做了一搭……” 我對老羊皮簡單解釋幾句,忽听樓口處 當一聲巨響,震得樓內的牆壁嗡嗡回響,听聲音是樓口處的閘門落下來了,這座樓的窗戶都是擺設,如果沒有別地出口,那道鐵閘就是唯一能離開的通道了。 眾人面如土色,鐵閘聲響過之後,樓中又沒了動靜,過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剛才光顧著往里跑了,竟然沒想起來樓口有閘門,一旦關上了想出去可就難了,只听胖子罵道︰“*他祖宗八輩的,這是想把咱們關禁閉,活活悶死在這樓中啊,這也太歹毒了,別讓我知道是誰干的,讓我知道了我他媽非把它批倒批臭不可。” 老羊皮以前在西北住窯洞,後來到草原謀生住帳房,從沒在鋼筋水泥的樓房里呆過,按他說話,感覺這樓內象是個白匣匣,他雖然還不太清楚情況,但听胖子這麼一說也猜到了七八分,也不住的唉聲嘆氣,回牧區雖然免不了挨斗挨批,可總好過活活餓死在這石頭匣子里。 丁思甜對我說︰“究竟是誰把閘門關閉的,這世上真的有鬼嗎?早知道剛剛咱們就應該鼓起勇氣沖出去了。”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當前處境,有後悔地,有抱怨地,還有發著狠罵不絕口的,說來說去都沒有一句有用地。 我知道這樓中不見天日,關在里面的時間越久,心理壓力也就越大,而且無水無糧,再不想辦法脫身,恐怕真就要把性命留在這幢鬼樓之中了,于是我對眾人說︰“你們先听我說幾句,目前咱們的處境確實艱難,我想這都是由于咱們今天以來一系列失誤造成的,自古兵法有言,臨事貴守,當機貴斷,兆謀貴密。遇到困難和變故的時候,最重要的是能堅持一貫的原則和方針,不能動搖懷疑和沒有信心;在遇到機會的時候一定要果斷堅決,不能猶豫退縮;在部署計劃的時候一定要周密詳細,不能冒失盲目。可反觀咱們的表現,這三點都沒能夠做到,不過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從現在起要想化被動為主動,就必須貫徹這三條原則,只要咱們緊密團結,遇到困難不動搖,遇到危險不退縮,謙虛謹慎,膽大心細,咱們最終就能戰勝一切敵人和困難。” 這番話還是我以前听我爹在讀報紙時所念的某首長講話內容,現在眼看大伙都快成一盤散沙了,便將這些言語說將出來,也許這時候需要有人站出來,也許這些話確實言之有理,不管是因為什麼,反正是挺管用,眾人被我一說,都鎮定了許多。 老羊皮問我現在該怎麼辦?我說︰“這座樓的房間都被磚頭水泥封了,但這只是一層的情況,二樓三樓和地下室是什麼樣,咱們還不知道,如果有地下通道或是上面有沒被堵死的房間,就可以設法離開了,關鍵是如果一旦遇上什麼情況,千萬別自亂陣腳。” 說罷,我揮了揮老羊皮那柄“康熙寶刀”,據老羊皮講,此刀是康熙征葛爾丹時御用之物,後賞賜給蒙古王公,這把刀長柄長刃,刀身平直斜尖,不僅有長長的血槽,還有條金絲盤龍嵌在其上,鋒利華貴非同凡物。 雖然這刀是四舊,可畢竟是皇家之物,又是開了刃的利器,一定能夠闢邪,不過這些話我也是隨口而言,至于康熙的兵刃是否能夠闢邪這回事我當然不知道,眼下必須得找些托詞讓大家覺得有了靠山,否則再踫上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異常現象,眾人又要扭頭就跑了。 我們下定了決心,就立刻展開行動,我們首先寄希望于找到一間未被封閉的房間,從窗戶出去,能不進地下室就盡量不進地下室,雖然樓中完全是一團黑,樓上樓下沒有任何區別,但地下室畢竟是在地下,可能是出于心理暗示的作用,我們選擇了先去樓上察看。 四人一邊念著最高指示互相說著話壯膽,一邊走上了二樓,丁思甜說︰“有優勢而無準備,不是真正的優勢,你們看這樓里所有的供電線路都被掐掉了,看來這棟樓以前的確使用過,不知道是出于什麼原因被遺棄了。” 我說︰“我看這幢樓絕不是被廢棄了那麼簡單,那麼多用磚頭水泥封閉的房間,還有被封條從外邊糊死的窗戶縫,以及門前雙面的大鏡子,這一定是不想讓某種東西進入或離開,但咱們在里邊也沒覺得太過憋悶,說明里面竟然還有通風換氣的氣孔,實在是讓人摸不著頭腦了,這叫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友誼,還是侵略?” 胖子說道︰“那還用問嗎,肯定是侵略啊。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反動的東西。你要不打它就不倒,把我惹急了我就把這樓給拆了,挖地三尺也要找出來這里藏著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我非給它蛋黃擠出來不可。” 老羊皮勸道︰“一定是咱們吃了水里的神神,那神神如何吃得?現在遭了報應,被關在這白匣匣里逃不出去了,敢是認了命罷了。” 我對老羊皮說︰“一切權利都屬于我們的工農兵,什麼神神仙仙的?我忘告訴您了。那魚只有你自己吃了,要遭報應這里邊也不應該有我們三個的事啊,另外這地方也不是什麼白匣匣,可能是當年小鬼子蓋的樓,你們以都難道不知道這里有倭國人嗎?當年你兄弟羊二蛋進了這百眼窟就失蹤了,他是不是被倭國人殺害了?” 老羊皮哪里能想到這層,頓時目瞪口呆︰“打倒土豪劣紳,難道我家那苦命地二蛋兄弟,被小鬼子壞了性命?”我並沒有回答老羊皮,一個又一個迷團籠罩著“百眼窟”。這里究竟發生過什麼根本難以猜想,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這樓肯定是抗戰期間由倭國人蓋的,與其讓老羊皮迷信的把他兄弟地失蹤事件,歸結為妖孽作祟,還不如讓他把這筆帳算在軍國主義和帝修反的頭上,這樣至少能使他化悲痛為力量,而不是不斷地嘮叨吃了幾條魚會遭什麼報應。 說著話我們已經走遍二樓和三樓的樓梯口,這兩層地房間依然是全部堵死,樓內一些原本的日文標識已全部刮掉,只剩下一些不太容易辨認的痕跡,走廊和一層一樣。被磚牆隔斷,無法進入樓內的另外半個區域,為什麼會這樣?莫非是由于那半座樓中存在著一些什麼?也有可能和樓中的房間一樣,另外半座樓房全部被用磚頭砌成了實體。 我們雖說不準備打無準備之仗,可眼前地處境,簡直是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在這危機四伏的神秘環境中,竟然完全不知道究竟要面對什麼,我百思不得其解,看來再找下去也是做無用功了,我們站在二摟走廊的磚牆靠,決定回身到地下室再去找找。 剛要動身,心細如發的丁思甜,在磚牆上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所有房間的磚牆外觀都相差無幾,似乎是在同一時期砌成的,全都結結實實牢不可破,但二樓走廊中的磚牆,文心閣手打整理有七八塊磚見方的一部分卻顯得有些特別,磚頭的顏色雖然差不多一樣,但這一片磚頭卻顯得與走廊中整面磚牆不太協調,似乎新舊程度稍有區別,而且磚與磚之間也是里出外進,不似其余磚牆那般齊整,縫隙間也沒有水泥黏合,若不是丁思甜眼尖心細,確實難以察覺,這些磚是曾經被人扒開過又回填上了,還是在實心牆上故意留下的秘密通道? 除了老羊皮還在神不守舍地想著他兄弟地遭遇之外,我和胖子都為丁思甜的發現感到由衷地振奮,準備給她記上一功,胖子性急,一看牆上有幾塊磚頭是活的,立刻就想動手拆牆。 我把胖子攔住,蹲在磚牆前反復看了看,用刀鞘敲了幾下,但這些磚頭太厚,從聲音上難以判斷牆的另一側是空是實,但這幾十塊磚頭確實是可以活動拆卸地,牆壁里面有什麼完全是吉凶難料,我咬著嘴唇猶豫了一下,眼下已陷入僵局,不把這唯一活動的磚牆拆了看個究竟,終究不是了局,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們的那盞煤油燈已經只剩下豆粒那麼大的光亮了,洋油即將燃盡,而且沒有任何可以補充的燈油了,這樓里即使是白天也不會有任何光線,在徹底失去光亮之前,必須盡可能找到脫身的辦法。 只要有一線希望就要做十二分的努力,我堅定了決心,便開始同胖子動手抽掉牆磚,丁思甜在旁邊挑燈為我們照明,老羊皮也伸手幫忙,接過拆下來地磚頭擺在一旁。 能活動的磚頭只有幾十塊,我和胖子抽掉幾塊磚頭,看見里面還一層可以活動的磚,兩層磚牆後面,就不再有磚了,好象黑乎乎的有什麼別的東西,拿煤油燈照上去也看不太清,用刀鞘一戳,有沉悶的金屬音發出,胖子焦躁起來,不耐煩再一塊塊往外抽了,伸進手去把剩余的兩層磚頭一齊扒塌了,于是走廊的磚牆上,出現了一個不到一米見方的窟窿。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二十二章 孤燈(上) 大家聚在牆前,見兩層磚牆後不是通道,不免都有些失望,但大伙都想看看牆里埋著的到底是什麼東西,于是用康熙寶刀挑起煤油燈去照,這才看清原來牆里埋著個大鐵塊,冷冰冰黑沉沉的,四人心中說不出的驚奇,難道兩層磚頭後面還有一層鐵牆? 我伸出手在上面一摸,指尖立即觸到一陣冷冰冰的厚重感,一種不祥的預感使我全身都打了個激泠,我連忙定了定神,再仔細一摸,發現這層鐵牆上還有幾行凸起的文宇,要挑著燈將雙眼湊到近處才看得清,我們四人輪流看了一眼,那不是咱們的中國字,不是數宇,也絕對不是日文那種鬼畫符或是日文漢字。 我們滿頭霧水,這鑄鐵般的牆壁好象是層鐵殼,而且埋在樓里,不知道究竟有多大多厚,鐵塊上的字是什麼?也許能讀出來便能揭開其中的秘密,可就在這個時候,手中的煤油燈閃了兩內,隨即便油盡燈滅了。 煤油燈一滅,完全封閉的樓房內部,立刻變得伸手不見五指,我和其余三個同伴,只有呼吸相聞,黑暗中丁思甜摸到我的手,我感到她手指冰冷,知道她怕得很了,想安慰她幾句,讓她不要擔心。 可一想起眾人進了這座古怪的樓房之後,那道突然落下的鐵閘,窗戶上白色的人手,以及面前這深埋在磚牆里的大鐵塊,實在是想不出有什麼令人安心的理由可以對她講,這些不合常理的現象還能說明什麼呢?顯然這是一座“鬼樓”,事到如今想不信都不行了,不過這句話不僅我不想說,估計在這種情況下,也不會有人願意听。 我摸出口袋里的半盒火柴劃亮了一根,在絕對黑暗的環境中。哪怕只有些許的光亮,都會有人感到希望的存在,我借著火柴地光亮看了看其余三人,大伙還算鎮定,火柴只有二十幾根,一旦用完就再也沒有光源了。所以不到必要的時候不能使用。 老羊皮想起剛才見那鐵壁上有些字跡,他是大宇不識一個的文盲,就問我們道︰“那鐵磚磚上都印了些甚呀?你們這些娃都是主席派來的知識青年。可認得準?” 火茶燒到了根。四周又再一次陷入了無邊的黑暗,我把化為灰燼的火柴扔掉,絞盡腦汁地把剛才看到的字體在腦海中重現,好象是洋字碼,對于外文,我們只學過些俄語,不過也都是半調子水平,後來甦聯修了,更是完全荒廢了,不過丁思甜的父母曾在甦聯留學。她地俄語水平不錯,但那鐵牆上地外文要是英語之類的,我們就徹底沒人認識了,六四年開始有的學校也教英文,但所授內容並不系統,而是直接學一些短句。例如萬壽無疆。萬歲萬萬歲之類,當時我們幾個人所在的學校都沒開設這門課程。 但丁思甜卻很肯定的說。那些絕對不是俄文,俄文有些字母和英文字母區別比較大,這點還是能看出來的,當時正值中甦關系緊張,大伙戰備意識都很強,一提到外文,甚至懷疑這鐵牆里裝的是炸彈,但仔細一想,又覺得這種事不大可能。 不是甦修那就有可能是美帝了,以前我家里有些在抗美援朝戰場上繳獲來的美軍戰利品,有洋酒瓶、煙盒、不袗的勺子一類,都是些雜七雜八的物件,所以我對英文地認識僅僅停留在“USA”的程度。 胖子突發奇想︰“二戰那會兒,倭國和德國是盟國,我覺得這會不會是德文?也可能是日軍在太平洋戰場上繳獲的美軍物資?” 我對胖子說︰“德文什麼樣你認識嗎?”胖子說︰“那美國文咱也不認識啊,所以我覺得只要不是俄文和日文,它是哪國的文都不重要了,反正咱們全不認識。” 胖子的話給工我一些啟發,可倭國人蓋的樓里面封埋著印有洋字碼地鐵塊,這鐵抉是用來做什麼地?為何埋在磚牆里面?完全沒有任何頭緒,越想越是頭大。 這時丁思甜對我說︰“再用一根火柴好嗎?咱們再看一眼。”我也正有此意,當下湊到磚牆的窟窿處,抽出一根火柴劃亮了,用手攏著火苗,以防這微弱地火苗被眾人的氣息吹滅了,光亮一現,漆黑的鐵壁立刻映入眼斂。 這次雖然光亮微弱,但眾人看得極是仔細,終于又有了一個發現,適才只顧著看鐵板上奇怪的字符,並沒有留意到藏在磚後的這堵鐵牆,並非是整體的巨大鐵塊,而是一個可以拉開的鐵蓋,象是一道低矮的活動鐵門,剛剛由于胖子扒塌了磚牆,有些磚頭還沒被拆除,鐵蓋邊緣的縫隙沒有完全顯露出來,與蓋子鑄成一體的把手也被一些磚頭擋住了。 這個發現使眾人呼吸加速,火柴也在這個時候滅掉了,胖子摸著黑去拆剩余的磚頭,丁思甜問我︰“八一,原來這是個可以開合的蓋子,好象鐵門一樣,但若說是門,未必太小了一些,人要趴著才能進去,如果不是鐵門又會是做什麼用的?” 老豐皮插口道︰“思甜你這女娃,怎就對這些事這麼好奇?我老漢活了大半輩子,也沒踫上過這麼希奇的東西,我看這鐵牆後邊一定不是善地,否則怎麼藏得這麼嚴實,打開它怕會放出厲鬼來?造孽嘛,不知上輩子得罪了哪路神神……” 我勸老羊皮說,世上本無鬼,庸人自擾之,這座樓中發生的事情雖然奇怪,但我相信萬事都根源,只是咱們僅窺一隅,沒能得見全局,所以當事者迷,咱不能閻羅殿上充好漢——閉著眼等死,也別光披著馬列主義的外衣,干那種大開廟門不燒香,事到臨頭許牛羊的傻事,我看求菩薩求佛爺都不頂用,等會兒要是能打開這鐵蓋子,一旦出了什麼事有我和胖子先頂著。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二十二章 孤燈(下) 老羊皮說︰“我都一大把年紀了,我怕甚球啊,我是擔心這女娃,唉……我這輩子安分守己淨吃素了,雖說一輩子沒剃頭,也不過是個連毛僧,怎麼倒霉事都讓咱趕上了……”他的話說了一半就說不下去了,我知道他大概想到就算回了牧區,對牛羊馬匹的重大損失也沒法交代,老羊皮這老漢肚子里全是苦水,我怎麼才能想個法子幫他和丁思甜推托責任呢? 我們說話的功夫,胖子已經把磚牆徹底拆開,剩下的牆壁都是磚頭水泥砌死的部分了,我問胖子︰“這鐵蓋子能拉開嗎?”胖子伸手摸了摸︰“八成能拉開,有個鐵栓卻沒鎖擊,也沒焊死。” 我把刀拽了出來,讓丁思甜準備用火柴照亮,以便看清楚這鐵蓋子後面究竟有什麼名堂,見一切就緒,我伸手拍了拍胖子的肩膀,胖子得到信號,便抬腳蹬著磚牆借力,用兩只手去拉動那沉重的鐵門邊緣的把手,黑暗中隨即傳來“喀哧哧”的沉重之聲,只聞到一股嗆人的氣息從鐵蓋子後邊冒了出來,這味道中人欲嘔,要多難聞有多難聞,象是一股惡心刺鼻的煤煙和油脂混合在一起,我們趕緊把鼻子堵上。 我听著動靜,低聲對丁思甜說︰“上亮子。”丁思甜立刻劃了根火柴,火光亮了起來,敞開的鐵蓋子後邊,是一層一米多厚的漆黑石磚,再往里是一個圓柱形向上的豎井,上不著天,下不著地,井壁內側都是厚厚的黑色碳化物,好象常年煙燻火燎而形成的。我用丁思甜的圍巾包住鼻子鑽進去探了探,下邊黑漆漆地看不到底,上面則有一小片朦朧地星光,好象在樓頂有個圓形天窗,豎井狹窄,如果用手腳撐著井壁,也許能夠一點點爬到天窗的位置。 我回身出來,胖子也鑽進去看了看,老羊皮和丁思甜問我鐵蓋後究竟是什麼所在,我不太確定的說︰“我看象是……是個大煙囪的煙道。”老羊皮沒見過這麼大的煙囪。有點不大相信,我給他解釋道︰“當年我和胖子思甜串聯的時候,有一回光顧著參觀革命老區體驗革命精神了。一天沒吃東西,晚上回去的時候過了飯點了,但是我們轉天還得干革命呢,晚上也不能餓著呀,于是胖子去偷了老鄉豬圈里的一頭小豬,我負責抱著小豬,把它裝進燒著的磚窯里,想烤熟了吃烤乳豬,結果沒掌握好火候,里面溫度實在太高了,愣把挺胖的一小豬給烤沒了。後來老鄉帶著人來抓我們,我們就敵進我退,撤進了磚窯廠地廢磚窯煙囪里躲到天亮,才得以逃過被革命群眾追究偷社會主義小猜的罪名。” 就是那次的經歷,讓我們對煙囪有了一個極其深刻地直觀體會,一輩子都忘不了,我剛才用手在鐵蓋子後面的煙道里抹了一把。都是煙灰,再一捻,黏膩膩的竟象是油煙,這煙道下肯定是火窯或是爐膛,這麼久沒使用過了,為什麼還會如此油膩?另外還有那令人作嘔的氣味…… 一個不祥的念頭在我腦中浮現出來,這是火化用的焚尸爐。就算不是燒死人。至少也焚燒過大量動物,是被高溫和濃煙帶到煙道里的油脂。冷卻凝固後留下的,所以歷時雖久,這厚厚的油脂依然沒有消失,二樓磚牆後的鐵蓋子也不象是爐膛,而是用來清理煙道防止堵塞地疏通作業用通道,只有火葬場的老式焚化爐才需要這種設施,因為煙道中的油膏必須以人工才能清除,听說德國納粹用毒氣室對尤太人進行屠殺之後,會用焚尸爐來處理尸體,倭國人是不是也引進了這種德國裝備來毀尸滅跡?最主要的是我們搞不請楚,如果這真是個大煙囪,為什麼需要如此嚴密偽裝和封閉?恐怕這其中絕不僅是掩人耳目這麼簡單。 一想到可能是燒過無數尸體的焚尸爐,我差點把前半夜吃的烤大眼賊全吐出來,趕緊把手上的黑色油膩在衣服上擦掉,可要想脫困逃出生天,就必須有人從焚尸爐地煙道里爬上去,但這個過程中不能使用火柴照亮,以免煙將道中殘存的可燃物點著引火燒身,還有一個辦法是摸黑去地下室,不過那里應該是個大鐵爐子,未必會有出口,只靠剩余的幾根火柴去地下室也不太現實。 我把這個打算跟同伴們一了兌,胖子立刻反對︰“不成,這絕對是盲動主義,我說老胡你這可是要整高難度啊,雖說咱們早晚有一天得從這煙囪出去,可燒成了煙跟活著往上爬的感覺太不一樣了,這根本就不是給活人用的,再說煙道上糊著這麼厚的一層油膏,爬起來肯定得打滑,你們可能覺得無所謂,大不了掉下去率到爐子里,摔死摔殘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可萬一上邊尺寸窄把我卡到當中,上不去下不來活活憋死豈不難受?這種窩窩囊囊地死法我可接受不了,恐怕世界上從古到今都沒有這種先例,我也不想破這種世界記錄。” 我說︰“咱們近視眼配鏡子一一必須解決目前問題,現在也沒別地撤了,不是我個人英雄主義,我看這事到如今唯有冒險一試,你們就在這等著我,我單槍匹馬爬出去,然後設法從外邊打開鐵閘放你們出去,要是掉下來……那就算我先走一步,咱們下輩子再見吧。 丁思甜抓著我的胳膊苦勸︰“千萬別去,火化爐地煙囪是爬著玩的嗎?就算不摔死,被里面的煤灰油煙嗆也能把人嗆死,咱們還是另想辦法吧。” 我也是仗著一時血勇的狠勁,害怕稍一猶豫就不敢再冒險爬那煙道了,人強需添九分狠,馬壯要加十八鞭,不能耳根子一軟在關鍵時刻掉了鏈子,于是我不顧丁思甜的勸阻,再一次鑽進了鐵蓋後的煙道里,用圍巾把口閉都蒙了,往上瞧了瞧煙囪口,從我這到出口,只隔了一層半樓的距離,並沒有多遠,加上我對自己登梯爬高的手段還是比較有信心的,咬了咬牙就把身子探進了煙道。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二十三章 焚化間中的第五個人 這煙囪雖大,也只是相對而言,實際上遠比火葬場的那種大煙囪小了許多,頭頂有朦朧的星光,看到天窗般的煙囪口,我又平添了幾分信心,用刀鞘刮著煙道內壁,迅速清理掉了一圈煤灰和油膏,又用腳蹬在上面試了試摩擦力,這煙道內很是狹窄,如果用腰背支撐著逐步蹭上去問題不大。 可有些事看似容易做起來難,剛刮了一層油泥,煙道里就已經嗆得睜不開眼了,雖然蒙著鼻子還是有種嚴重缺氧的眩暈感,而且煙道內壁是一蹭一滑,在這里邊有勁也使不出來,一邊撐著身體防止掉下去,一邊用刀鞘去刮油,實在是太困難了,我剛爬上去不到半步,就已經覺得胳膊腿都打顫了。 我估計是堅持不下去了,不得不準備放棄,最後抬頭往上看了一眼,就打算下去了,不料一抬眼,正看到煙道口不知在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團暗紅色的亮光,我以為是看花了眼,閉上眼使勁搖了搖頭再睜眼去看,但見有一燈如炬,明暗變幻,形如鬼火,飄飄忽忽地懸在上方。 見此情形,我猛然想起常听老人講起,在漆黑的夜晚,如果一點燈火都沒有,卻突然出現孤零零的一處光亮,絕對是鬼火而非燈火,那正是︰“明月莫獨行,孤燈不是人。”這個念頭剛一閃現,煙囪頂上的那團鬼火就朝下面飄了過來,我心中一慌,這可真是***天上下刀子手捏兩把血,怎麼什麼邪性事都有?支撐著身體的手腳打了個滑,失去了維持平衡的重心,順著焚尸爐的煙道掉了下去。 這一眼出乎意料,好似一個霹雷空中過,眼瞅著那鬼火般的光芒從上至下移將過來,我蹬著煙道內壁的雙腳一滑,身體失去支撐立時下墜。我心中十分清楚掉進煙道底部的爐膛內定然無幸,就算是不被當場摔死,也會跌得筋斷骨折,可我並沒有料到,焚化爐的煙囪里氣流久積,煙道又極為狹窄,所以身體下墜地速度竟會極慢,好似身在雲端。 胖子正好守在二樓煙道口,等著我上去之後的信號,雖然煙道內黑咕隆咚,但他听聲音就知道我失手了,趕緊把手伸進煙道內亂抓,我的後背對著他,被他揪住衣領扯了回來。 二樓的煙道疏通口更窄,在鐵蓋子外邊還有磚泥洋灰,我腦袋在牆角上撞了一下,混亂中也沒覺出疼來,我不是胖子那種老虎攆到腳後跟了,還有心思看看是雌是雄的人。心知不妙,一秒鐘也沒多耽擱,加上胖子的拖拽,倒著爬回了煙道疏通口,反手將鐵蓋關上,黑暗中就听煙道里有個鐵錘般地東西狠狠掛在了蓋子上,發出嗡嗡的回響。 听上去好象在煙道頂有個什麼東西,被我用刀鞘刮煤灰的聲音驚動了,竟然鑽進煙道內部,那物在煙道疏通口外邊撞了幾撞,便寂然無聲了,我和其余三人的心都懸到嗓子眼了,剛才要不是胖子見機得快,我一旦掉進焚尸爐里,就算沒摔傷,現在也被煙道里那個東西叼去了,那鬼火般地東西究竟是什麼? 丁思甜想看看我有沒有受傷,又劃亮了一根火柴,我見火光一亮,趕緊一口氣將火柴吹滅︰“我蹭了一身煤灰油膏,你想把我點了天燈啊?”說著話覺得臉上黏膩膩的,大概是腦袋被掛破了流出血來,用手胡亂抹了一把,讓丁思甜找塊手帕先給我包扎起來。 老羊皮對我說︰“不叫你娃把那黑洞洞來爬,你娃偏要把那黑洞洞來爬,多虧了你娃命大,你娃這是有造化啊。” 胖子對老羊皮說︰“有什麼造化?剛才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把他拽回來,從此以後革命隊伍里,就沒他胡八一這麼一號人物了。” 我說同志們現在都什麼時候了?咱們就別倒老帳吃老本了,雖然說死亡不屬于工人階級,但是這煙道里的東西,我估計不是善主兒,從煙道出去肯定是沒指望了,但是咱們堅決不能灰心沮喪,照我看一計不成,咱就再施一計,只有摸黑進地下室了,下面情況不明,只能走一步說一步,以不變應萬變了,接下來不管發生什麼事,咱們都要提前做好車馬炮臨門、瘸子爬山步步難的思想準備。 樓道里漆黑一片,沒有燈燭真是寸步難行,但我們無論如何都舍不得再使用剩下的火柴了,那時候人人都窮,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會燒衣服照明,因為誰也不知道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外邊的光亮,好在是在摟房內部,摸著牆壁和樓梯的攔桿往地下室走還算行得通。 四人一步步蹭到了樓梯的盡頭,再也沒有向下的樓梯口了,我這才讓丁恩甜劃根火柴看看地形,這幢摟房的地下,果然是焚尸間,我們身前就有幾輛推死尸的滑車,幾個用來擺放消毒除尸臭用品的櫃子,櫃邊白森森的牆壁上,掛著兩套類似防化服的裝備,可能是這里的燒尸工所穿,牆邊是巨大的爐櫃,兩道冰冷的鑄鐵膛門緊緊關著,底層的空間極大,剛到焚尸爐邊,一根火柴便已經燃成了灰燼,我們甚至沒來得及看焚尸間中有沒有什麼未被銷毀的遇難者遺體。 焚化間中既靜且冷,空氣仿佛都結冰了,身處于這種陰森冰冷的環境,我們心里都是七上八下,丁思甜扯著我的衣袖問︰“听我舅舅講以前在山西打鬼子的事,鬼子殺了老百姓要麼不埋,要麼埋進土坑里,可你想過沒有,為什麼這里的日本鬼子,殺了人之後還要用爐子把尸體燒成灰燼?” 我被她一問,心想女的就是好奇心強,甭管什麼都要刨根問底兒,就隨口答道︰“這還用問嗎,鬼子肯定是想毀尸滅跡,你舅在山西當過八路啊?這件事倒沒听你提起過。”但轉念一想,不對,始終沒想到這一層,听說小鬼子最是摳門,吃飯都舍不得用大碗。耗費人力物力在這荒效野嶺造個秘密焚尸爐似乎沒有任何必要,如果不需要毀尸滅跡,為什麼要焚化尸體呢?除非是有些尸體………… 我想很可能這“百眼窟”發生過什麼要命的事情,是鼠疫嗎?不太象,那召喚千年亡魂的壁畫,從興安嶺運來的古老銅箱,還有日軍什麼給水部隊建造的秘密焚尸爐,這些不可思議的事件背後存在著什麼聯系嗎?另外這里的人都哪去了?是戰敗時投降了?被甦軍消滅了?還是象那群牧牛和野雁一樣都失蹤了?那個無形無影能夠吞噬生靈的東西究竟是什麼?與地穴壁畫中的龍形黑影是一回事嗎?地穴中埋地石頭又有何用?壁畫中的女尸被日本人挖走了嗎?又是誰在外邊把樓門的鐵閘關閉,想要把我們困死在這里?用磚頭封閉的房間,那道只能從外面開啟的閘門?疑問實在太多了,可這些事情單憑想象是完全猜測不出來的。 我深知聞聲不如親見、觀景不如察形之理,也許這地下焚尸間里會有一些線索,不過現在要做的頭等大事,就是先把大伙從這座樓里帶出去,這些同伴有兩個是我最重要的戰友,還有一位是我們應該去結合的貧下中農,他們對我無條件的信任,我一定盡力不讓他們出現任何意外。 我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摸到推尸體用的滑車前。上面有些白布單子,也許是焚化前包裹尸體用的,剛好可以用它“上亮子”,我先把頭臉蹭到的油膏著實擦了擦,換了一套帶面罩的防化服穿在身上,然後帶著其余三人把裹尸布扯成一條一條,又用刀將消毒櫃劈成若干木條。一番忙碌之後,終于制作了十幾只簡易火把,並將其中一支點燃,算是暫時緩解了我們盲人騎瞎馬的艱難處境。 火把的照明範圍可比火柴大多了,眾人都覺眼前一亮,只見牆壁上有應急燈以及各種管線一應俱全,不似樓上除了磚頭就是鋼筋水泥,不過這些設施早己失去電力不能使用了,地下室雖然陰森冰冷,但空氣暢通甚至好過地上建築,想來是有過濾通風的特珠構造。 我們剛剛點了火把,正想仔細察看地形,以便謀求脫身之策,身後巨大的焚化爐中突然猛地一震,里面似乎有一巨物要破爐而出,我知道可能是在煙道中所見的東西,但不知它究竟是個什麼,好在爐膛都上了栓,任它再大的力量也撞不開,雖然是只聞其聲,未見其形,也覺得聲勢駭人,實是非同小可,不免擔心堅固的爐門會被撞壞。 我舉著火把四下里一看,焚尸間里沒有多余的門戶,僅有一條直直的通道,便招呼眾人︰“雖然咱們東山打過熊,西山宰過驢,可敵進我退,好漢不吃眼前虧,先撤。”說罷帶頭進了那條通道,通道的地面是水泥斜坡,可能是為了便于用滑車推送尸體而設計的,盡頭處又是一道完全閉鎖的厚重鐵閘,內部沒有能夠開啟地開關。 我們用力推了推攔在通道處的鐵閘,如同蜻蜓撼柱,紋絲不動,我和胖子氣急敗壞地罵道︰“這該死地地方是誰設計的?竟把所有開啟門戶的開關都設在外面!” 這座地下一層,地上三層的建築物,簡直就是一個鋼筋水泥和鐵板組成的悶罐,唯一沒有阻攔的煙囪口還不能出去,再找不到出口可就眼睜睜要被困死在這里了,眾人無奈之余,只好退回焚尸間繼續尋找出口,可四壁堅固異常,拿炮轟都不見得能把這座樓的牆壁打透,更別說我們手里只有一只老掉牙的獵銃了。 這時焚尸爐里的聲音已經沒有了,我輕手輕腳的走到爐前,附耳貼在爐門上偵听,里面似有巨物蠕動摩擦爐壁之聲,我對其余的人做了個禁聲的手勢,帶領眾人來到牆角小聲商議。 眼下處境雖然擔憂,但並沒有直接的危險,我們還有足夠的時間商量如何離開這座鬼樓,我告訴三個同伴等人︰“爐膛里確實有東西,好象是什麼野獸,我估計可能是只獨眼巨蟒,可能在我往煙道外爬的時候,被我驚動了,打算下來傷人,結果也困在爐內回不去了,爐壁上都是煤灰油膏,不一點點刮淨了就算有三頭六臂也甭想上去。” 丁思甜父母從部隊退伍後,都分配到了自然博物館工作,她知道許多生物習性,听我說關在焚尸爐中的可能是巨蟒,便搖頭道︰“應該不會,環境所限,在位于草原與大漠之間的荒野不會棲有大蟒。” 老羊皮插嘴說︰“我早說過,可你們就是不把我來信,那是龍王爺啊,咱們這回闖下天大的禍端了,不單吃了水里的龍子龍孫,竟然還把龍王爺困在里面了,怕這鐵殼殼也難把它來擋…………” 我心想對老羊皮這號覺悟過低的貧下中農,說什麼全不頂用,那簡直是對牛彈琴給驢唱曲,純屬瞎耽誤工夫,他太認死理,我也實在懶得再跟他解釋了,眼下的情況可以說是坐困愁城。不得不做最壞地打算了,再樓上樓下的折騰,也未必能尋到出路,可總不能眼睜睜在這干等著,能熬到什麼時候算一站呢? 我想到這心中有些焦躁,就不耐煩地對老羊皮說︰“哪里會有什麼龍王爺馬王爺?扁擔橫在地上,你都不知道念個一,怎麼就偏信這些捕風捉影的傳說?” 丁思甜勸我說︰“八一你別總說老羊皮爺爺不好了,他這不是迷信而是是樸素的階級感情。咱們知青插隊都是來向貧下中農再教育的,不是來教育貧下中農的,我爸爸曾經說過中國歷史上,最苦地就是農民了,他們一輩子受剝削,面朝黃土背朝天,老牛力盡刀下死,可在中國最偉大最有承受力和最具有忍耐力的也是農民,沒有農民也就沒有中國地歷史了。” 我被丁思甜一說,頓時冷靜了下來,也覺得雖然沒說什麼過頭的話,但確實不該對老羊皮這種態度,俗話說好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半句透骨寒,可是當著丁思甜的面不太好意思認錯,只好個打個馬虎眼,對眾人說道︰“這兩天沒進行批評和自我批評,回去一定補上。” 胖子在旁邊借機挖苦我說︰“回去後你還要帶頭做自我檢查,認真學習文件,跟緊形勢,批判你自己內心深處的右派思想,自覺的改造你那套資產階級世界觀,並且要交代清楚你的歷史問題,出身問題,以及是怎樣產生名利思想脫離革命隊伍,從而走上白專道路的,你不要以為你不交代組織上就不清楚了,組織上對你的情況那是完全掌握了的,現在是給你個機會讓你自己交代出來,是為了挽救你對你寬大處理,你最好懸崖勒馬,千萬不要自絕于人民,歷史的經驗告訴我們說…………” 我打斷他的話說︰“你個胖子要不去當反動組織地黑筆竿子,真是浪費了你這身胖肉,咱們給關在這不見天日的水泥棺材里,你竟然還有心情扯蛋?我他媽說什麼了我就自絕于人民?” 胖子說︰“能快活時先快活,得便宜時且便宜,發愁著急有什麼用,不是照樣出不去嗎?依我看咱們就準備打持久戰吧,估計過兩天那個老倪看咱們還不回牧區,他總該派人來找咱們吧?等他們找到這的時候咱們就能出去了。” 丁思甜說︰“怕就怕他想替老羊皮隱瞞責任,想盡可能多給咱們爭取幾天時間,那樣的話咱們沒吃沒喝,能在這里支持多久?他們又要花多少時間才能找到這里?” 我听到丁思甜說到沒吃沒喝,突然靈機一動,想出一個主意,對胖子和丁思甜說︰“我倒有一損招,你還記不記得咱們在磚窯烤小豬解饞的事,不如咱們從二樓扔下火頭,把這焚尸爐來個再點火,不管里面關著什麼東西,也一把火給它化成油煙了。” 此言一出,眾人齊聲稱善,可見當事者迷,就一直沒想到這個辦法,只要設法把焚尸爐再次點火,不僅能燒死爐中的東西,還能利用火焰清除煙道中的油膏,那樣就能從煙道里爬出去了,只要能爬出去一個人,便可從樓外打開封閉的鐵閘。 大伙剛要展開行動,胖子手中的火把就燃盡了,為了盡可能地節約光源,我們雖然準備了十幾根火把,但只是一根快燒光了才點下一根,想到脫身的辦法過于興奮,竟然忘了接續火犯,丁思甜趕忙取出火柴盒想要點火,可就在這個時候,忽听黑暗中悉娑有聲,好象有人走動,發出聲音的地方似乎是在焚尸爐的爐門處。 這樓中除了我們四個活人之外,哪里還有別人?這里甚至連老鼠都沒見到一只,我以為是老羊皮摸黑去到那邊,趕緊用手四處一拍,老羊皮、胖子、丁思甜,一個不少都在身邊,黑暗之中怎麼突然多了一個人?或者是多出來了一個…………鬼?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二十四章 錦鱗 黑暗中那輕微的響動使我們覺得毛骨悚然,多出來的那個人究竟是誰?他在焚尸爐前想要做什麼?我產生了一種非常不祥的預感,難道有人想把那焚尸爐的爐門打開?那樣的話後果將不堪設想,但地下室的一片漆黑之中,我們目不見物,也無法采取行動,我只好低聲招呼丁思甜快劃火柴點火把照明,可她此時也是十分緊張,連劃了兩下都沒能夠將火柴劃著,心中不免有些慌亂,于是手中加力,沒想到哆哆嗦嗦地用力過大,竟然把盒中僅剩的幾根火柴全撒在了地上,這時就听得爐門鐵栓“叭嗒”一聲,被干淨利落地打開了。 火把滅了,黑暗冰冷的焚尸間里連一絲一毫的光亮都沒有,我們四人又都聚在一起不離半步,這時听得遠處爐膛鐵栓聲響,盡皆驚駭訝異,心中當時就生出一個念頭︰“鬧鬼!” 地下室里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但我心知肚明︰“那焚尸爐的爐門一開,困在里面的東西就會被放出來,斗室之內萬難抵擋。”當下也顧不上害怕了,在黑暗中尋聲沖了過去,想在爐門打開之前再把它重新關上。 可焚尸爐前橫著幾台推尸的滑車,這車又喚作“太平車”,剛剛我們還說起為何以太平車來命名,大概是人死之後便得解脫,世間俗事全部被拋在了身後,平平靜靜的脫離苦海之故,可萬沒料到太平間里不太平。尤其是黑燈瞎火目不見物,只沖出兩步,便撞在了推尸車上,腳又被散落在地上的裹尸布絆個正著,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只听已被撥開鐵拴的爐門“ 鐺”一響,隨著刺耳的蠕動聲,一團鬼火從爐中飄然而出,在此同時身後火光亮起,丁思甜終于用手中唯一的一根火柴,將裹尸布捆成的火把點燃了,我趴在地上,借這火光往前一看,焚尸爐的爐門赫然洞開,從爐內探出個頭方口闊,目光如鏡的三角腦袋,那物瞎了一只眼,僅有的獨目猶如紅燭,全身都被焚尸爐內的煤灰蹭得墨黑,由于火把的光亮所限,也看不清它究竟是個什麼怪物。 那獨眼怪物在煙道里被困得久了,見人就撲,黑乎乎的身體好似生滿了鱗甲,一動起來帶著一陣腥風。我見勢不妙,來不及起身站起,就地滾進了一張停尸的鐵床底下,頭上惡風響動,鐵床好似風卷殘雲,雨打落葉般被撞得飛了出去。 我見失了鐵床作為屏障,只好無跌跌撞撞跡地起身躲閃,這時在我身後的胖子和丁思甜等人都看得呆了,鐵床落地一震,他們才回過神來。又點了兩只火把,在旁拼命搖動著想把那怪物驅退,雲深無跡我稍得喘息,發現焚尸爐里鑽出的怪物,全身都是尸膏油膩之物,唯有以火退之,百忙之中招呼胖子快些上亮子。 胖子雖是個萬事都不在乎的莽撞之輩,但他非同一般之人,怎麼說也是將門之後,自幼單挑群架身經百戰,打架心黑手狠豁得出去,上初中的時候就敢伸手抽高中生的耳光,心理素質超常過硬,按照丁思甜在大串聯中對他的評語來說,他不僅具備完善成熟的斗爭理掄,更可貴的是他擁有敢于斗爭,善于斗爭的氣魄與精神,說白了其實就是這人除了打架,干別的任何工作都不合適。 此刻我一招呼胖子用火,他立刻明白了我的用意,跳上一張停尸鐵床,憑借著居高臨下,將手中火把對準那凶光閃動地黑影投了過去,可那物來去如風,鱗甲呼嘯聲中閃身躲過,胖子的火把擲了個空,我縮身躲在角落中看得真切,見火把將要落地,急忙魚躍而起,在那火把落地之前接在手中,再次對準那怪物移動的方向擲出。 那個方向正是一處死角,我滿擬一擊必中,讓它再也無從逃遁,可火把只不過是木頭條纏著裹尸布,再抹了些我爬煙道時蹭在衣服上的黑油,動作幅度稍大火光也就跟著變暗,頃刻之間被我和胖子扔了兩個起落,火把上的火焰已被風帶滅,只剩個木頭條子投在了牆角。 在這瞬息之間,焚尸爐中躥出的怪物巳經在地下室中轉了半圈,象團黑色的旋風一樣沖到了丁思甜面前,這時丁思甜正忙著同老羊皮點燃其余的火把,以便支援我和胖子,她和老羊皮都在地下室的另一端,萬沒想到會象疾風驟雨般來得如此之快。 我和胖子都是血肉之軀,想沖過去替丁思甜抵擋一陣也來不及了,只好大叫︰“用火把砸爛它的狗頭!”丁思甜雙手掄起火把橫掃出去,飛濺地火星正好帶在那怪物漆黑地身體之上,黑暗中“呼”地一下火頭大起,好似點燃了一條火龍,悲鳴聲中烈焰飛騰,只見丈許長的火龍縮成了一個大火球猛地向後彈出,它力量大得難以想象,又是垂死 深掙扎使出全身之力,撞得牆壁都搖了三搖,最令人意想不到地是這一下竟然撞在了地下室的水管,數條兒臂粗的水管都被撞裂,管道中黑水噴涌,頃刻間沫得遍地都是,火球在地上翻滾兩下就壓滅了火頭。 焚尸間內的給水管道是用來清污的,水龍頭上還接著沖刷尸體的膠皮管子,水管內壁都生滿了水蛂A遭外力猛撞破裂,里面殘留的污水都淌了出來,想不到這怪物誤打誤撞,竟被它把焚身之火弄熄了。 我和胖子借著這個時機,趕緊沖到老羊皮和丁思甜身邊,對火又點了兩根火把,四人往水管破裂處一看,心中都是一驚,原來那水管剛剛破裂,流出的污水渾濁不堪,但滅起火來卻是立竿見影,隨後淌出地水就干淨了一些。那目光好似鬼火般的怪物被水沖刷,頓時現出原形,全身斑紋有如古之錦繡,顯得鱗甲變幻莫測,肛門兩側尚存後腳退化之跡,身體前粗後細。尾部更是細得如同鋼針,可穿百銅錢,原來是只喜歡居于樹梢塔頂,吞捉鳥雁蝙蝠的“錦鱗 ”,它僅在子午兩時吐毒,平時雖然無毒,但筋力絕倫,能絞殺人畜吞而食之,這只早已瞎了一只眼晴。獨目之中紅絲亂系,凶光閃動射著寒星。 丁思甜的父親曾經為博物館捉過這種東西的標本,她在博物館親眼見過,我也听她說過此事, 類多棲叢林密集之處,在有猛 活動的地區,土人都說此物長如人臂,既能行而生風,常豎身而且追逐活人,被視作是淫龍的一種,又說 為蛇之最大者,其生性最淫,婦女一旦為其所纏,以尾入陰,則必死無疑,肉能入藥、功效如神, 之尾骨被民間稱為“如意鉤”。成形後的形狀極似銅錢。但只有雄 才有,如意鉤能成形者罕見異常,萬金難求,黑白各類 皆無毒,唯有“錦鱗 ”能于子午前後吐毒,如果婦女中毒可按治蛇毒之方救治,但即使救治及時得當,也會留下後遺癥。 丁思甜的父親帶人去南方叢林中捉 ,有個當地小孩在旁觀者,摸到了死 的膽囊,回家後就患上了縮陽癥,遍求解救之方,都說無藥可救,十歲之下的幼童陽具尚未長成,絕不能踫 的膽囊,否則陽具縮入腹中, 生幾年,則陽縮幾年,屆期自出,除此之外,沒有其它的任何辦法。 我和胖子是只聞其名,卻從來都未曾親見,但一看它那鋼刺般的尾巴,和一身光怪陸離的鱗甲,就知道多半是條錦鱗 ,此物一向生于南國,北方草原大漠之間可從來沒有,不知是不是日本鬼子弄來地。 老羊皮對此物更是連听都沒听說過,只見鱗甲俱全非同凡物,還以為是獨眼龍王爺下凡,心中彷徨無計,雙膝一軟就跪倒在地,想要磕頭求饒,自言自語的道︰“尊神莫要怪罪啊,我們都是放羊的老百姓,違法的不做,犯歹的不吃,一輩子不爭名不爭利,安分守己有口飯吃就謝天謝地了,尊神就饒過老漢和這幾個知青吧。” “錦鱗 ”剛被火焰燎得驚了,蜷縮在地上微微顫動,有些不知所措,只把 頭對著丁思甜的方向,似乎要蓄勢持發,我知道勢頭不對,這家伙只要稍微定下神來,就會撲到丁思甜身上,伸手拉起老羊皮的後衣領,把他拽了起來︰“它可听不明白您那套樸素的階級感情……” 我們四人和錦鱗 在忽明忽暗的火光,與稀里嘩啦的淌水聲中,打了一個照面,雖然感覺這一刻極其漫長,時間都凝固住了,但實際上雙專並沒有僵持多久,錦鱗 就淫心大動,再也扶捺不住,眼中紅光一閃,豎起了身子,瘋了似的朝丁思甜狂撲了過來,我一手舉著火把,一手拉著老羊皮,本想讓眾人掉頭從地下室往樓上撤,但眼見來不及了,只好全力招架。 我和胖子丁思甜三人同時舉起火把,組成了一道火牆封住那錦鱗 的洶洶來勢,眼前黑風一晃,錦鱗 早就繞過火牆,轉到了我們身後,我們後邊就是個帶玻璃門的空櫃子,腥風晃動之間 頭已從櫃子上探了下來。 這時再想回頭抵擋已然來不及了,我和胖子情急之中半蹲下身子,用後背一撞,將空櫃子掛翻在地,白漆的木架子深無轟然翻倒,壓在了那錦鱗 身上,我們剛一回頭,錦鱗 已經將櫃子絞碎,身子一豎從一堆玻璃木頭的碎片中躥了出來,它動作太過迅猛,帶起了不少碎玻璃碴子,向周圍四散飛濺開來,我們四人手中的火把被勁風一帶,都險些熄滅,在這明暗呼吸之際,就覺得有幾道寒光從面前劃過,我和胖子將老羊皮與丁思甜擋在身後,臉上都被碎玻璃劃了幾道,覺得臉上有異,但並不疼,用手一抹,全是鮮血,傷口雖淺,但流血不少。 我和胖子一見鮮血,眼也紅了,揮動火把對準錦鱗 投出,借著它躲閃之機,合力抬起一輛推尸的太平滑車,橫將過來朝它壓去,那錦鱗 游走神速飄忽來去,而且筋力悍猛,我們只是憑著雲手中深的火把才能與它周旋幾個回合,照這麼下去一旦被它鑽個空子,四人之中必有死傷,只有設法用鐵車將它擠住,才能從一味躲閃回避的被動局面下擺脫出來進行反擊。 我們咬著牙抬起太平滑車沖上近前,眼看就能壓住它了,可錦鱗 的動作快得跟黑風一般難以捉模,只見黑影一閃,太平滑車又砸了一空,錦鱗 被丁思甜身上的體香所引,也不合我們糾纏,躲過推尸車,捉空又去追丁思甜。 這時丁思甜巳退到焚尸爐邊,再也無處可逃,見錦鱗 撲到近前,不免嚇得花容失色,好在她也是軍人家庭出身,又當過紅衛兵,這半年多在廣闊天地中也沒白鍛煉,掄著手中火把對準錦鱗 當頭砸去,口里還喊著︰“打倒你個地富反壞右判特走資修的臭流氓……” 但錦鱗 全身生風,丁思甜的火把又如何阻得住它,黑風中錦鱗閃爍,當場將丁恩甜卷倒在地,我和胖子這時候就算插上翅膀飛過去也晚了,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地下室內一聲巨響,煙火彌漫飛砂走石,不知什麼時候,老羊皮手中的獵銃響了,這槍聲震得人耳鳴不止,焚尸爐都前硝煙刺鼻。 原來老羊皮見了那好象龍王爺一般的錦鱗 ,驚得體如篩糠,就算這尊神過來吞他,他也沒有任何反擾的膽量,但一見丁思甜遇險,老羊皮就完全忘了自己的安危,一是因為他把丁思甜看做自己的親孫女,二來如果知青出了意外,那是對毛主席不負責,絕對屬于重大政治事件,事到如今哪還顧得上這是哪路神神,想都沒想舉槍就打。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二十五章 陰魂不散 這把鴨排獵銃是老古董了,時不時的啞火,這回也該著丁思甜命不該絕,槍聲一響就把她的性命救了,雖然老羊皮擔心火槍打到丁思甜,開槍的時候把槍口抬高了許多,而且這獵銃早已沒了什麼殺傷力,但噴煙吐火的聲勢驚人,絞住丁思甜的錦鱗 被獵銃震懾,放開丁思甜疾向後退,但它慌亂之中不辨方向,一頭撞進了爐門洞開的焚尸爐里,我正好沖到近前,用後背頂上爐門,順勢拉上了鐵栓。 四人劫後余生,呼呼喘著粗氣誰也說不出話,一停下來我覺得全身冰亮,這才注意到衣服都快被汗水打透了,也不知是驚出的冷汗,還是劇斗中流淌的熱汗,停了一停,我和胖子、丁思甜三人驚魂稍定,劇烈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終于緩了下來,唯有老羊皮一手舉著火把,一手端著獵銃,毗牙咧嘴的一動不動,那副表情好象連胡子都豎起來了。 胖子過去先把丁思甜拉起來,看看她沒受傷這才放心,又過去在老羊皮肩膀上一拍︰“行啊老爺子,不愧是貧下中農。”老羊皮被他一拍,一屁股坐在地上,滿臉的茫然若失,似乎不相信剛才是自己救下了丁思甜。 再次被關進焚尸爐的錦鱗 連撞了數次,但那爐門足有半米來厚,任它力氣再大也沖不出來了,可我仍然不敢怠慢,緊緊扶住爐門的鐵栓沒有撒手,因為我清楚的記著,就在剛才火把全滅沒有雲跡光線的時候,有人把爐門打開了,那是除了我、丁思甜、胖子、老羊皮之外的第五人,正是這隱藏著的家伙放出了錦鱗 ,要是再有這麼一次,我們恐怕就沒剛才那麼走運了。看來這樓中肯定還躲藏一些東西,他是存心不想讓找們活著走出去。要是不能盡快把這家伙找出來,我們此番絕無生機。 我知道焚化間中肯定藏這些什麼,不把它找出來我們還有更大的麻煩,于是以後背頂住焚尸爐的爐門,把地下焚尸間用目光掃了一遍,可丁思甜等人手中的火把光亮不夠,地下室地遠端[雲深無跡]及各個角落仍是一片漆黑。越是看不清楚黑暗中究竟有什麼東西,心中越是不安,那時候還沒有密室幽閉空間恐懼癥那麼一說,但我們四人實在是在這水泥棺材里呆夠了,尤其是這樓里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現象,稍微仔細想想,心中便覺得發毛。 胖子出主意說︰“你們在底下堵著爐門,我上二樓去將火把扔進焚尸爐中,燒死那狗娘養的錦鱗 ,免得它再出來耍流氓。” 我點頭同意,一不做二不休,不燒死它也沒辦法從煙道里爬出去,這時丁思甜卻攔住我們說︰“別燒,這爐中火大,燒了連灰都剩不下,錦鱗 身上有兩件寶。一是尾骨上的如意鉤,二是頭骨上的分水珠,听說都是能起死回生的珍貴藥材,咱們的牛和馬怕是都找不回來了,損失已經難以挽回,可要是能把這兩樣東西帶回去,說不定能被免于追究責任。” 我和胖子都懷疑如意鉤之類的 骨是否真那麼有價值,但總好過空著兩手回去,至于怎麼捉 ,丁思甜曾听他爹說過,錦鱗 喜歡出沒于樹稍、塔頂等地勢極高處,在那附近必有“觀音藤”,只有用觀音藤才能將它捕殺,不知這棟樓房左近是否生有這種植物,如果找不到就先設法離開這,再多帶人手回來擒它。 我一轉念之間,已認定此事絕不可行,對丁思甜說︰“不行,當斷不斷,必留後患,咱們務必現在就把它燒死,此物來去如風,人不能擋,萬一再讓它從焚尸爐中鑽出來,咱就真該去見馬克思了,另外這樓中除了煙道又哪有其余出口能夠離開?”其實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這座摟十有八九是鬧鬼的鬼樓,而且通過今夜經歷的一系列事件,可以看出樓中的冤魂絕對是想把我們置之死地,從地下室內的空氣質量來看,焚尸間出口處的鐵閘,未見得是始終關著的,說不定同樣是我們進樓之後才被封閉地,現在有幾根火把照明倒還好說,一旦能燒的東西都燒盡了,樓中的亡靈再把焚尸爐打開,那可就真他媽是墳頭上耍大刀,要嚇死人了。http://hi.baidu.com/%D4%C6%C9%EE%CE%DE%BC%A3這個顧慮我實在不想直接對丁思甜等人講出來,因為眼下大伙的精神壓力幾乎都快到極限了,但就算我不言明,其余的人此時也都能想得到其中利害了,于是打消了殺 取如意鉤的打算,在當並的艱難處境中,只有先盡一切可能的生存下去才是首要問題,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我讓胖子拿上火把到二樓去,並讓丁思甜也跟去做個接應,點火之後立刻回地下室來跟我們匯合,胖子又找到掉在地上的康熙寶刀插在皮帶上,舉著火把大喇喇地就朝樓梯口走去。 丁思甜也隨後跟著,可二人剛一抬腳,在經過我面前的時候,丁思甜就突然臉上變色,伸出兩只手,把我和胖子從焚尸爐前拽了開來,我心中奇怪,剛想問她拽我做什麼?但一轉眼間,對這突發 的情形已然明了深,原來焚尸爐爐門的縫隙中,正冒出團團黃色的濃霧,錦鱗 能于子午二時吐毒,此時可能恰好是子夜時分,這毒瘴又猛又濃,在地下室沒有空氣流通的環境中凝聚不散,爐膛與樓樣口相距不遠,頃刻間都已被毒煙遮住。 我見黃霧濃得好似化不開了,猛然想起剛在這焚尸間里換過衣服,焚尸工的衣服都是連褲的防護服,帽子上有個雲簡易深的濾網口罩,可以防止被煤煙尸臭燻嗆,因為那時候衣物是非常重要的財產,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會舍棄,所以胖子等人並沒有換衣服,而且掛在地下室角落中的,只有兩套防護服,掛在樓梯口地另外一套已被毒氣遮蔽。 我心想事到如今只有我戴上過濾口罩突破毒霧到二樓放火了,但是一摸衣服心中立時涼了半截,原來在同錦鱗 的混戰中摸爬滾打甚是激烈。懸掛在防護服上的過濾口罩早已然脫落,早已不知去向了。 毒走五官通七竅,毒性比之蛇毒更甚,眼見出口被毒霧封鎖,我心知大勢已去,同其余三人各自用手捂著口鼻,迅速向焚化間地遠端撤退,這樣的做法無疑是飲鴿止渴,越退離樓梯口越遠。 地下室中並不通風。雖然 毒形成的霧氣自焚尸爐中散出來後,大部分凝聚在爐門附近,向焚化間縱深處散播的速度逐漸變緩,但毒霧仍然在漸漸朝我們逼近過來。 壓抑的地下室中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室內地氧氣越來越少。火把的火焰都變得更暗淡了,四人無計可施,唯有不斷退向牆角,胖子忽然想起一事,冒冒失失的對丁思甜說︰“我說思甜,咱們去見馬克思之前,我還有件事沒來得及問你呢,你看我跟老胡倆人,誰有可能跟你把純潔的革命友誼進一步升華升華?” 丁思甜在我們身後,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神色,不知她在這種絕境中被問到此事,是害怕還是臉紅,想到即將屈死在這陰森的焚尸間里,我也盼著臨死前听听丁思甜的心聲,可丁思甜卻對我們說︰“我……水……,你們快看管道里流出地污水!” 她的聲音又驚又喜,仿佛在黑暗中見到了一絲光明,老羊皮舉著火把往她說的地方一照,原來我們不知不覺中,退到了牆角鋪設管道之處。被錦鱗 撞裂開的水管,流出許多污水,這時已經淌盡了。地面上仍是積了不少黑水,積水處有十幾個小小的旋渦,室內的積水都從這里滲了下去,由于排水孔多年未曾疏通,污水滲得很慢,如果不是水管破裂,覺難察覺到它的存在。 我們見有個地溝,簡直就象抓到了救命稻草,胖子伸手在污水中一摸,喜道︰“不象是地漏,是他媽一個鐵蓋子,我試試能不能給它揭開……” 我看 毒逼近,一刻也不容多耽擱了,便催胖子快些動手,胖子把鐵蓋那些排水孔上的污泥摳掉,伸進手指去用里往上拽,他兩膀較力,使勁向上拽了幾拽,鐵蓋子跟生了根一樣紋絲不動。 昏黃的 毒如煙似霧,我們所處的位置不消片刻就會被毒霧籠罩,現在已經開始感覺到呼吸困難,胸口氣血翻滾想要張口嘔吐,眼瞅著有條下水道,卻無論如何逃不進去,急得眾人連連跺腳,我靈機一動,想起這座樓蓋得古怪,所有的門戶通道要麼封死,要麼是朝外開,都跟夢尸爐的蓋子一樣,莫非這下水道也是如此? 丁恩甜也跟我想到了一處,她手指縴細,能伸進排水孔里,于是連忙蹲下身去伸手摸索,果然通過排水孔摸到內側有個橫插住的銷栓,雖然生了蛂A但還是有些松動,她顧不上手指被搓掉了皮肉的疼痛,連扯了幾次,終于將鐵栓扯脫,兩邊的排水鐵蓋頓時落下。 排水蓋下是很深的排水溝,都是用大水泥管子連接而成地,我們哪里還管里面又潮又臭,即刻魚貫而入,排水溝的高度將近兩米多一點,我最後一個跳了下來,濺了一身臭水,想要把開啟的排水蓋關上,但剛才混亂之中,抽下來的鐵栓已不知被丁恩甜扔到哪里去了,我不太甘心,但在老羊皮等人的催促下,只好做罷。 http://hi.baidu.com/%D4%C6%C9%EE%CE%DE%BC%A3地下水道中的污水並不太多,但水泥管道底部是一層漆黑惡臭的爛泥,極是泥濘不堪,里面還有許多潮蟲被人驚嚇了,來回快速爬動,環境雖然惡劣,但畢竟還有水流運動,不存在致命的沼氣,只是很容易被爛泥滑倒,水路兩端都看不到頭,更是分辨不出方向,按說這接近o漠北跡之地水源稀少,為何荒廢多年的水泥管中還在排水,這點實在是讓人雲深無跡猜想不透,只好不再費神去想,眼下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指著上水處對眾人說︰“我看條條大道通北京,咱們就隨便撿一邊走吧,不管怎麼說,總算是從那樓里出來了,我就算在下水道里被泥燻死,也絕對不回那鬼地方了。“雖然下水道中與焚尸間沒有絕對的隔離措施,但 毒畢竟有其極限,只要空間地縱深夠大,便不必擔心會中毒了,在狹長的水泥管道中,四人順路前行,雖然前途渺茫未知,但畢竟遠離了那充滿怨念的焚尸爐,心頭的壓力多少減輕了一些,我和胖子、老羊皮不住口的稱贊丁思甜,要不是她剛才的勇敢表現,大伙都得被毒死了,那種死法簡直是死在納粹毒氣室里的猶太人,可連個收尸的都沒有,實在是太慘了。 丁思甜說︰“我最崇拜的是甦聯當代英雄奧斯托洛夫斯基,我只不過希望能向他所說的那樣,當一個人回首往事之時,不會因虛度年華而感到悔恨,也不會因碌碌無為而感到羞恥。” 我學著電台里的朗誦腔兒,對丁思甜開玩笑說︰“當我回首往事之時,我不會因為沒從焚尸爐的煙囪里爬出去而感到悔恨,也不會因為鑽過臭氣燻天的下水道而感到碌碌無為。”隨後正色對眾人說︰“咱們去路未卜,不知前邊還會發生什麼,大伙都得打起精神來,這萬里長征才剛剛走完了第一步……” 胖子接著我的話感嘆道︰“今後的道路會更漫長……”丁思甜說︰“所以咱們才要節約鬧革命,點兩支火把太浪費了,只用一支好嗎?” 丁思甜說完就將手里的火把弄熄了,總共只綁了十來根簡易火把,現在只剩下了四五支,而且每支燃燒的時間非常有限,都算上未必能燒半個小時,實是不知能否撐到爬出陰溝之時。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二十六章 僵尸 這時四人隊伍里,只剩下老羊皮手中唯一的一根火把照明,他舉著火把走在中間,我發現老羊皮比先前精神了許多,可能不是因為他吃魚吃多了,我想他在焚化間中開槍救了丁思甜,這事雖只是在舉手投足之間,換做我和胖子開這一槍連眼都不會眨,但對老羊皮來說,那等于他戰勝了自己,也解開了他心里的那個死結,當年就是因為他一時懦弱,沒去救他兄弟,恐怕這些年都生活在那件事的陰影里。 我一邊思潮起伏,想想老羊皮的事,又想想焚尸爐附近的那些異常情形,一邊深一腳淺一腳的跟著眾人往前走,無意間看了一眼牆壁,胖子背著康熙長刀走在最前邊,然後是[雲深無跡]舉火照明的老羊皮,其次是丁思甜,我走在最後,四人呈一字隊形,走得十分緊湊,由于作為陰溝的水泥管道非常狹窄,所以火光顯得比在地下室里明亮得多,我們的身影清晰地映在弧形水泥壁上,四人一走一晃,壁上的人影也跟著晃動起伏,但我發現水泥壁上並不只四個身影,不知從何時開始,我身後還多出一個黑影。 那個陰影沉默跟在我們身後,正好處在火光映照範圍的邊緣,隨著老羊皮的走動,火把被氣流帶動得忽明忽暗,最後的黑影也影影綽綽的時隱時現,我覺得頭皮陣陣發麻,心道不妙,怕什麼來什麼,這是焚尸間里的那個幽靈陰魂不散地跟出來了,我沒敢聲張,稍稍放慢了腳步,側耳听著背後的動靜,可身後除了一股直透心肺的惡寒之外,哪里還有半點聲響。 我發覺水泥管壁上多了個影子,心想這可真叫破褲子纏腿,竟然陰魂不散的跟到這里,但偵听身後動靜,卻絕無聲息,好象我們四人身後,除了多出個鬼影之外,便根本不存在任何東西了。 我未敢輕舉妄動,心里揣摩著那鬼影的意圖,它顯然不能直接至我們于死地,這是什麼原因?很可能老羊皮的康熙寶刀真能僻邪,輕過戰陣殺過人的兵器,自身便帶著三分凶氣,殺得人越多,刀刃上的煞氣越重,雖然康熙皇帝御駕親征,未必就上陣廝殺,但皇家禁中之物非比尋常,那鬼影可能正是對此刀有些忌憚,這才間接的對我們下手。 這些念頭在我腦中一閃,腳下卻未停步。只見老羊皮手中火把即將燃盡,如果不趁現在還有光亮的時候看個究竟,再拖下去對于我們會更為不利。我心中雖然發怵,但不得不硬著頭皮回頭去看個清楚,不徹底擺脫掉這焚化間亡靈的糾纏,我們恐怕就逃不出去了。 我出其不意,猛地一轉身,滿以為能看見些什麼,然後招呼胖子抽刀驅鬼,不料卻撲了一空,面前只有漆黑漫長的排水管,別說鬼影了,連只潮蟲、蟑螂一類的蟲子也沒有半只,牆壁上的陰影幾乎就在我轉身地那一瞬間消失了,只剩下在黑暗里發臭的空氣。 我望著排水管的深處,心口砰砰直跳,我能感覺到,就在那看不見地黑暗處,確實有雙怨毒地眼晴,往那邊一看,就覺得全身起雞皮疙瘩,一股寒意直透胸臆,但憑著一只火把的光亮,我們毫無辦法。 我正躊躇之間,老羊皮等三人卻被我剛剛突然轉身一跳的動靜嚇得不輕,還以為身後出了什麼事情,都停下來雲回頭深張望,他們看我直勾勾地盯著排水溝的黑處發愣,還以為我在焚尸間里驚嚇過度,急忙拉著我詢問端的。 我心想︰“要是說剛才發現背後有個鬼影跟著咱們,豈不打草驚蛇?不如暫不明說,見機行事便了。”與是只對眾人說︰“在這臭水溝里走了許久不見出口,不免有些擔心,所以就停下來查看地形。” 丁思甜安慰我說︰“這排水管道又長又深,想必地上除了那藏著焚尸爐的三層樓房外,應該還有許多建築設施,那樣的話,總有其它水路與此連接,污水最後都會匯合至一處,咱們一直走下去,早晚會見到出口。” 我點頭稱是,堅持到底就是勝利,從早晨出發尋找牧牛開始,直到現在已經過了子夜,這一天真是過得萬分艱難漫長,但找不到出口,就不到松懈的時候,還要提高警惕繼續前進,于是我讓老羊皮換了只新火把點上,又問胖子要了康熙寶刀,四人強打精神繼續往前走,我仍然斷後,隨時隨地留心著身後地動靜,可這一路下去,卻再沒出現什麼異狀。 火把消耗地速度超出了我們的預計,再不從臭水溝里爬出去,一旦沒了光亮,就更沒希望離開這里了,我們不得不加快移動腳步,想不到走出不遠,就見在那道被填補的水泥管壁前方數米處,被一道鐵柵攔阻住,鐵柵底部被大鎖鎖了,一團鎖鏈半墜在水中,鐵條都有雞蛋粗細,這里頭頂處有個布滿了排水孔的矩形鐵蓋、但太過狹窄根本鑽不出去,加上又被從上邊鎖住了,根本不可能從底下推開,見此情形,我們心中立時涼了半截,這回完了,前邊已經無路可走了。 老羊皮蹲下身在鐵柵下的黑水里摸了摸,忽然喜道︰“莫急,我那把刀子是御用的寶刀,這麼多年了,鋼口還是那麼鋒利,鐵條雖然割斷,但鎖頭扣住的那段鐵鏈浸在泥水里,已經衒o變色了,用刀切斷又有何難?” 我聞言心中一動,也去檢視被鎖頭鎖住的鐵鏈,鐵柵上本無裝鎖的位置,只在外側有個能夠活動的鐵拴,可能當時是臨時裝的鎖鏈,所以滑落在了底部,墜入泥水中的一段已經袘k透了,而且鐵鏈也比鐵柵細了許多,康熙寶刀仿蒙古長刀形制,是件背厚刀重的馬上戰利器、雖不能削鐵如泥,但斬開生滿了蛌瘍K鏈,倒是不難,連忙讓胖子和丁思甜把住鐵鏈,瞅誰了抽刀剁去,手指粗的生袓麇曭鴾b而斷,再視刀刃,沒有半點崩口。 眾人齊贊刀快,合力推開鐵柵,前面數步開外,又有一處十字通道,其中一側太窄,另外兩邊分別有一道可以排水的鐵閘門。但在我們這一側便可開啟,看來這里已經是屬于另一片不同的區域了,打開其中最大的一道鐵門之後,我並沒急著進去,想起不久前被反鎖在焚化房內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感覺,至今都讓人後怕,幸虧那里是焚尸爐而不是監牢,否則就算有排水口也肯定鑽不進人。吃一塹。長一智。這回在門口就將閘門開關破壞,萬一前面出不去。還不至于絕了歸路。 我們再三確認了數遍絕對不會被反鎖住之後,這才邁步入內。但接下來仍是管網交錯不見盡頭的臭水溝,我們覺得排水管道長得沒有頭,實際上很可能是一種錯覺,由于環境腐臭狹長,身體疲憊不堪,走起來又格外地緩慢,所以才會產生這種感覺, 在行出一段距離之後,管道兩側終于開始出現了一些更加窄小地分支排水管,但這些排水管道的直徑,都不過一個籃球大小,只有老鼠和蟑螂能鑽進去,還有幾處都些窄小的長房形水漏,也都鑽不得人,管道外也全是黑漆漆的,看不出是什麼地方,想來並非所有的區域,都設有焚化間那麼大的排水蓋。 我走在隊伍的最後,對下水道中地形地變化並未十分留意,這些交給丁思甜等人就足夠了,我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背後以防不測,這時前邊的丁思甜突然停了下來,我毫無準備,險些撞在她身上,定神一看,原來前邊的胖子和老羊皮都已停步不前,我剛要問他們出了什麼事,但借著隊中火把的光亮,就己發現果然事出有因。 在胖子前面很近的水泥管壁上,有個漆黑的圓環,差不多有水缸口的直徑大小,其環線一周的形狀里出外進,並不算規則,在火光映照之下的灰白色水泥牆壁上有這樣一個黑色圓圈,顯得格外顯眼,火光明暗閃動中,只見水泥壁上那漆黑地圓環竟似微微蠕動,胖子一眼瞅見,以為是條黑色地水蛇蜷在牆上,隨即停了下來。 我心想水蛇里有沒有黑色的都不太好說,何況水蛇怎麼可能盤成一圈貼在牆上?就算是蛇有那麼長,它也不會那麼細,這里更不可能有泥蚯,可並非是我們看錯了,牆上的黑環不是淤泥涂抹的痕跡,確實是在動的,雖然動作幅度極小,如果不仔細看都可能被忽略掉,會以為那僅僅是用黑泥所涂抹的環形標記。 這個黑色的圓環引起了我們的注意,待到看清絕不是盤成圈的水蛇蚰蜒之後,四人走近兩步,對著牆壁雲細加深打量,都不由得全身一震,感覺頭皮都炸了起來,水泥牆上有一圈縫隙,里面爬出爬進的全是蟑螂,小的比芝麻粒大不了多少,都是剛長成的小蟑螂,這環形裂縫被它們當作了巢穴,剛好繞了一圈,火光暗淡中如果離得稍微遠些,肯定會以為是牆上有個蠕動著的黑色圓環。 丁思甜看得惡心,想要立即離開,繼續前行尋找出口,我拉住她說︰“地下水路跟迷宮差不多,咱們連方向都不能辨認,火把也快用光了,再走下去哪里是個盡頭,這牆上的環形縫隙好生突兀,說不定是條暗道。” 胖子也說︰“肯定是這麼回事,用屁股想都能想出來,水泥管子上哪那麼容易出現形狀如此規則的豁口。”他早就在惡臭的陰溝里呆得憋悶難熬,說罷也不再仔細觀察,抬起腳了,照著水泥環狀裂縫中間的部分,一下下狠狠端去,震得縫隙中的無數小蟑螂紛紛逃竄。 這塊水泥牆並不太大,環形的縫隙是從內側被人鑿開的,以至于並不太嚴密的接縫里面爬滿了蟑螂,水泥塊被胖子喘得脫落下來,大小蟑螂滿牆亂竄,老羊皮趕緊揮動火把將它們遠遠驅開,水泥後是條以人力挖掘的低矮隧道,內部高低起伏很不規則,只有雙膝著弓起身子,才能費力地爬進去,我好奇心起,欲窮其密,于是接了火把鑽進去探了探,這條隧道僅有七八米長,盡頭處向上有個被地磚蓋住的出口。向上一推就能揭開,我探出頭去看了看,出口是在一處房間的床鋪底下,屋里雜七雜八的擺放了許多事物。 丁思甜等人在後邊招呼我趕緊出來,我怕她擔心,沒及細看,只好先倒退著爬出隧道,把所見情形對眾人講了。在臭水溝里走了多時,人人都覺憋悶惡心,都快被活活燻死了,即使有個通道通進一間房屋,不妨先進去透口氣,而且那房間里似乎有許多應用之物,說不定能找到食物和照明工具,那樣便多了幾分活下去的指望。 當下眾人一致同意。仍是我最先爬了進去。開始的時候,我以為這里是處監房,而這下水道中的缺口,是被關押在里面的人越獄用地,可在我從那床底下探出口來看的時候,就否定了自己的判斷,監房絕不會是這樣,我揭翻頭頂的地磚和床鋪,把其余無三人一個個拉將上來跡,眾人舉火環顧四周,都覺得十分詫異,這里雖然是地下室,但顯然配備有完善的通風孔,空氣流通,完全沒有讓人胸口發悶的感覺,房中是典型的歐式風格布置,甚至還有個裝飾用的壁爐,雖然身處斗室,卻讓人有種置身異域地錯覺,這里生活用品一應俱全,牆邊有擺滿了書籍的書架,但電路早就斷了,電燈都已不能使用。 丁恩甜見屋里擺著個裝飾用的燭台,上面還插著幾根完好無損的蠟燭,就過去拿了起來在火把上接了火,然後舉著燭台好奇地四處打量,不知不覺走進了外屋,胖子見架子上有幾瓶洋酒,正好口渴難耐,抄起來就灌了幾口,老羊皮更是沒見過世面,不知道胖子喝的東西是什麼,就向我打听那玻璃瓶瓶里裝的是甚? 我剛要回答,卻听已走到外間屋的丁思甜一聲驚呼,我們三人聞聲急忙搶步過去接應,丁思甜見我們趕至,趕緊驚恐地躲到了我身後,我們不用問也知道她是見了什麼可驚可怖之物,接過燭台往這間屋中一照,也是嚇了一跳。 胖子口里還合著半口洋酒沒來得及咽下去,當時噗地一口把酒全噴了出來︰“這怎麼有只死猴?”老羊皮顫聲說︰“憨娃可別亂講,這哪里是猴,我陝西老家那邊荒墳里最多這種東西,這是……是……是是是……”他此時也是驚慌無主,說到最後就“是”不出來了。 我見外屋的木椅上仰坐著一具高大地男尸,尸體穿著睡袍,身上水份全無,已成僵尸,紫色的枯皮上生出一層鳥羽般地白毛,下半身則生獸毛,卷曲鋒利的指甲生長不斷,已經打了彎,五官猙獰,張著個嘴死不瞑目,由于人死後尸毛滋生,相貌都已經辨認不清了。 我替老羊皮說道︰“是具僵尸,誰也別踫它,活人不踫它它就乍不了尸。”胖子不信︰“你怎麼知道是僵尸?難道你一摸它就能蹦起來?又胡掰想嚇唬我是不是?” 我只注意著眼前這具古怪地尸體,對胖子的活充耳不聞,以前也沒親眼見過僵尸,但據說就是這個模樣,燭光中我見那僵尸面前書桌上,有幾張寫滿了字地發黃紙張,說不定那些紙是這死尸臨終所寫,說不定對我們逃離此地有所幫助,于我是把燭台交給胖子,讓他舉著照明,我捂住口鼻小心翼翼地走尸體跟前,伸手把那幾張紙拿了起來,然後趕緊退開。 我讓胖子和老羊皮盯住死尸和蠟燭,一旦有什麼異動,就趕緊退回下水道,隨後舉起發黃的紙頁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俄文,我俄文水平實在太低,只好讓丁思甜看看寫的什麼,里面是否存在有價值的信息? 丁思甜快速翻看了幾頁,隨口給我們翻譯了幾句,我越听越是驚心動魄,原來這是一位被日本人軟禁雲深的俄國科學家,被迫在這秘密設施中參與一項行動,這些信紙是他生前的遺書,遺書里面提到了許多令人難以想象的事實,日軍從這百眼窟中,挖出了一些不得了的東西。 丁思甜的俄文很久沒拿起來過了,臨時抱佛腳難免生疏,讀起這封遺書來稍稍有些吃力,我讓她別急,坐在里屋慢慢看,有眉目了再告訴我里面的詳細內容,然後我跟胖子和老羊皮三人一商量,這具僵尸死後狀況太過蹊蹺,留下它必有後患,咱們要想在這里暫時休整,守著個死人也提心吊膽的難以安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把尸體處理掉。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二十七章 龜眠地 胖子說︰“這還不簡單?拿刀剁了他的腦袋,要是還不放心就再切個大卸八塊,然後往下水道里一扔。”老羊皮則說︰“在陝西發現僵尸一定要用火燒,焚僵尸前還必先覆以漁網,免得其煞入地為祟。” 我對老羊皮說︰“在東北山區也有類似的說法,不過那是說的吊死鬼,凡是吊死人的地方,掘地三尺,必可發出形如煤炭的一段黑物,那就是吊死之人臨終前留下的一口怨氣,若不掘出早晚都要為祟害人,不過我倒沒親眼見過。” 沒有人希望自己死後變成這般模樣,將產生尸變的僵尸毀尸滅跡,于人于己都有好處,但至于采取何種滅尸的方法,是焚燒還是碎尸?以及這尸體何以會變得如此詭異猙獰,竟然上半身生鳥羽,下半身生獸毛?不解其中緣故,我還不想立刻輕舉妄動。 據我所知,一個地方出現僵尸,不外乎有幾個原因,首先是風水變異,人死後尸氣不得消散,日久郁為枯臘;其次是臨死前為了防腐,自行服食慢性毒藥,或是死後灌臘注汞,尸體里有水銀的僵尸,尸身上必有大片黑 ,若是以民間所流傳的秘方在生前服用砒霜鉛汞混合之物,尸體會有發霉的跡象︰還有一種是出于電氣作用,尸體表層死而不腐,遇生物電或雷擊而起,追撲生人。 這三者是最為常見的原因,還有些比較罕見罕聞的現象,例如尸體為為精怪依附,或是死因離奇,還有在[雲深無跡]風水環境獨特的地方,也會讓死者尸體歷久不腐,皮肉鮮活如生,但那種洞天福地般的風水吉壤實在太少見了。 我掏出《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翻了翻,找到一段“龜眠之地”的傳說,書中記載,當年有人在海邊,見到海中突然浮出一座黑山,再細觀之,原來是數十只老龜,馱負著一頭死去的巨龜自海中而出,這些老龜把死龜馱至一處山崖下地洞穴里藏好,這才陸續離去游回大海,偷偷看到這一切的那個人,擅長相地擇穴之術,知道此穴乃是四靈所鐘。洞中“龍氣沖天”,其時正好他家中有先人故去,于是他探明洞中龜尸的特形後,把自己的先人不用棺槨裸身葬入其中。此後這個人飛黃騰達、平步青雲,成就了一方霸業。那處龜眠洞日後就成了他家宗室的專用慕穴,數百年後龍氣已盡,地崩,露出尸體無數,當地人爭相圍觀,所有尸身皆生鳥羽龍鱗,被海風吹了一天一夜之後,全部尸體同時化為烏有。 當年看到這段記載,我頗有不以為然,也沒太留意過,但眼見這地下室中的僵尸生有鳥羽正與《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中記載相同,心中也覺得駭異,許多年後我才知道其中的真相,原來有某些環境特殊的地方,有種滋養尸體保持不腐的微生物,但時間長了就會讓尸體產生變異,在這類地方折根樹枝插在地上,樹枝上的樹葉能夠數月不枯,在古代,這樣的地區就被風水先生視為“吉壤”,有無數人窮其一生,踏遍千山,就只為了求得這麼一塊風水寶地,卻不可得。老羊皮和胖子見我翻著本破書,半天也沒拿定主意,就一個勁兒地問我,我將《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合上說︰“我也是急學急用,活學活用,沒有太大把握,這僵尸之所以會變成這樣,很可能跟這地下環境有關,咱們既沒漁網,也沒有黑驢蹄子,但咱們有床單,想除掉它只能給它裹起來,用洋酒澆上去燒。”當下帶著老羊皮和胖子,三人找些布將口鼻蒙了,手上也都纏了布,又從里屋的床上扯下床罩,將木椅上的俄國僵尸裹了,拖進下水道中。 我讓胖子拿來幾瓶洋酒,我們不知道這是不是俄國人喜歡飲的沃特加,但酒性確實很烈,踫碎了瓶口,把酒都潑在尸體上,我怕酒倒得不夠燒不徹底,想把剩下地幾瓶也都倒上,胖子心疼起來趕緊勸阻︰“老胡咱們可要節約鬧革命啊,要勤儉辦一切事業,差不多就得了。” 我只好做罷,用手中火把點燃了尸體,火苗噌地竄起一人多高,燒得闢剝有聲,火光中那被裹住地尸體被燒得筋骨抽搐,好象突然間變活了一樣,好生令人心驚,我們硬著頭皮雲皺著深眉頭在那盯著,燒了許久也只將尸體燒為一段焦炭,看來要想完全燒毀幾乎不可能了,除非把它拖去焚化間,用大火燒滅才行,但燒到這種程度,也差不多了。 我們重新回到那俄國人的房間,丁思甜巳徑讀出了遺書中的大半內容,我們為了節約光源,只點了一只蠟燭,四人圍著蠟燭坐在桌前,胖子給每人倒了一杯酒,這時眾人地精神狀態和體力都已按近極限,雖然這房間中絕非善地,但比焚尸間和下水道相比,已如天堂一般,我們需要借此機會稍事休整,順便掌握一些有關這百眼窟的重要情報,然後才能制定脫離此地的計劃。我對丁思甜說︰“吃急了燙嘴,走急了摔跤,咱們眼下完全沒有頭緒該怎樣行動,所以要做什麼也不用急于一時了,你給咱們仔細說說,這俄國人在臨死靜究竟寫了些什麼,里面的內容備不住對咱們有用。” 丁思甜定了定神,借著蠟燭的光線看著那幾頁紙,把她能讀懂的部分一點點翻譯拾我們听,但有些內容實在看不懂,也就只好暫時先跳過去不管,其中的記載大概是這樣的︰日本關東軍一個中隊在呼倫貝爾接近漠北的區域神秘失蹤,隨著搜尋工作的展開,偵察部隊在百眼窟附近無跡發現了一些神秘地超自然現象。百眼窟是位與大漠與草原之間的一片丘陵地帶,地理位置和環境極為特殊,內部不僅林木茂密,而且山口處經常有人畜失蹤,還有許多人傳說在那里親眼目睹過龍的存在。 當時日本與德國處在同一戰線,納粹一向信奉神秘主義,德國人從某一渠道知道了滿盟地區的這一神秘現象,就對關東軍提供了一些技術支持,希望關東軍能對此事徹底調查,解開這一神秘現象的根源。 那時候日軍的兵力,已難于應付過長的戰線,正在著手準備全世界最大規模的細菌戰研究機構,也就是後世中臭名昭著的防疫給水部隊,寫此遺書的俄國人是沙皇後裔,後流亡于德國,他不僅在醫學領域有獨到建樹,同樣也是細菌專家,常年被德國人軟禁,後被納粹借調給“關東軍防疫給水部”下轄的波字研憲所,被迫在百眼窟協助一項秘密研究。 日本人在調查百眼窟的過程中。從地下挖出了一個巨大地山洞。洞底層層疊壓著,有許多保存完好的古尸,尸體實在太多了,似乎永遠也挖不完。最高處有具頭戴面具裝束雲詭異的女尸尤為突出,經過專家勘察並與古籍對比,得出一個驚人的結論,這是傳說中漢代的大鮮卑巫女,在那個巫卜昌盛的時期,這是一個被半神化了的人物,她埋骨之地龍氣沖天,與興安嶺的大鮮卑山噶仙洞,同樣被鮮卑人視為聖地,經常會在洞中舉行埋石祭山地儀式,在鮮卑人的傳說中,黃鼠狼是陰間的死神,這個藏尸地山洞,也正是地獄的入口。 這個所謂地“龍氣”只在百眼窟的山口才有,它無影無形,時有時無,令人難以捉摸,能吞噬一切有人畜野獸,只有在陰雲四合雷電交加之時,能看到山口附近有黑色的龍形陰影在雲中翻滾,日本人認為,這就是當年鑒真和尚東渡,傳播到日本的佛經中記載的“焚風”,這種象惡鬼一樣的陣風,是從阿鼻地獄中刮出來的,被其吹到的生靈,會立刻化為灰燼,如果能掌握使用這種“焚風”,將是一種具有強大毀滅力的武器。 但人類在自然現象面前實在是太渺小無力了,根本不可能掌握這其中的奧秘,不過對于鮮卑女尸即使暴露在空氣中也不會腐壞的現象,卻可以在細菌領域進行研究,于是在山中建立了這樣一個半地上、半地下的秘密研究設施,研究所內養殖了大量老鼠和蚰蜒之類的劇毒之物,當時在太平洋戰場熱帶戰區作戰的日軍,許多人被叢林里的毒蟲毒 所傷,所以研究所利用這里獨特的自然環境,還特別建立了一個培養熱毒物的試驗區,運用藏尸洞土壤里的特殊成份進行解毒試驗。 研究所建成後,隨著發掘的深入,越來越多奇形怪狀的尸體被從藏尸洞中掘出,百眼窟里突然鬧起了鬼,一到晚上就見四處鬼火閃動,白天就開始起霧,山坡上雲氣變幻不定,其中隱隱若現如樓台宮闕形狀,稍近之,郁郁蔥蔥,又如煙並廬舍,萬象屯聚,既而視之,剛又全都不知所蹤。 研究所里的日本人慌了神,因為鬼市的現象在日本也有,以為把藏尸洞里的怨魂都放出來了,于是從本土找了位陰陽師,按照他的指示在一棟研究樓內部,修建了一座隱蔽半地下的焚尸爐,所有的房間和窗戶一律封閉,僅有的幾個出口門戶朝向也有特珠要求,然後把從藏尸洞里挖出的大量尸體,都送進焚尸爐中燒毀,他們認為這樣可以鎮住藏尸洞里的亡靈,也確實起了一些作用。 寫這遺囑的俄國人,整天生話在地下室里,只有需要他到現場工作的時候,才會讓他離開地下室,日本人知道他就算逃回甦聯也得被槍斃,所以對他的看管也不是很嚴密,但人身自由仍然受到極大限制,後來他結識了一位有反戰情緒的日本醫官,在那位醫官的協助下,他了解了一些外界的情況,得知日本戰敗已成定局,並計劃逃出這個魔窟,醫官給他提供了地圖和所有逃跑時需要的物品,當一切準備就緒的時候,他偷偷挖了條地道想從下水道里出去,結果挖錯了角度,沒能繞過鐵閘,正當他準備再次挖掘的時候,有幾個東北地區的胡匪,運送來了一口 剛出土的銅箱,當天夜里整個研究所警報聲大作。 寫這份遺書的俄國人產生了一種很可怕的預感,警報聲過後,外邊就沒了動靜,他獨自被關在地下室里也出不去,不知道外邊究竟發生了什麼,想挖新的隧道逃跑之時,發現自己的生命已經即將走到盡頭了,于是他把自己的經歷寫了下來,希望有人能看到這封信,那口箱子極度危險…… 遺囑寫到這里噶然而止,連落款無日期跡都沒能留下,顯然那俄國人寫到這就死了,我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能推測時間上很可能是甦軍出兵攻打關東軍前夕,所以突發事件之後,這座秘密研究所並沒來得及被關東軍銷毀。 至于那口銅箱里裝的是什麼,它的危險又從何而來?這俄國人臨死並究竟遇到了什麼?我們目前都無從得知,不過他留下的逃生用品,正是我們所急需的,尤其是遺書中提到[雲深無跡]的研究所地圖,另外他的遺書也解開了我們心中許多迷團,不過一來這俄國人所知有限,二來丁思甜翻譯得並不全面,研究所里面仍有許多秘密是我們所無法知曉的。 這時四人喝了些烈酒,加上身體困乏之極,都是一動也不想動了,本想稍微休息一會兒,就去找那俄國人的地圖和工具,然後盡快從這逃出去,但丁思甜等人實在太累,沒過多久,便都趴在桌子上沉沉睡了過去,老羊皮和胖子更是鼾聲大作,我本想叫醒他們,但也覺得全身酸疼困乏,上下眼皮都開始打架了,明知道現在不是睡覺的時候,卻自己說服自己,心想在這研究所中呆了一夜,就算這里有什麼細菌病毒,該感染的也早就感染了,怕也沒用,現在身體快到雲深極限了,要是不先休息一陣,再有什麼事情肯定難以應付,于是我打定主意,緊握住康熙寶刀,把心一橫,趴在桌上睡了起來。 這一覺睡得七昏八素,也不知過了多久,我猛地醒了過來,桌上長長的蠟燭早已經熄了,室內黑暗無邊,我剛一動彈,就覺得胳膊肘蹭到了餐桌上的一些東西,下意識地用手一摸,似乎是那具已被燒成焦炭的俄國僵尸躺在了桌子上。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二十八章 俄羅斯式包裹 我在黑暗中摸到身前的桌子上,有些又硬又干的事物,用手輕輕一捻,就捻掉了一層象是煤灰般的碎渣,從手指傳來[雲深無跡]的感觸判斷,那些碎沫里面是硬棒棒的死人骨頭,摸到死人骨頭倒沒什麼,可我明明記得早把那俄國人的僵尸,拖到下水道里燒成焦炭一般了,皮肉毛發都成了黑碳,就剩下些骨頭燒不動,是誰把那燒剩下的尸骸拿到桌上來了? 我心中駭異萬端,一時也無暇細想,眼前漆黑一團,桌上應該還有我們先前在房中找到的火柴和六頭蠟燭台,我想先摸到這些東西上亮子,以便看個清楚,向前伸手一探,摸到的卻不是什麼火柴,而是又硬又圓表面還有好多窟窿的一個東西,仔細一摸原來是個死人的腦瓜骨,我的大姆指剛好按到骷髏頭的眼窩里,手一抖趕緊把它甩到桌上。 這時就在那骷髏頭落在桌面發出一聲輕響的位置上,從黑暗中突然冒出兩團綠幽幽的鬼火,我全身一震,覺得身體如同夢魔般僵在原地,心神完全被那鬼火所攝,整個人都象被掏空了一樣,只剩下行尸走肉般的一副軀殼,既不能呼吸也不能思考,我本不相信人有魂魄之說,但這時真真切切體驗到了靈魂出殼究竟是什麼滋味。 正在這魂不附體之際,懷中忽然一震,那康熙寶刀的刀鋒在鞘中抖動鳴響,尖銳的嗡鳴之聲震動空氣。兩盞鬼火般地目光隨即悄然隱退,我就好像從夢魔中掙脫釋放,“啊”地一聲叫了出來,眼前一亮,只見自已好端端坐在椅子上,桌前的蠟燭燃得僅剩小小一節,兀自未滅,蠟燭周圍散落著一些焚燒剩下的骨骸。 我冷汗淋灕,似乎是剛剛做了一場噩夢,可夢得竟然如此真切。桌上那俄國僵尸的遺骸赫然在目,這一切又顯然不是夢境那麼簡單。我向周圍一望,圍在桌前歇息的其余三個同伴也都醒了,包括胖子在內的這三個人,個個出了一身冷汗,面孔蒼白。不用問,他們剛才和我的經歷一樣,都險些在夢中被勾了魂去。 丁思甜胸口一起一伏地對我們說︰“有句話說出來,你們可別認為我唯心主義,這……這屋里……這屋里跟焚化間一樣真的有鬼,可能那口銅箱子里裝著亡靈地噩夢?” 丁思甜心中發慌,胡亂猜測,但沒有人反駁她的言論,剛才明明是想暫時坐下來休息片刻,但四人鬼使神差般地睡著了,又竟然做了同樣一個噩夢,俄國僵尸的骸骨又莫名其妙地雲跑到了桌子深上,不是見鬼才怪,不過我覺得剛才心底感到地那股寒意似曾相識,意識到很可能不是那俄國人作祟,極有可能那焚尸爐里的鬼魂還一直糾纏著我們,我摸了摸懷中的長刀,心想多虧了此刀鎮得住,否則就不明不白的送了性命,這些恐怖的事情,是否與遺書中提到的那口銅箱子有關?研究所的人好象都在二十幾年前地某天同時死掉或是失蹤了,這里究竟發生過什麼?越是不明真相,越是使人心里覺得不蹋實,眾人都認為再也別多耽擱了,趕緊找出地圖,然後速速離開這是非之地。 從那蠟燭的燃燒程度來看,我們這一覺睡了能有四五個鐘頭,雖然是在計劃之外,頭腦比先都清醒多了,我將那俄國人沒有燒化的殘骸都捧起來用布包了,在屋中找個櫃子裝了進去,轉念一想這俄國研究員也是可憐,被日本人關起來早不跑晚不跑,偏趕無上出事才想起來逃跑跡,沒準死後還不太甘心,于是我對著那櫃子說道︰“人的一生應該生得偉大,死得光榮,生前沒對人民做過什麼有益的事,死後就更應該安分守己,你所做之事雖是被人脅迫,卻也屬助紂為虐,最後落得這般下場是自食其果,可怨不得旁人,孽海無邊,不早回頭,雖然悔悟又有何意義?現在法西斯主義已經徹底滅亡了,你這屋里的東西,我們就不客氣了,代表人民沒收了。” 這時其余三人已對房間中進行了一翻徹查,最終在壁爐里發現了一個口袋,那口袋顯然是俄國人的老式攜行袋,用帆布制造,跟面口袋樣式差不多,沒有拉鏈和扣子,袋口有個拉繩,一抽就能扎緊袋口,從第一次世界大戰開始俄國就流行使用這種袋子,二戰前後,中國東北滿蒙等地,也能見到許多這種口袋,它是典型的俄式風格,簡單、粗糙、笨重、耐磨。 老羊皮舉著蠟燭照亮,丁思甜和胖子把袋子抖落開,一件件查看里面的事物,發現這俄國人的口袋就簡直跟個百寶囊似的,零七八碎的什麼都有,看他所準備的物品中,除了水壺和野戰飯盒之外,甚至還有一些錢物,可能是準備逃出去之後謀生用的,還有火柴、防風蠟燭,幾瓶有數十粒的化學藥品,這類化學藥品在野外逃亡中是必備之物,可以有以解毒洗腸、助燃、以及做夜光記號等等,但我們知道用途卻識不得這些化學品的類別,只好都一並取了,這些物品都正是我們所需要的,丁思甜將它們分出來放在一旁,不要的就扔到桌上。 隨後又找出兩只日式工兵照明筒,這種工兵照明筒與我們常見的手電筒不一樣,造型扁平四四方方,全身都是黑色,有兩個煙盒大小,前邊拳頭大小的燈口是圓的,臥在黑色的鐵盒子上,後邊沒有手持的地方,但在頂部有個固定的提環,使用的時候可以拿帶子隨意綁在胸前,進行各種短距離照明作業,袋子里還有些與之匹配的干電池。 另外就是些食物了,當年日軍後勤供應原始落後,根本沒有大批量地為部隊供應野戰口糧,但作為一些特別單位,享受的待遇也和普通部隊不一樣,例如海空軍以及眾多特珠部門,這俄國人很可能得到那名日本醫官的幫助,儲藏了一些脫水魚干、糖塊、罐頭之類的東西,我擔心食物都變質了,于是嘗了一點。發現在地下室的恆溫環境中,直到現在還可以食用。這也可能與使那俄國人僵尸保存至今不腐的特殊環境有關。 集子里竟然還有一只用油布包裹的“南部十四式”手槍,這槍是日本兵工廠通過模仿德國魯格手槍,也就是德國納粹軍官的配槍進行生產制造的,槍體采用半自動閉鎖機構,容彈量八發,我國軍民在擾日戰爭時期,俗稱此槍為“王八盒子”。胖子家里以前有這麼一把戰利品,在這看見“王八盒子”覺得象是見了老朋友。拿起來反復推拉了幾下,這槍用油布裹得嚴實,半點都沒有生蛂A彈夾雲深也是滿的,不過這破槍設計工藝上存在先天缺陷,卡彈、炸膛、啞火的毛病很多,帶上它最多最多能起個防身作用,胖子有槍在手就什麼也不在乎了,二話不說先把手槍別到了自己的後腰上,我對他說︰“王八盒子本身就不好使,加上這支槍二十多年沒維護過了,你還是悠著點吧你,不到萬不得已就盡量別用這槍,王八盒子別名又叫自殺槍,打不到敵人是小,打到了自己可吃不了兜著走了。” 胖子正想對我吹噓他那套玩槍地手藝,丁思甜突然喜道︰“這張紙可能就是研究所地圖了。”說著從雜物中撿起一張圖紙,我們停下話頭,急忙把地圖接過來借著蠟燭的光亮一看,略微有些失望,地圖有一大一小兩張,小一些的那張所謂的研究所設施地圖,只不過是手繪地,上面做了許多標記,看起來亂糟糟地,另外那張大比例的地圖,則是百眼窟周邊地地形圖,北連大漠,南接草原,那些地方老羊皮也是一向熟知的,所以這張圖對我們意義不大。 再反復看那研究所的結構圖,才發現這地方非常龐大,地圖雖然簡陋,倒很直觀易懂,也頗為完善,主要是研究所地下縱橫分布的水路,從地圖上勾畫的記號來看,那俄國人的逃跑路線是從這間地下室出發,沿下水方向,經過焚尸間的地下水管,然後繞過被完全封閉的監牢區域,兜個圈子向北,西邊山口有不時出沒殺人于無形的“焚風”,他顯然是想從北側山口離開。 我們對這地下室心有余悸,看罷地圖,立刻找出了逃生路線,就決定盡快出發,當下收拾一切應用之物,把剩下的幾瓶洋酒也都帶了,眾人資本主義尾巴沒割干淨,臨走時又斂了些稀罕無的洋玩意兒跡,能穿戴的衣服鞋子也沒落下,我見房中有頂戰斗帽,就順手戴在了自己頭上,我的狗皮帽子丟了,頭上又有傷口,不戴帽子容易破傷風,也免得下水里的跳蚤蟑螂掉進頭發里,我自己給自己找了個借口,總算把我的行為和老羊皮等人的低覺悟行為區分了開來。 回到惡臭的下水道里,想來外邊的天也快亮了,對于脫離絕境的路線也有了眉目,雖然回去之後的事情也著實令人頭疼,可總好過在這鬧鬼的研究所里每時每刻擔驚受怕,我們歸心似箭,參照著地圖籠燭前行,按照逃脫路線上的指示,我們等于是要走一段回頭路。 可還沒等走出多遠,我發現丁思甜不停的咳嗽,而且臉色也不對,我以為是光線太暗看錯了,但讓她停下來仔細一看,她神色憔悴,眼角眉梢都罩了一層明顯的青氣,摸了摸她的深額頭,微微有些發燙,燒得溫度雖然不高,但看面色竟似是病得不輕。 我早就擔心這下水道焚尸爐里會不會有什麼病毒細菌,見狀不禁替她害怕起來︰“黑死病?鼠疫?可又不象在這秘密研究所里感染上了傳染病,那樣的話人人有份,為什麼我和胖子老羊皮三人都沒覺得有什麼異常狀況?” 老羊皮和胖子听見動靜也都停下來看她,老羊皮熟知藥草,算是半個赤腳醫生,他看了看丁思甜的雲舌胎,又摸了把脈,驚道︰“這怕是中了什麼毒了……” 丁思甜十分要強,在知青點干活的時候,有點小病小災就咬牙硬抗,不願意別人憐憫照顧她,本想堅持到同我們離開此地再說,可這時她也知道隱瞞不住了︰“在焚化間里逃出來之時,被錦鱗 的毒氣一逼,便開始覺得胸口有些憋悶難過,因為當時見大伙都沒事,所以也並未在意,就在俄國人的房間里也還沒覺得怎樣,可現在這種感覺越來越重了,而且覺得全身發冷,恐怕是中了 毒了。” 那子午二時吐毒的錦鱗 ,所噴毒霧甚濃,當時我們被困在焚化間內,雖然在吸入致命毒霧之前成功逃脫,但那 毒極猛,當時在地下室里每個人都不免感到頭暈惡心,恐怕都或多或少的吸進了[雲深無跡]一些 毒,錦鱗 異常性陰,其毒也屬陰毒,男子陽氣旺盛倒不覺得有什麼,但在同等條件下,女子對 毒更為敏感,只吸入了一些細微的 毒,就足以丁思甜無法承受,過了一段潛伏期,終于開始發作了。 據說女子中了錦鱗 所吐之毒,口眼發青,並伴有持續低燒的癥狀,雙眼產生幻視能看到五彩繽紛的顏色,如果沒有藥物醫治解毒,大約24小時之內,就會產生頭暈、呼吸困難、全身麻木、嚴重時導致昏迷,不省人事,最後會因呼吸系統麻痹和肌肉癱瘓而死亡,到了晚期算是華陀再世也沒有回天之力了。 老羊皮焦急地說︰“這可沒救了,草原上很難找這種解毒的草藥,咱們回牧區再到旗里的醫院,少說要將近兩天的時間,那這娃豈不是要把命來送?”胖子也急得焦頭爛額,對我說︰“老胡你有主意沒有?趕緊給恩甜想個辦法,咱可不能讓她這麼死了呀。”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二十九章 莫洛托夫雞尾酒 我見丁思甜雖然吸入的 毒有限,現在情況還算穩定,能走能動,神智也還清醒,但這中毒的早期癥狀畢竟是出現了,如果從百眼窟北側山口出去,就到了沒有人煙的荒漠邊緣,離牧區更遠,即便不那樣繞路,在沒有馬匹的情況下,也根本來不及把她送進醫院,而且萬一她所中之毒在更短時間內發作,卻又如何是好?再者,誰能保證這一路平安,不出半點岔子? 我緊鎖眉頭,拿著地圖看了看,立刻打定了主意︰“錦鱗 是鬼子研究所特意養的,他們是為了治療在太平洋戰場上被 毒所傷的士兵而進行研究的,這研究所里說不定會有解毒的血清,這種可能性是非常大的,不擔三分險,難求一身輕,我看回天之道,唯有賭上這一把,去主研究樓尋找解毒劑。” 為了不給丁思甜帶來太大的心理壓力,我沒有表現得太匆忙,確了路線之後,仍是按正常速度前進,反正從地圖上看到主研究樓的距離並沒有多遠,速度再慢也來得及,要是研究樓中沒有血清一類的解毒劑,那麼一切也就全都完了,我心中隱隱害怕,總在想萬一沒有解毒劑 呢?而且我們這幾個人里,誰又能認出解毒劑什麼樣?最後干脆把心一橫不再多想了。***反正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不到黃河不死心。 沒過多久,就進入了一片非常開闊的地下水道,這里有許多排比聯絡的水泥管道,走在前邊開道的胖子忽然踩到了什麼,罵罵咧咧地抬腳在黑水中一挑,從污水里露出幾根爛透了的死人骨頭,有半截腿骨下還桂著只鞋,我正要看個究竟,卻在黑暗中,發覺我們所處的水泥管道突然旋轉了起來。 從俄國人繪制的研究所地圖來看,龐大的地下排水設施,實際上是條人工改道的地下河,正是由于在百眼窟的山凹里挖出了大量地下水, 地質環境所限無法修建跡分水渠,只有利用蛛網般的排水管道將其引出山外,否則地下水就會淹沒我們頭頂這片區域,這座秘密研究設施也就無法修造在現在的位置了。 但是現在的地下排水通道中,已經即將干涸,只剩下些污水淤泥,想來那山中水源早已干涸了,地下水路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完全封閉的,另外一半屬于半封閉式,在緊急時刻可以作為疏散通道,若想接近圭研究樓,最近的路線就是通過半封閉管道區,這里環境復雜。管網交錯如同迷宮,如果沒有這份地圖,將很難順利找到出口。 我們舉著火把覓路而行,到了一處溝管交錯開闊的樞鈕區域,這里四壁都是黑漆漆的,污水爛泥極多,水中各種蜉蝣生物滋生,正好是位于地下水路的中心地帶。眼看著就要到達目的地了,卻發現在管道底部的[雲深無跡﹞黑水中有許多尸骨,看那些沒有腐爛掉服飾,很可能是日軍秘密研究所的警衛,胖子捏著鼻子用腳撥了撥那些已經爛了的死人骨頭。我們見狀都忍不住想︰“這管道中怎麼會有鬼子的尸骸?”正要看個究竟,卻發現身處的管道猛地抖動了起來、一時間好似天旋地轉。 但這只是眼晴的錯覺,腳下卻沒有搖動的感覺,我們舉著火把抬頭一者,四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身前一米遠的管壁上,黑壓壓的布滿了蟑螂,這些蟑螂黑色棕色皆有,背生長翅,大得驚人,體形長短都在三四厘米左方,一只挨著一只,密密麻麻的間不容發,成千上萬地數量將整個牆面都蓋住了,這些大蟑螂恐怕是受到了污水中某些成份的刺激,不僅體形比普通的大了一半,它們還能夠靠著互相啃噬同伴的尸體,以及進入這段下水道的老鼠和潮蟲等生物維持生命。 這些蟑螂原本潛伏不動,慢慢的互相咬噬,此時有一小部分受到火光和腳步聲的驚動,它們立刻快速躥動起來,一瞬間就產生了連鎖反應,整條管道中的蟑螂好像沸騰的開水,沒頭沒腦地到處沖撞逃竄,管壁變成了流轉的黑潮,有不少從管壁上掉了下來,我們都頭頂肩膀上立刻落了一層。 我想招呼眾人往回跑,但這功夫不光誰也顧不上誰了,而且沒人敢張嘴說話,擠掉下來的大大小小蟑螂把火把都快壓滅了,掉在人身上到 處亂爬,一張嘴說不定就鑽嘴里幾只,而且體形小地蟑螂見縫就鑽,鑽進耳朵鼻子也受不了,它能順著耳朵一直爬進人腦,只好各自拼命把掉在頭頂肩膀上的蟑螂撢落。 蟑螂躥得極快,我們跑是沒處可跑了,只好掄著手中火把將它們趕開,盼著這些蟑螂趕快散盡,眾人心神略定,從剛剛面對大群蟑螂形成的黑潮中回過了神來,竭盡全力把能用的家伙全都用上了,總算是利用火把使潮水般的蟑螂從身邊散開。 沒過多一會兒,管道里的蟑螂就漸漸少了下來,我騰出手來,替丁思甜和老羊皮撥掉身上的蟑螂,四人臉色都變了,寧可讓惡鬼索了魂 去,也不想被蟑螂給活埋了慢慢咬死,胖子對我們說︰“趁著蟑螂散了,咱們趕快沖過去……” 胖子話音未落,只听老羊皮大叫一聲,他的身子忽地往下一沉,被污水里的一個東西拖倒在地,我和丁思甜發覺不對,伸手想去拽他,可拖住老羊皮的那股力量極大,我雖然抓住了老羊皮的胳膊,但被那巨力牽動,腳底被帶了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淤泥之中。 丁思甜就沒我那麼走運了,她抓住老羊皮的衣襟,想阻住老羊皮被向後拉扯的勢頭,但臂力有限,加上腳底濕滑站立不穩,一下子滑倒在 地,但她仍未撒手,跟老羊皮一起被拖向了下水道地雲黑暗深之中,這時胖子已經掏出了那支南部十四式手槍,我見黑暗中看不清楚目標容易誤傷。而且看這勁頭這家伙也小不了,心中想明了這些尸體骨的來歷,很可能是有些人在出事的時候想從這逃跑,但遇到了要命的東西,都被結果在了臭水溝里,要想救人一點也不能猶豫,否則就等著給那倆人收尸了,于是拔出康熙寶刀,對胖子叫了聲︰“別開槍,往前扔火把。”說著話就一個箭步沖了上去。 老羊皮和丁思甜的火把在倒地時就落在泥中滅了,我們為了節約鬧革命,都沒舍得用那俄國人的工兵照明筒,只是用他房中的家具衣服又做了數只簡易火把,這火把有利有弊,若是地道中有蟲蠍蜈蚣之屬,打著火把遠遠地就可以驅散它們,而且可以判斷空氣質量是否對人無害,但缺點是照明範圍非常有限,只不過眼前數步,稍遠一些就看不到了。 我一手拎刀一手舉著火把追了過去,只好讓胖子在身後將他的火把當做短時照明彈往前拋出去,利用火把落地熄滅前看清前方十幾米的情況,我剛一起步,身後的火把就從肩上飛了出去,在漆黑地空間里劃出一道低低的拋物線,隨即掉進管道前方的污泥中熄滅了。 但借著火光一閃之際。我已經瞧見就在我前邊幾步遠之處。地面有個管道間破裂的大缺口,直徑將近一米,里面深不見底,從里面探出 幾條粗大的黑色節肢類勾爪,生滿了黑色的硬毛,正把丁思甜和老羊皮往管道的大裂縫里拖拽。 老羊皮失去重心倒在地上,也不知無受沒受傷跡,他竭力掙扎著想要擺脫,但跟本使不上勁,獵銃被他壓在了身下,想放銃也辦不到,丁思甜趴在地上拽住老羊皮的衣服,咬緊牙關奮力往後拖著,但根本無濟于事,連她都被快速拽了進去。 我踩著遍地地死蟑螂,一踏就嘎吱一聲,三步並作兩步趕到近前,這才看清楚拽住老羊皮的是條大錢串子,錢串子比娛松和蚰蜒體形要寬 許多,而且對足較少,但是勾爪更寬更長,身體最大能長到兩米長,排水管道中的這又深又闊的縫隙,就被這錢串子當成了巢穴,由于畏懼火焰,才想將老羊皮拖到排水管道的下層。 我趕到跟前,借著手中火光,發現那深淵般的裂縫邊上都是人骨,深處還有幾只大得嚇人的蟑螂來回亂爬。救人心切,也沒顧得上細看,揮起長刀就砍了下去,想將這條半截縮在洞里的大錢串子一揮兩段,把老羊皮和丁思甜救下來。 不料那錢串子動作也是極快,我刀在空中,它早將老羊皮拽至洞口,這刀如果砍得實了,不僅斬不到它,反而將老羊皮剁了,我見大事不妙,趕緊將火把朝洞中扔了進去,但洞中陰潮之氣太威,火把一晃就被濕氣打滅了,我在黑暗中撲倒在地,伸手胞著老羊皮,想用力撐住洞口,但那裂縫有一米多寬,但沒想到錢串子力大,長著黑毛的勾爪一扯,連同我和老羊皮丁思甜都有半個身體陷入洞中。 丁思甜在混亂中打開了桂在胸前的工兵照明筒,晃動動地光柱中,老羊皮用手撐住了一副死人骨架,那爛骨頭死死卡在管壁側面的狹小裂縫里,他拼了老命撐住,稍稍減緩了我們三人身體繼續被扯進洞內的勢頭,我見眼前都是攢動的蟲足,想用長刀去砍,奈何地形狹窄難以施展,只好向洞中伸刀亂扎,每扎一刀就冒出一股黃水飛濺,我怕這蟲液有毒,把臉埋在老羊皮背上,手中卻絲毫不停。 亂刀攢刺雖然大部分都扎中了那錢串子,可都不夠深沒能致命,而且這東西生命力很強,即使被砍掉幾截,一時半會都死不了,丁思甜 被拖在最後,此時已經趴起身來,抓住了我和老羊皮出死力往後拉拽,我和老羊皮的肩膀胳膊都被蟲足勾住,又在狹窄的縫隙間受到制約,手腳都不能做大幅度的動作,雖然一時半刻之間,尚能僵持[雲深]住不被拽到洞中,卻絕不是長久之計,憑著一已之力想脫身根本就不可能,我突然感覺到有一條腿被丁思甜抱住往後拽,但她力量單薄難以濟事,我心中急躁起來,大罵那個王胖子怎麼還不過來幫忙。 正這進退兩難之時,就听身後角人大叫︰“貧下中農們別急,我你們送雞尾酒來了!”我跟老羊皮一面勉力支撐,一面用長刀格住洞中探出的勾爪,听到身後地叫喊聲就知道是胖子上來了,但他喊什麼送雞尾酒什麼地,完全是不知所雲,偏偏在這要命的節骨眼兒上,不知他又要出什麼妖蛾子。 原來胖子也知道刀槍之類很難立刻將那條錢串子殺死,打開綁在胸前的工兵照明筒,從後邊趕上來的同時,把從俄國人那順出來地一瓶烈酒從包里掏了出來,往里面胡亂塞了一把藥片,又用順出來的棉布襪子堵住瓶口,點著了遞拾丁思甜,然後拎著我和老羊皮的腰帶,一把將我們的前半截身子從洞中扯了出來。 洞里的錢串子也被帶出來一截,它見到嘴地食物又出去了,哪肯善罷甘休,正想再給拽回去。這時胖子手中的王巴盒子連開兩槍,打得它身子一縮,丁思甜瞅準機會,把瓶口燃燒著的烈酒砸進洞中,那俄國人喝的酒喝到嘴里跟刀子似的,酒精濃度極高,加上里面放了些化學藥片,可能還起到了助燃劑的作用,頓時烈焰升騰。排水管的裂縫下成了火海,燒得其中蟑螂和錢串子等物亂作一團,不知有多少只扭動掙扎著死在火舌之下。 胖子所做的燃燒瓶,是我們當造反派武斗以及紅衛兵搞沖擊時曾徑用過地。不過那時候烈酒不好找,多數都用汽油或工業酒精,再添加助燃物代替,配方也因地制宜,趕上什麼用什麼,這種多種燃燒物混合組成的燃燒瓶,最早是甦芬戰爭以二次世界大戰中曾廣泛使用,被稱為莫洛托夫雞尾酒,我看看自己和老羊皮雖然擦破了些皮肉,身上青了幾塊淤痕,但都沒什麼大礙,這時候腦袋里都是一片空白了,也沒有後怕的念頭了。 我看了看裂縫下燒著的洞穴,火光漸暗,沒被燒死的蟑螂又開始在那縫隙中爬進爬出,看得人心中發麻,誰也不想再此多耽,于是四人互相摻扶著繼續往深處前進,這片地下水路中危機四伏,我們擔心地下水路中還有其它的危險,看地圖上的標識附近有個出口,能夠通到地上,已經離研究樓很近了,于是加快腳步走向那里,就算是稍稍繞點遠,也不打算在這潮蟲蟑螂越來越多的排水管中抄近路了。 排水管道的拐角處,便有嵌入水泥牆中的一節節鐵梯,胖子當先爬了上去,推開水泥蓋子,外邊地天已是蒙蒙亮了,隨後丁思甜也順著鐵梯爬了上去,老羊皮神不守舍地準備第三個上去,我見他神色黯然,卻不象是因為剛剛受了一番驚嚇,他這個人平時沉默寡言,總是一副飽經滄桑心事重重的模樣,閑下來的時候不是猛抽煙袋鍋就是唱老家雲跡的酸曲,進了這百眼窟後更是時常唉聲嘆氣,有時候好不容易打起精神,過不多久便有豁然失神,我心想他這很可能是得知當年他兄弟羊二蛋的遭遇真相,原來是被日本人在這里害了,而且當初他由于迷信思想束縛,沒敢出去把人救下來,所以至個念念不忘,將心比心也能體會到他的心情,尤其是那焚尸爐可能還燒過他親兄弟的尸體,觸景生情,怎能不讓人心憂? 于是我為了表示同情,在老羊皮爬上鐵梯的時候,拍了拍老羊皮的肩膀,安慰他道︰“我理解您地心情,我看你兄弟的事就別多想了,畢竟都是過去地事了,人還是得想開點咱們要一切向前看。” 老羊皮大概見我年輕,說出這種話來讓他很是吃驚,他邊往上爬邊問我︰“你娃知道我心里想個啥?我可就這一個兄弟啊,你娃家里有幾個兄弟?” 我心想我家就我一個孩子,不象當時流行的社會主義大家庭,沒其余的親生兄弟姐妹了,不過這話可不能這麼說,就對老羊皮說︰“您得這麼想,全世界受苦人,都是咱的階級弟。” 說著話我也爬上了豎井,外邊已是天色微明,胖子和丁思甜都關掉了工兵照明筒,但他倆和老羊皮打量著周圍,個個神色有異,我也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去,不由得猛然一怔,這地方怎麼那麼眼熟?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三十章 精變 從地道里鑽出來是在建築設施之外,這一點實是出人意料,按逃生地圖所繪,這個出口處,應當有一處規模龐大的植物園,去往主研究樓必先繞過這里,所以當初我們為了不想繞路而行,才決定從下水道走直線通過,難道那俄國人的情報是假? 此時天已微明,拂曉的晨霧籠罩四野,輕煙薄霧中,隱隱可見隔著一片密林,對面有座矮山,對著我們的那面山體,已經被挖去了一半,殘破的山體截面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山洞,好似一塊生滿了蟲子眼的隻果被從當中切開,看上去這些洞穴皆是天然生成,我不及細數,但目測估計,至少有不下百個洞口。 被挖開的山腰中部,有極高大的巨形石獸露出土中,我們四人對望了一眼,總算知道這地方為什麼叫“百眼窟”了,原來是有座生了上百個天然窟窿的石山,看來以前的猜測全然不對,讓我感到吃驚的不止于此,那石山洞窟的布局與那猙獰的石獸,讓我想起了不久前听燕子說起的“鬼衙門”,傳說那地方是通往冥府的大門,誤入之人,絕無生還之望跡,可只知“鬼衙門”的傳說,也知道是在山里的某個地方,卻從沒有人能夠道出此中詳情。 那俄國人的遺書中也曾提到,說日本鬼子挖出了通往地獄的大門,事實與傳說相印證,原來是著落在此處,這百眼窟就是通往陰間的鬼門關,我本不信世上有鬼,可在這秘密研究設施中一連串的異常事件,也不得不讓人對自己的世界觀產生懷疑。 胖子也覺得那邊的山坡非常眼熟,盯著看了半天才想起來︰“這不就是大號的鬼衙門嗎?咱們在團山子見的比這小多了,估計這里是貨真價實的,你們說那里邊真能通著陰曹地府嗎?我看這事挺懸地……” 丁思甜所中的 毒屬于深神經性感染,而非血液性感染。發作得不快,她雖然發著低燒,但精神倒還健旺,看著那大窟窿小眼的山坡對我和胖子說︰“陰曹地府?那些密密麻麻的山洞讓人看了就覺得不舒服,難道你們以前在別的地方見過嗎?那里面是什麼地方?” 我覺得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必要隱瞞了,就讓胖子把以前的事情簡單對她講了,丁思甜和老羊皮听罷,臉上均有驚異之情,望山生畏,那大鮮卑女尸里的藏尸洞,竟然還有是陰間入口的這種傳說?日本鬼子肯定是從藏尸洞里挖出了太多的惡鬼,才會弄那樣一座滿是符咒的焚尸爐不斷焚燒。 我心想又得我找點借口穩定軍心了,最好的辦法也不外乎是“階級斗爭,一抓就靈”,于是對大伙說︰“咱們在這遇到的一些事情,確實可驚可怖,難以用常理揣測,不過我看世上未必有什麼陰曹地府。有的話那也是帝王將相才子佳人的歸宿,跟咱們無產階跡沒半點關系,沒必要對[雲深無跡]那山洞過分擔心,再說有這康熙寶刀鎮著,諒那些魑魅魍魎也不敢造次,我看這事絕對靠譜。倒不是因為這刀是皇帝老兒用過的,凡是指揮過三軍或是在戰場上使用過的兵器,本身就帶著三分煞氣,有什麼不干淨的東西,也都能給擋了。 這番話倒是將老羊皮說得連連點頭,他很是相信這種說法,可丁思甜突然問我︰“那咱們……咱們死後會去哪?天國?地獄?亦或是永恆的虛無?” 我被問得張口結舌,這件事真是從來都沒想過,只好告訴她說︰“什麼永恆的虛無,那屬于典型的階級斗爭熄滅論,咱們都得好好活著,將革命進行到底,即便是死也不能毫無價值的死在這種鬼地方。” 這話讓丁思甜稍覺安心,我說完後,讓眾人在原地休息片刻,重新對照地圖,發現並非是俄國人的地圖存在錯誤,而是環境的巨大反差給我們造成了一種錯覺,畢竟平面圖以地下水路為主,地表建築只有個符號標記,我們從排水設施中鑽出來的這個出口,確是曾經雲無那座封閉的植物區,可頂棚早已徹底塌了,四周還能有些殘破牆壁鐵網,掩映在枯樹叢中,穿過這片枯樹叢,在那布滿洞窟的山坡下,有一片低矮的青灰色建築,那里應該就是主研究樓了,里面有配電室、醫務室、儲藏室、通訊室等等單位,但看上去地面規模要比想象中的小很多。 那棟樓房里情況不明,想在里面尋找解毒劑談何容易,距離目標越近,我心里的把握反而越小了,眼看著丁思甜眉目間青氣漸重,我知道現在也只有死馬當成活馬醫了,這時丘陵草木間雲霧氣加重,能見度漸漸低了下來,我看準了方向,對眾人把手一招,架上丁思甜,匆匆鑽入了枯木荒草之間。 枯樹葉子和雜草非常密集,被人的衣服一蹭沙沙作響,驚得林中鳥雀驚飛,發出幾聲淒厲的鳴叫,我拔出長刀在前開道,將過于茂密的亂草枯枝砍斷,從中開出一條路來,草叢里的霧越來越大,加上樹叢的荒草格外密集,走到深雲處時,能看到的範圍不過數步,我不得不慢了下來,以免和其他人在林中走散了。 正當我擔心因為起了霧,會失去正確的方向,這時眼前出現了一條倒塌的古藤,擋住了去路,我們只好停住不前,這就是生滿荊棘倒刺的觀音藤,是錦鱗 棲身之所,我們離開焚化間時那 被關在了焚尸爐中,卻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只見這觀音藤生得十分巨大,粗壯處可數人合抱,百眼窟的泥土罕見異常,可滋養尸物,否則這南方的巨藤也無法生長于此,這大概也是日軍防疫給水部隊在此設立研究設施的原因之一。 倒掉的觀音藤斷得支離破碎,膽這藤實在太大,又生滿了倒刺,想攀爬過去可不容易,我們看了幾眼,望藤興嘆,只好準備從兩側草木更為密集的地方繞過去,這時胖子想出一個辦法。我們順了幾件深跡俄國人的衣服,用來鋪在藤上,蓋住那些硬刺,就可以直接的爬過去了。 我們本就不想從兩側繞路,因為那些區域的古木狼林,犬牙交錯,幾無落足之地,用長刀開路極是艱難,要費許多力氣。一听胖子這主意還不錯,也難得他有不餿的主意,一直是當即采納,我依法施為,果然很輕易就爬上了橫倒的藤身,由于衣物有限,眾人都必須集中通過,我和胖子先爬上去,然後把丁思甜和老羊皮也拽了上來。 正準備從對面下藤,老羊皮腳底下突然踩了一空,當場摔個馬趴,將膝蓋露到了墊腳的衣服外邊,立時被觀音藤的堅硬的豎刺扎得血肉模糊,膝蓋上全是骨縫,被藤刺扎到其感覺可想而知,頓時疼得他“啊呀”一聲,倒吸涼氣,就在老羊皮失足滑倒之跡,我想伸手去拽他,可就在那一瞬間,我幾乎不能相信我自己的眼楮了。 老羊皮背了個包袱皮,里面裹著我們從那俄國研究員房中順出來的雜貨,本來一直是由胖子背負,可由于胖子和我先要為眾人開道攀上藤身,就暫時背在了他的身上,我去拽他的時候,見他背上的包袱中,竟然伸出兩只白毛蒙茸的手臂,被我的目光剛一掃過去,那手臂“嗖”的一下縮進了包袱。 當時霧氣朦朧,天光暗淡,絕不是因為有光線照射使得我的眼楮看花了,那雙長滿了毛的白手,同我們在焚化間樓門處所見一模一樣,那次只見玻璃上白影一晃,根本就沒敢仔細去看,但確確實實是見到了這麼一雙人手,雖然下著霧,可眼下畢竟是在白天,而且那一個包袱才有多大的空間,怎麼會伸出兩條胳膊,難道真有幽靈一直跟著我們到此? 這一路上除了許多驚異莫名之事,例如在焚尸間里被人反鎖住;焚化爐的爐門在黑暗中又被打開了,放出的錦鱗 險些要了眾人的命去,還導致丁思甜中了 毒命懸一線;走在排水溝的時候,我明明見到背後跟著個模糊的黑影;在那俄國人居住的房間里,被燒掉的僵尸殘骸莫名其妙的出現在了桌子上,眾人也差一點在夢中被勾了魂去,這一切的一切,無不表明了有個打算置我們于死地的亡靈,緊緊跟著在我們身後,但我始終沒能找到它,從最初開始就是我明敵暗,十分的被動。 `我萬萬沒有料到,那個想害死我們的東西,不是跟在我們身後,而是更近,他就藏在我們當中的某個人身上,要不是老羊皮無意中滑了一跤,我恐怕還發現不了這個秘密。 說時遲,那時卻快,我瞅見老羊皮背著的包袱中白影閃動,立刻拽住他的胳膊對老羊皮叫道︰“快把包袱扔了!”老羊皮可能是膝蓋疼痛難忍,竟沒听明白我的意思,只是疼得呲牙咧嘴,連話都說不出來。 我心想這事一句兩句也說不明白,而且老羊皮被刺傷了膝蓋,不知傷勢如何,只好先把人拖上來再作理會,但我自己根本拉不動老羊皮,用力一蹬,腳下墊著的衣服脫了扣,加上剛剛眼中所見的那一幕對我觸動極大,用當時流行的話來說︰“已經觸及靈魂了”,竟然也從藤上滑落。 這時胖子和丁思甜也伸出手來,想幫我把老羊皮拽回藤上,但四人都集中到了一側,導致腳下所踩的衣服重心偏移,掛斷了藤上硬刺,四人翻著跟頭一齊從藤上跌落,幸虧橫倒著的觀音藤不算太高,底下又有樹枝和厚厚的雜草接著,這才沒直接摔冒了泡。 縱然是這樣也摔得不輕,而且掉下來的時候,下墜力道不小,恰好藤下有個倒掉的枯樹,那樹根很大,都是又枯又爛,根睫交錯間形成了一個樹洞,里面是空的,胖子滾落草叢中又砸穿了樹洞上的朽木,我們的身體也跟著又是一沉,重重摔在了樹洞底部。 樹洞地下都是爛木疙瘩,要不是間接落地,腰可能都要被摔斷了,我好象全身骨頭節都散了架,就听胖子也哼著叫疼,我正想掙扎著起身看看他們的情況如何,這時頭頂轟然有聲,干枯脆裂的觀音藤被我們連蹬帶踏,承受不住,也隨即裂了開來,把頭頂堵得嚴嚴實實,頃刻間樹洞中就沒了光亮。 我在黑暗中叫著同伴們的名字,胖子和丁思甜先後有了回應,雖然摔得不輕,但仗著年輕身子骨結實,也沒什麼大事,就是疼得直冒冷汗。 我見這二人沒事,把心稍稍放下,讓他們打開身上的工兵照明筒,看看老羊皮是不是也掉進這樹洞里了?怎麼半天都不見他的動靜?樹洞四周沒有任何間隙,底部大約有七八平米大小,面積非常有限,我急于想找到老羊皮,不得上了亮子,就忍著全身疼痛,在樹窟底下摸索起來。 忽然手上摸到些黏乎乎的事物,好象是鮮血,我心中更是著急,催促胖子和丁思甜快開照明筒,可那兩只工兵照明筒大概給摔得接觸不良了,怎麼拍打也亮不起來,胖子摸到口袋里有半根蠟燭,只好拿出來暫時應急。 胖子剛劃亮了一根火柴,忽然有陣陰風一閃,好象有人吹了口雲寒氣,立刻把火柴吹滅了,我們剛才已經感覺出來,這樹洞已被四下里堵的嚴絲合縫,里面空氣不流通,哪來的風把火柴熄滅了?胖子手忙腳亂的又劃著了一根,可還沒等那火光亮起來,便又有一陣陰風把它吹滅了。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三十一章恐懼斗洞 胖子氣得破口大罵︰“誰他媽活膩了往老子這吹涼氣?”丁思甜想幫他劃亮火柴,也沒能成功,因為黑燈瞎火什麼都看不見,我覺得心中忐忑,想去摸插在身後的長刀,可摸了一空,從藤上摔下來,不知道被掛掉在哪里了。 就在這時,我眼前忽然亮起一對綠幽幽的眼楮,好似兩盞鬼火,對那雙眼楮一看,我全身立刻打了個寒顫,坐在地上急忙以手撐地倒退了幾步,把後背帖在了樹根上,這雙鬼火般的眼楮如影隨行地緊跟著飄了過來,碧綠的目光里充滿了死亡的不祥氣息,帶著一種攝人心魄的詭異力量,這種感覺似曾相識,只要經歷過一次就絕難忘記,我好象不止一次的見過了,上次在那俄國人的房間里里,不對……不止兩此,還有在興安嶺那座黃大仙廟中也曾見過,這是黃仙姑的眼晴,那只被胖子換了水果糖遭到剝皮慘死的黃仙姑。 望著鬼火般碧綠的妖異目光,我忽然想到,凡是貓鼬黃狼等等獸類,在夜晚之時目力極佳,眼中精光不亞于小號燈泡,貓類瞳孔可隨光線變化收縮放大,而成了精的老黃皮子恰好是光線愈暗,目中精光愈盛,上次在黃大仙廟中了那黃仙姑的迷魂法,我們險些吊死在那地窖里面,尤其是在沒有燈火的漆黑地窖里,黃仙姑那雙綠的滲人的眼楮,至今記憶猶新,突然念及此處,那對綠光頓時飄忽閃動,我顧不上再去管它。忙問胖子︰“你拿去換水果糖的黃仙姑,最後怎麼樣了?” 只听胖子一邊敲打著身上的工兵照明筒一邊答道︰“我親眼看見被人剝了皮筒子,怎麼這……”顯然他也見到了樹洞中這雙綠氣盈動地目光,以為是那黃皮子死不瞑目前來索命,饒是他膽大包天,也不免又驚又駭。 胖子那句話尚沒說完,黑暗的樹洞中,竟然又出現了一對鬼火般的目光,兩雙眼楮忽閃了幾下,就听對面發出一陣古怪的尖笑。笑聲難听刺耳,充滿了奸邪之意,听得人身上雞皮疙瘩一層層的起著,我心想不對,當初只弄死了黃仙姑一只黃皮子,身邊怎麼冒出兩對綠燈似的眼楮,纏著我們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想起百眼窟入口那個“埋石祭山”的山洞,里面有黃皮子精給女尸勾魂的壁畫,在那個尚未開化巫卜橫行的時代里,充滿了遠古地圖騰神像崇拜,大興安嶺與相鄰的草原上,有把黃鼠狼視為陰間死神化身的觀點。但自宋朝起,這種風習漸衰,可我有時侯會覺得古人對世界的認識雖然原始,但並不能否認,對于生命與[雲深無跡]自然的領悟,古代人在某些方面比現代人更為純粹和直觀,黃皮子替死者招魂之事未必空穴來風,只是古人對事件真相的表述角度,以我們地價值觀和世界觀難于揣摩出其中真意。 我心神恍惚,對于僵尸那種看得見摸得著的威脅,尚能奮起剩勇一拼,可對于死亡後的虛無卻無從著手,甚至從來都沒有直觀的概念,一之間束手無策,眼睜睜看著那四盞鬼火在身邊飄動,心中亂成一團,想要帶著胖子和丁思甜等人奪路而逃,可別說找不到出口了,就連光亮都沒有一絲一毫,空自焦急,一點辦法也想不出來。 這時掉在樹洞口的那段觀音藤,忽地一墜,向下沉了一截,藤身和枯樹洞口處露出兩道縫隙,外邊雖然有雲霧,但畢竟是在白天,一些微弱的光線隨之漏進了樹洞背部,我們四周地環境狀況,從伸手不見五指變得略微能見到朦朧的輪廓了。 樹洞中稍稍可以視物,那四盞鬼火和奸邪地獰笑立刻同時消失,我急忙揉了揉眼楮,定楮一看,老羊皮倒在離我兩步遠的地上,他似乎被摔到了頭部,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不知他生死如何,丁思甜和胖子身邊坐在我的兩側,他們二人也都摔得不輕。 就在老羊皮的身後,他背著的包袱已經散在了那里,包袱中的事物亂紛紛落在地上,有兩只長相奇特的黃鼠狼蹲在老羊皮身上,賊頭賊腦的看著我們,一臉古怪的表情,這兩只黃皮子全身竟沒一根黃毛,遍體雪白好似銀狐,不過黃皮子的臉可沒狐狸那麼好看,既丑且邪,視之令人生厭,而且貓鼬體形特征明顯,再怎麼變換毛色,也是黃皮子。 據說老黃皮子每生三旬,後背就會添一縷白毛,這對全身銀毛的黃皮子,不知是活得年頭太多成精了?還是屬于黃皮子中的一個特殊種類,生來即是毛白勝雪?只見這兩只黃皮子似乎被那突然從頭頂縫隙處漏下來的天光嚇得不輕,伸開四肢半蹲半趴著,尾巴拖在身後。 我一看這對黃皮子的動作,腦子里如同楮天打個炸雷,頓時醒悟過來,在焚化間的樓門口,玻璃上那兩只人手,原來是這對黃皮子裝神弄鬼,它們的四肢加上腦袋平貼在玻璃窗上,就如同人的手掌及五指,那條毛茸茸的尾巴,豈不正像人的胳膊? 我暗罵自己意志不夠堅定,這才真叫疑心生暗鬼,當時竟然讓這倆扁毛畜牲給唬住了,只是不知道這對毛色銀白的黃皮子為什麼想把我們逼進絕境,可從古到今,黃皮子和狐狸是民間公認最為狡猾和通人性的東西,有關于它們修煉成精的事情多得數不清,這並非偶然,實際上這些東西所謂的成精,也並非是能幻化人形,至于狐狸精變成小媳婦,黃皮子雲變成小老頭之類的傳說深,往往是添油加醋的夸大其詞,它們所謂的成精,不過是能通人性,知道人類杜會是怎麼回事,理解和模仿人的衣食住行等等行為舉動,所以有些方術之士時常會說︰“人是萬物之靈,這些畜牲過多少劫,遭多少難,最終得了道,也無非才達到了普通凡人的標淮,可惜生而為人之人,卻終不能善用此身。”這種說法,也從一個側面說明了黃皮子或狐狸能通人心的事實。 黃皮子能猜人的心思,可我猜不出它們的所做所為和目的動機,感覺最有可能的是,這對黃皮子大概與百眼窟有這某種極深的聯系,它們將我們逼進焚化間後,又不知從哪溜進樓內,著實給我們制造了不少麻煩,並且一路尾隨,直至那俄國人的密室,也許是出于對“康熙寶刀”這種帶有煞氣的利刃有所忌憚,只有在我們產生倦意神智不清的時候,它才能來害我們的性命,平時只有借刀殺人地鬼域伎倆。 這些念頭經腦中一轉,便己明白了七八分,正是由于一個突如其來的事件,使我們從觀音藤上落下來,摔進了一個樹洞,而這樹洞又恰好被斷藤擋住洞口,斗室般的樹窟里沒有了任何躲藏空間,這才得以發現它們的行蹤,否則在不知真相的情況下,還不知會被它們跟到什麼時候。 唯一最有必要,卻猜想不透的一件事,是在我如此提高警惕地情況下,這兩個家伙究竟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地跟著我們的?這時那兩只黃皮子賊兮兮地露出腦袋,四只眼楮不懷好意的忘著我們,被它們這麼一看,頓時想起這一路上擔驚受怕的困苦,我不由得怒上心來,想起文攻武衛時的號召︰“拿起筆來做刀槍,集中火力打黑幫,牛鬼蛇神敢動一動,砸碎它的賊腦殼,殺殺殺……”此時再不武衛,更待何時?我殺心頓起,管它是什麼東西,只要不是捕捉不到的幽靈,先宰了再說,免得日後再添麻煩。 可沒等我伸手,早已惱了胖子,他搶先一步撲了上去,咬牙切齒地道︰“實在是欺人太甚,我他媽非把這倆小黃皮子地屎拾捏出來不可…“”胖子量級大,在樹洞里跟一面牆似的,加上他出手又快,在狹窄的樹窟里要擒兩只黃鼠狼還不容易,可沒想到,他連撲幾次,都落了空,那倆黃皮子也都老得快掉毛了,它們並非躲閃得有多快速,而是似乎能料敵先機,在胖子出手之前,就把方位和時機預料到了。 胖子腦袋上都見汗了,照這麼下去,被活活累死也抓不住它們,他發起狠來哪還顧得上什麼,拽出南部十四式就開了兩槍,他抬手開槍的動作,快得連我都看不清,而且我記得他在軍區打靶的時候開槍就沒落過空,至少我沒看見他放過空槍,只要槍響肯定有個結果。 我心想這兩槍就算解決問題了,總算甩掉了一個大包袱,不料胖子兩槍全都射空了,這麼短的距離,這麼明顯的目標,竟然沒有擊中,別說胖子傻眼了,連我都不太相信自己的眼晴,覺得心底生出一陣寒意,那兩只黃皮子活象兩個來去無跡的白色鬼魁,竟然在明明不可能的情況下躲開了致命的子彈,兩發手槍彈都象飛蝗般釘進了樹根里面。 胖子還以為是這破槍出了問題,在震驚中微微愣了個神,其中一只黃皮子借這機會到他面前放了個屁,我和丁思甜都在胖子身後,視線被他的身體遮擋了,只見一股綠煙撲面,樹洞里頓時奇臭無比,胖子更是首當其沖,燻得臉都綠了,王八盒子也不要了,滾倒在老羊皮身邊咳嗽個不斷,雙腿在地上亂蹬,兩只黃皮子躲在角落里眼神閃爍,一臉的陰笑。 我看到黃皮子那邪氣逼人的眼楮,立刻明白了,這兩雙眼似乎能夠看透人心,逼視靈魂,好象自身的一舉一動都能被對方猜到,在我們插隊的山里,常常會听說成了精的黃皮子不僅能攝魂,還能通魂,也就是類似于現代人所說的讀心術和催眠術。 但成了精的黃皮子,能讀取人心到什麼程度,就沒人說得清楚了,也許它只是通過人眼中的目光產生心電感應,預先猜測出人類的一舉一動,要說得更邪性點,甚至真有可能把人心看透,也慢說是七情六欲,就連五髒六腑大腦小腦里邊想什麼都能被它看穿。 我恍然大悟,正是因為這對黃皮子能通人心神,所以即使跟在我們身後,它也能遁于無形無跡,而且它們想方設法的給我們制造精神負擔和心理壓力,因為人的精神狀態越差,就越是能被它們鑽了空子,那具俄國人的僵尸,被我們燒剩一堆殘骸,它們還偷偷將尸骸擺在桌上,這樣即使沒能在睡夢中殺死我們,也會讓我們誤以為其在鬧鬼,從而變得更加緊張。人的神經都有其極限,過不了多久,不用它們下手,我們也差不多精神崩潰了,其用心何其毒也,想到這對扁毛畜牲心機之雲深,比人心還要狡詐,我不禁感覺全身發涼。 這時丁思甜見胖子被臭屁嗆得厲害,忍著樹洞里的臭氣想去扶他,我卻知道這黃皮子屁雖然嗆人,還沒有致命的危險,這時候正是僵局。黃皮子暫時無處遁形,想直接弄死我們根本不可能,我們的行動[雲深無跡]和想法都能被它們預先知道,自然也奈何它們不得。雙方都在等待出現至對方于死地的時機,這種情況下千萬不能冒然行動。我正想阻止丁思甜靠近,可我比不得黃皮子料事神機,發現她的舉動時己晚了半步,丁思甜的手剛抓住胖子的胳膊,就見那對銀白毛色的黃皮子目中精光一閃,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地老羊皮突然從起身,他眼中呆滯無神,可兩只手象鐵鉗子似地直朝丁思甜脖子上插去。 我看老羊皮目中半點神彩也無,知道他八成是被黃皮子攝了魂去,人的神智一旦失去,比如昏迷或者睡眠、精神失常等情況,便會靈台冥滅,這就好象中了催眠的魔障一樣,既不知道疼痛,也不認得同伴,而且這樣失了心的人力量奇大,要是讓他把手箍在丁思甜的脖子上,立刻就能被他把頸骨插斷。 我見丁思甜勢危,只好放棄了敵不動己不動的戰術,伸手推開老羊皮的胳膊,老羊皮全身肌肉神經僵硬異常,力量奇大,我使出全身之力,才將他推倒,由于地形狹窄,我和老羊皮、丁思甜三人都滾倒在地。 我從觀音藤上跌落,摔得全身筋骨欲斷,剛剛推倒老羊皮動作太猛,牽扯得全身又是一陣奇怪疼,我倒地之時,順勢往那對黃皮子待的角落看了一眼,只見它們蹲在稍遠的一段樹根上,正瞪著眼晴狠狠盯著我們的一舉一動。 我這時靈機一動︰“黃皮子奸滑陰險,若真是以眼楮來預知我們的行動,只要蒙上眼晴就可以了。”但隨即便認定此計絕不可行︰“我們若是目不見物,都跟瞎子一般,更是拿它們沒角辦法了,不過……” 腦中剛剛閃出一個念頭,就听長刀出鞘之聲在耳邊響起,原來老羊皮摔倒在地,正好是那把康熙寶刀掉落的位置,他悶不吭聲地抽出刀來,對著丁思甜心窩便刺。 丁思甜本名叫做丁樂樂,後來憶苦思甜時期才改地名,我一直都覺得她的本名更適合她,愛說愛笑,能唱能跳,雖然後來有參加紅衛兵的經歷,也並沒有把她培養成一個其真正正敢于斗爭善于斗爭[雲跡]的戰士,她骨子里還是個文藝女孩,哪經歷過面對面地真殺真砍,而且對方還是她很熟悉的貧下中農老羊皮,那個平時和藹沉默,會拉馬頭琴,處處護著她的老羊皮,竟然跟變了個人似的,拔刀狠刺,一時間嚇得丁思甜目瞪口呆,加上發著低燒身體虛弱,竟連躲閃這致命的刀鋒都給忘了。 我見丁思甜愣在當場,冷氣森森的一抹寒光刺到面前竟然不知閃躲,想攔那失了心的老羊皮是攔不住了,只好合身撲去把丁思甜再次向側面椎開。 老羊皮手中長刀猛遞向前,擦著我的肩膀插進了後面的樹根,刀鋒一拖,我肩膀的衣服和皮肉全被劃破了,血流如注,我顧不上流血和疼痛,為了防止老羊皮再以刀傷人,急忙扣住了他持刀的雙手,可老羊皮並不抽刀,而是雙手下壓,插進樹根一寸有余的長刀,由直刺轉為向下切落。 我知道這長刀要是壓下來,不僅身後的樹根,我和身前的丁思甜都得被切做四段,只好和她拼了命地以肩膀和雙手,接住下壓的刀鋒和刀柄,我們雖已使出全力,可那柄長刀仍然一點點切了下來,我們攥住刀口的手都被割開了口子,鮮血滴滴嗒嗒地落在地上,也順著刀柄淌在了老羊皮的手上,在兩只黃皮子的獰笑聲中,樹洞里奪刀的三個人全變成了血葫蘆。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三十二章 讀心術 老羊皮戳在樹根上的長刀,切住我的肩膀向下壓來,我半坐在地上後背倚住樹洞,身前被丁思甜擋住,倉促之余,只好一只手攥住刀鋒,一只手隔著丁思甜去托老羊皮握刀的雙手,但這根本就是徒勞之舉,康熙寶刀一點點壓了下來。 丁思甜也想幫我托住刀鋒,以求二人能從刀下逃出,可一來她力氣不夠,二來這狹窄的樹洞間沒有半點周旋的余地,我的腿也被丁思甜壓住,想抬腳將老羊皮蹬開都辦不到。 樹洞里只剩下因為緊張與用力過度而咬緊牙齒的磨擦聲,這時被黃皮子把臉都燻綠了的胖子,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他看見我和老羊皮等人渾身是血地扭打在一起,兩眼頓時充了血,生出一片殺人之心,他的南部十四式手槍不知掉哪去了,從地下爬起來的時候,手邊剛好踫到老羊皮那桿獵銃,順手抄將起來,對準那失了心的老羊皮就要打。 丁思甜見胖子要下殺手,大概是想要出聲阻止,但此時身處鋒利的刀刃之下,一身都是鮮血,緊張得喉嚨都僵了,空自張著嘴發不出半點聲音,巨大的精神壓力終于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範圍,眼前一黑暈倒在地。 而我此時心中也極是焦急,明知胖子只要撲倒老羊皮緩解我們的困境便可,想要出言制止,但我和丁思甜的處境差不多,使出全身的力量檔著壓在肩頭那柄長刀,身體已經完全感覺不出疼痛,整個人處于一種一觸即潰的狀態,神經繃到了極限,想說話嘴不听使喚,除了咬牙什麼也吐不出來。 老羊皮完全變成了一具沒有心智的行尸走肉,但那倆成了精的老黃皮子見到胖子的舉動,目中精光大威,老羊皮好像受到某種感應,就在胖子剛剛舉起獵銳之際,突然抽刀回削,“喀察”一聲,寒光閃動,胖子手中的獵銃銃口,被齊唰唰斬斷。 胖子見獵銃斷了,發一聲喊撲到老羊皮身上,老羊皮以康熙寶刀切斷獵銃,也是傾盡全力,長刀順勢砍在了側面地樹根里,急切間難以拔出,被胖子一撲倒地,他張口咬住了胖子的側頸,頓時連皮帶肉扯去一塊。胖子仗著肉厚脖子粗,而且他越是見血手底下也就越狠,按住老羊皮,二人扭做了一團。 胖子往常同人滾架,一向罕逢對手,因為基本上很少能有人跟他處于同一量級。我記得在小時候胖子沒有現在這麼膀的一身橫肉,也從來沒人稱他為“胖子”或“小胖”,在小學一年紀的時候,他得了腎炎,我們那時候,醫院腎炎的治療手段,完全靠吃藥,連針都不打,他在吃了那種治療腎炎的藥物後,病是好了,可身體隨即就胖了起來,不過那個年代“胖”絕對是好現象,從來沒听說過那時候有人要減肥,胖是富態,是健康,那時候的姑娘們也都想嫁給胖人,不象現在的趨勢是“窮胖富瘦”,而且胖子自從身體胖起來之後,得到了很大實惠,以前光是人狠嘴狠,跟年紀大的孩子碴架就要吃虧,可自打胖了之後,提升了量級,更是逮誰欺負誰,看誰不順眼就揍誰,他的那手絕招人體加壓器,把對方撞倒了,然後他自上而下伸開四肢舒展著砸下去,更是令周圍各個學校各個年級的孩子們談虎色變。 可胖子雖然仗著身強力壯和一股血勇的渾勁,卻一時制不住老羊皮,老羊皮已是心神全失,目光呆滯,就象條瘋狗似的,張口亂咬,兩手跟鐵鉗一般,只要被他揪住了就死死不放,指甲深陷入肉里。 我剛才險些做了刀下鬼,肩膀上的刀傷不輕,但還有知覺,應該不至于傷了骨頭,老羊皮這一抽刀,算是稍稍得以喘息,趕緊扯塊衣襟扎住血流不止的肩膀,這時見胖子和老羊皮糾纏在一處,實以性命相拼,照這麼死磕下去非出人命不可,而且老羊皮神智不清,要是一旦出了什麼意外,被胖子誤傷了他的性命,回去須是不得交代。 當然這一切皆是那兩只老黃皮子從中搗鬼,老羊皮不過是因為摔暈了過去,從而成為它們借刀殺人的工具而已,但一時半會兒很難想出辦法對付能讀取人心的黃皮子,于是我就準備動手,協助胖子按住老羊皮。 我爬前一步,剛對著老羊皮伸出胳膊,就覺得臉側太陽穴上的頭皮一緊,被人從身後扯住了頭發,人的頭發都是按頭頂旋生長,頭頂後腦和兩側地頭發,各有其生長流向,要順著頭發生長的流向揪扯還好說,可我當時正趴在地上探身向前,被身後伸過來地那只手扯住頭發向上提拉,差點把頭皮給扯掉了,這一把頭發揪得我疼徹心肺。 我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扯住了我的頭發,肯定是剛才昏倒在地的丁思甜,她也被黃皮子制住了心神,已經變得敵我不分了,我並不知道老黃皮子這邪術的底細,不過以理度之,它僅能控制住昏迷狀態下的人,似乎與民間控尸術相似,那是一種給尸體催眠的異術,听我祖父講在我們老家鄉下,解放前就有類似的巫邪行為,人處在睡眠狀態下反倒不會為其控,而是直接能被其攝去魂魄,大概是出于昏闕狀態下人身三昧真火俱滅,而睡夢中頭頂肩膀三盞真火微弱之故,我們在黃大仙廟踫到的“黃仙姑”,跟這對全身雪白的老黃皮子完全不可同日而語,這倆黃皮子道行太大了,根本沒有弱點可尋。 現在我們的一舉一動,無不被那黃皮子事先料到,根本傷不得它們半根毫毛,而且我們四人中已有兩個迷失了心智,幾乎人人帶傷,有人死亡只是遲早的事情,不管怎麼掙扎惡斗,流血的也都是己方同伴,根本毫無勝算。想到這些不免使我整個人都陷入了深深地絕望恐懼之中,甚至有些喪失繼續抵抗的信心了。 但這念頭很快就被疼痛打消了,身上越疼心中越恨,狠勁發作決定拼到底了,我只覺頭上被丁思甜扯得火燒火燎一陣巨疼,來不及去掰她的手,只好順勢把頭側起,以求減緩頭皮的疼痛。剛把頭部側過來,太陽穴上突然傳來一陣冰冷地金屬觸感,丁思甜不知在什麼時候,把掉在地上的“南部十四式”手槍撿了起來,我頭向側面一偏,太陽穴剛好被她壓下來的槍口頂個正著。 我心頭一緊,想不到我的父輩們八年抗戰,好不容易取得了勝利。都到今天了,眼看著世界革命都要成功了,我卻被日本人造的南部十四式打死,而且還是我的親密戰友丁思甜開的槍,這種死法真是既窩囊又悲慘,總是在不經意間殺你個冷不防,總是往你最不希望地方向發展,在那一瞬間我問自己難道這就是命運嗎? 從那冰冷堅硬的槍口戳在太陽穴上,到听得扣動板機的動靜,這一刻實際上僅僅一兩秒鐘,可在我感受起來,卻是異樣的煎熬漫長,時間和腦海中的混亂思緒仿佛都被無形得放慢了,變作了一楨一楨的紅色慢鏡頭畫面。 四周的聲音也仿佛都在听覺中靜止了,耳中只剩下那王八盒子板機的聲響,死一般漫長的等待過後,就連這聲音也突然消失了,板機沒有扣到底,那只模仿魯格系手槍設計,但構造上存在先天不足的“南部十四式”,加上剛剛又被胖子重重摔了一下,竟在這性命攸關的一瞬間卡殼了。 王八盒子是公認的自殺槍,因為在戰場上槍械卡殼就等于自殺,可頂住我太陽穴的這把槍卡殼,則相當于救了我的性命,剛才沒來得及害怕,這時候也顧不上後怕和慶幸了,我抬手抓住槍口,想把丁思甜從身後扯倒。 不料丁思甜在身後照我肩膀的傷口狠狠搗了幾拳,我的傷口剛才匆忙中隨便用衣服包扎住了,但根本就沒能止血,被她從身後打中,頓時疼入骨髓,鮮血透出衣襟,將整個肩膀都染紅了。 那邊的胖子也正好把老羊皮壓住,老羊皮嘴里還死死咬著胖子的一塊皮肉,瞪目欲裂,拼命地在掙扎著,不過他一聲不吭,而且這時,我們四人已是全身鮮血,都跟剛宰過豬似的,誰也看不清誰的臉了,這情狀顯得極是恐怖。 樹洞角落中的兩只黃皮子,都伸開四肢順著樹根爬到洞頂,顯然是擔心洞中這場血淋淋的惡斗會波及到它們,于是盡量躲在稍遠處,貼在老樹干枯的樹皮上,扭過頭來幸災樂禍地盯著這邊看,眼中妖異惡毒的綠光盈動流轉,我一邊忍痛按住丁思甜,一邊抬頭望了那對黃皮子一眼,被那綠光一攝,那種身心俱廢的感覺再次傳遍了每一根神輕。 我不敢再去看那黃皮子的眼楮,心中卻早已經把黃皮子祖宗八輩罵了個遍,現在血流不止,已經漸漸感到力不從心了,如果再不盡快解決這場危機,就絕無生還的希望了,我一直認為黃皮子的攝魂與讀心之術,都是通過它們的眼晴干擾人心,只要設法使它們的眼楮喪失視力,我們便可擺脫目前的窘境。 我瞅個空當,抓了一把地上的泥沙,對著那對黃皮子撒將出去,樹洞上白影閃動,黃皮子早已躲開,可我原本也沒指望一把沙子便能奏效,只是希望借機擾亂它們的行動,使我和胖子能騰出手來對付它們,雖然這倆老黃皮子能預先對人的行動作出判斷,這樹洞內地形狹窄,如果我和胖子同時動手,利用地勢也許會有機會擒住它們。 兩只狡詐的黃皮子似是識破了我的念頭,帶有幾分嘲弄的向我靠攏過來,我心里罵著︰“扁毛畜牲,欺人太甚了。”但明知就算伸手過去捉它們,不管動作如何隱蔽,也只會撲空,只好視做不見。 這時胖子已用褲腰帶反扎了老羊皮的雙手,見我按住了丁思甜,便想過來相助,可他剛一起身,被反綁住的老羊皮也跟著猛然站起,一個頭錘撞在胖子的腹部,胖子猝不及防,而且別看老羊皮干干巴巴一個瘦老頭,但喪失了心神,也不知哪來的那麼大勁,現在即使有兩三個大小伙子也未必能按得住他。 這一頭撞得結結實實,胖子被他撞得四仰八叉向後仰倒,後背隨即重重撞在了樹干內壁上,好象是倒了一面牆似的,震得樹洞里一陣晃動,卡在洞口的觀音藤也跟著又掉下來一塊,這僅剩半截的空心老樹樹洞邊緣,與古藤間的縫隙再次加大,洞底的能見度也提高了許多,那縫隙雖大,但是由于藤身上有許多硬刺,就算是體形如貓的黃皮子也爬不出去,它們和我們仍然是處于一個幾近封閉的狹窄空間之內。 在這一片混亂中,我突然發現隨著樹洞內光線變得越來越亮,那兩只黃皮子卻象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嗖地一下快速溜到仍然漆黑的角落中,但它們那鬼火般的眼楮,卻已經暗得多了,不再那般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我心中頓時一片雪亮,原來這對老黃皮子怕光,光線越強,它眼中的鬼火就越暗,被我按住的丁思甜漸漸安靜了下來,極可能是因為光線的變化,使黃皮子控人心魂的力量減弱了,我手腳越來越軟,但知道這良機天賜如同絕境逢生,若不趁這機會宰了這對扁毛畜牲,怕是永世都不得安生。 我想到此處,顧不上血流不止,抬手抓住斬在樹根上的長刀,正要用力拔出刀來,去干淨利落地宰了那對老黃皮子,可就這麼一眨眼的工夫,面並的兩只黃皮子竟然全都不見了蹤影,頭頂的觀音藤再次下墜,這次倒將漏下光線的縫隙擋了個嚴實,樹洞里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了。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三十三章 千年之綠 我的手剛握住長刀,就覺得眼前一黑,我還以為是失血過多造成的,但隨即發覺是壓在洞口的觀音藤落了下來,樹洞里再沒半分光亮,這時老羊皮和丁思甜都象是突然泄了氣的皮球,萎頓在地一動不動,我趕緊和胖子打聲招呼,讓他摸到火柴燒件衣服照亮,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那兩只老黃皮子怎麼就不見了? 胖子點燃了一件俄國人的衣服,煙燻火燎中把樹洞再次照亮,只見洞內被鮮血濺得點點斑斑,老羊皮和丁思甜都橫臥在地,上方的觀音藤將兩只黃皮子血淋淋地卡在樹洞口,可能是這對黃皮子懼怕康熙寶刀的煞氣,長刀被神智清醒的人一握,它們先自慌了三分,加上我已看出黃皮子擾亂人心的鬼眼,是隨著光線的變化而由強到弱,它們更沉不住氣了,打算從觀音藤的縫隙中先逃出去、想不到觀音藤被它們一拽,藤上的硬刺剛好將其卡在洞口,刺得全身體無完膚,雖是一時未死,卻也是遍體鱗傷,鮮血把全身的白毛都染紅了。 我看明根苗,心想這黃皮子畢竟是扁毛畜牲,得勢之時猖枉以極,一旦被人識破鬼域使倆,便恢復了黃鼠狼的本性,立刻奔躥逃命,其實我們當時完全處在下風,黃皮子若是能再把剛才的局面僵持一時半刻,還未知鹿死誰手。 胖子的脖子被老羊皮連皮帶肉咬下一塊,流了不少血,他也不去理會傷口大小,只是疼得他暴跳如雷,憋了一肚子邪火沒地方發泄,見那兩只黃皮子卡在樹洞口,立刻過去扯下一只,那黃皮子被觀音藤扎得半死,這時被人捉住絲毫反抗不得,胖子一手揪住黃皮子的小腦袋瓜,一手攥住它的身體,雙手交叉著往兩邊反復扭了幾圈,喀吱吱幾聲骨髓斷裂的清脆響聲,那只老黃皮子的腦袋就被胖子從胖子上硬生生扭了下來。 胖子還覺得不解恨,扔掉黃皮子的尸體在上面跺了兩腳,又捉住剩下的那只,按在康熙寶刀的刀鋒上狠狠一拖,將它從中間活活割成了兩半。 樹洞里滿地都是鮮血,已經分不清是自己的血還是黃皮子的血了,我見終于宰了這兩只如鬼似魁地老黃皮子,身上如釋重負,支撐精神的求生欲望徹底瓦解。胳膊腿都象灌滿了鉛,上下眼皮開始打架,一動也不想再動,頭腦中昏昏沉沉的陣陣發漲,盼望著能立刻倒在地上睡去,但我知道這還遠遠沒到松懈的時候,現在要是昏過去了,沒止血的傷口流血不止,就足能要了人命。 我和胖子沒敢怠慢,也顧不上死里逃生的慶幸,趕緊看了看老羊皮和和丁思甜的傷勢,丁思甜臉上暗青之色凝結,情況十分危險,而老羊皮似乎在剛才和胖子的劇斗中傷了內髒,口角鼻孔都在流血,我們人來沒有就會過這種情況,不知道如何著手,心中都很慌亂,商量了幾句,沒有太好的辦法可想,我跟胖子說︰“必須想辦法盡快找些枯的化香草來生火,先處理外傷,用草灰止血。” 胖子用刀切開擋住洞口的觀音藤,這附近雜草甚多,其中不乏非常普遍的化香草,我們跟獵戶們進山打過獵,知道這種化香草可以止血,有些野獸受了外傷流血不止,就會找到附近的化香草草叢反復滾蹭,不久傷口就能愈合止血,屢驗不爽,此草生于陰濕之山地,高可七八寸,每叢都是奇數,長成羽葉形狀,尖長柄長,秋冬之交顏色由綠轉紅,草頸有細鱗如松球,焚燒成灰燼止血治傷效果頗為顯著。 我們化草止血,將那幾件俄國人衣服中干淨的部分扯成條,裹扎身上傷口,我肩上刀傷不輕,所幸深未及骨,止了血就不用擔心了,胖子頸上疼口面積大,而且是用牙咬的,傷口參差不齊,敷上草灰裹上之後,仍然往外滲著血,疼得他不住吸著涼氣。 沒過多久,老羊皮也先醒了過來,他是老而彌堅,傷得雖是不輕,卻還能動彈,吐了幾口嘴里地血沫,見到四周都是血跡,臉上盡是茫然若失的神色,完全不記得跌進樹窟後都發生過什麼事情。 我看丁思甜有只手因為握著刀鋒,被割出了很深的口子、傷口象孩子嘴似地往外翻翻著,只好咬牙撒了一把碳火草灰,然後給她裹上布條,丁思甜本來昏了過去,但劇疼之下又醒轉了過來,額頭上滲出黃豆大的汗珠,她看我和胖子都為她擔心,強忍著疼對我說︰“用化香草能治療傷口嗎?人民才把你培養到高中畢業,你怎麼知道這麼多東西?是不是在哪接受過秘密的特務訓練?” 我和胖子見丁思甜還有心情說笑,都覺得安心不少,但外傷好治,內素養難除,再不幫她驅除身上的 毒,不久便有性命之憂,胖子修好了兩只工兵照明筒後,四人互相攙扶著艱難地爬出樹洞,這片區域名為百眼窟,想必類似的地洞樹窟不在少數,可這毫不起眼的枯樹洞,剛剛險些成了我們葬身的墳墓,想起來就讓人覺得後脖子冒涼氣。 不過若不是這番惡斗,那兩只老黃皮子還不知會設下什麼陰毒辦法,來謀害我們的性命,而且它們始終躲在暗處,其手段著實叫人防不勝防,雖然眾人差一點就全折在樹洞里,可畢竟解決了一個天大的麻煩,不過我們一時也無暇去過多考慮其中的利弊得失,只有一步一蹭,在林中變幻不定的迷霧中繼續向前。 路途漸上漸高,離那觀音藤的位置落差雖不到數十米,但霧氣已薄,能依稀見到四處山口,南側山口霧最重,好似積了半山白雪終古不化,北側林中遍地樹窟,有的被枯枝敗葉遮擋,有的直接就能看見漆黑的洞口,人落其中便有滅頂之災。 兩側多有古松林和喬生長,皆是棟梁之材,樹皮厚至半米,色如瓊脂,脂似雲霞回波之 ,听人說萬年古松皮才可生出霞雕刻胭脂繡,看這古松林形勢,比起我們在大興安嶺所見到的最老的林子來,可能還要古老得多,恐怕真是生于洪荒之未開。已越萬年才能長成這般氣象,這片古老的土地不知道蘊涵著多少秘密。 在西北側的丘陵崩塌了一大抉,露出一片漆黑的大洞口,山前有被水沖毀的跡象,洞口有灘殘水,冰冷清澈得讓人恍惚,呼倫湖以南有許多交錯縱橫的地下水洞,可能那里就曾有這樣一條地下水脈,龐大的地下排水管道,就是用來使水脈改路,以便日軍能順利挖掘北面的山丘。但由于某種原因,水路被堵爆發了山洪,席卷了這片古松林,其中地錦鱗 也許就是趁著漲水的機會逃出去的。 日軍研寬所中最主要的設施大部分都被水淹過,那片蟲眼般洞窟密布的山坡下,就是一座兩層建築的寬闊樓房,林草掩映之中,冰冷的磚石樓房沒有半點生命跡象,陰森得如同墳地,我當先推門而入,舉著照明筒往里面掃了掃,牆上掛著一些塌灰,地上有幾具橫倒豎臥的死尸,死狀極為可怖,死者身上全都生出鳥羽獸毛,都和我們在地下室見到的俄國人相似,但死得卻不那麼從容,顯然在生前經過了一番痛苦地掙扎,牆上還有指甲抓出的印痕。 我估計這些人的死亡,極有可能同從山里運來地銅箱子有關,可能在開啟銅箱的一瞬間,發生了什麼非常可怕的事情,所有地活人都死了,不過百眼窟附近依然有大量的蚰蜒和野鼠,看樣子也都是從研究所里逃出去繁衍下來的,為什麼那些動物沒有全部死亡?難道那銅箱中的東西只能使人類死亡?不管怎麼說,我們能活著走到這里,就說明那銅箱帶來的災難已經過去了,這點倒不用過于擔心,其實就算擔心也沒什麼用,該來的早晚要來,甚至已經來了而我們還沒察覺到。 我不再胡思亂想,對門外的三個同伴招了招手,示意他們這樓中一切安全,可以進來了,胖子背著丁思甜,老羊皮跟在後邊扶著,三人進樓一看有這麼多死尸,也都乍舌不下,我對他們說這不是僵尸,沒什麼可擔心的,死尸的尸變都和百眼窟特殊的環境有關,這里很可能是風水學上所說的龜眠之地,至于從科學的角度來說是什麼原因,在那會兒我是說不清的。 走廊里的尸體越來越多,我們這輩子加起來也沒見過這麼多尸體,而且這些人死得實在太過蹊蹺,究竟什麼樣的東西能無影無跡地殺死這麼多人?我們不免懷疑也極有可能發生了細菌泄露之類的事故,才導致這里變成了死城。 從那俄國人的遺書中我們得知,利用百眼窟內的某種物質治療 毒,是這座日軍研究所的重要課題之一,這也是救丁思甜性命的唯一希望所在,我們也需要在這里找些傷藥,我看丁思甜昏昏沉沉的,擔心她毒氣攻心從此一睡不起了,就不斷跟她說話,讓她千萬別睡著了。 但我並不知道這樓中是否真有解毒劑,有的話又存放在什麼地方,要顧著四下里尋找,只好把這任務交代給老羊皮,老羊皮不擅說話,只好讓他給丁思甜唱歌,反正要想盡一切辦法讓丁思甜保持清醒,老羊皮只好唱起酸曲︰“騎白馬,挎洋槍,三哥哥吃了八路的糧,想要回家看妹子,呼兒嘿悠,打日本來顧不上……” 老羊皮的聲音蒼涼悲憤,在寂靜的樓道里听起來格外動人心魄,我心想還不如不讓這老頭唱呢,什麼叫鬼哭狼嚎?這分明就是鬼哭狼嚎啊,不過刺耳的歌聲確實能讓人精神為之一振,丁思甜的神智也隨之清醒了幾分。 我們在樓中一層層的仔細尋找,可這樓中僅有病體病樣和各種人體器官標本,以及那些死狀殘酷的尸骸,各個房間也僅有數宇作為標記,最後一路轉到了地下室,這里防腐藥水的氣味濃重,經久不散,建築設施的地下部分都是冰冷肅穆的水泥地,空氣透骨的涼,在主要通道的盡頭處,是一道黑色的大鐵門,門後似乎是個儲藏室,各種物品排列在架子上,地上擺著許多帶有編號的木箱。 我想看看里面有沒有藥品,跟胖子倆人在其中四處亂翻,在工兵照明筒光線的晃動中,忽地瞥見貨架深處有抹陰森詭異的綠光,我以為這附近還有其余的黃皮子,頓時緊張起來,由于右肩有傷,只用左手提了刀快步過去查看。 這一看才發現,卻原來是在這庫房里面有口銅箱,銅體趁著地下室中的陰氣,被手電筒一照,顯得翠潤欲滴,綠可盈骨,箱體純青猶如鋪翠,胖子和老羊皮也看個正著,都是啊呀一聲,驚為天物,他們還以為這箱子是翠玉的。 但我知道這口箱子雖然一絲銅色也沒有,但它卻不是玉的而是全銅的,以都我家有個小巧的青銅朱雀,那是我祖父當年收藏的古物,後來當四舊給破了,我听他說過如何觀銅,但當時沒太在意,也不知記得是否準確,據說銅器墜水千年,則變為純綠而且色瑩如玉,未及千年,或者器物厚重巨大,就會變得綠而不瑩,銅身上各處蝕斑也如以往,那是因為銅性尚未散盡,其重只能減三分之一。 若是銅器被水泡土埋,自身的銅性為水土蒸淘殆盡,則不見銅色,惟有翠綠徹骨,或遍體翠綠中存有一線紅色如丹,叩之有銅聲,也是非常罕見的古代器物。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三十四章 編號是“0” 不曾入水土的古銅器,在人間流傳至今,都是紫色而底部生朱砂斑,甚至這些斑塊已經變得凸起,如上等辰砂,放在大鍋里以沸水烹煮,煮得時間越久,斑痕越是明顯,如果是假貨,這麼一試,斑痕就能被煮沒了,所以甚是容易區分。 我見這口銅箱透骨晶瑩,用工兵手電筒一照,薄光流轉顯得好象都快透明了,便猜想這極可能是一件埋藏于土下,或是從水中打撈出來的上古之物,難道這就是黃大仙廟下的那口銅箱,僅就我所听到的,關于此物的傳說就已很多,但似乎沒一個能說清楚的。 想到這不禁出了一會兒神,胖子覺得好奇,抬手就想揭開箱子看看,我心里其實也想看個究竟,但知道這不是兒戲,天知道里面藏著什麼禍端,于是趕緊按住銅說︰“咱們先找藥品要緊,這四舊破破爛爛有什麼好看,別忘了這研究所里那麼多人都死得不明不白,這東西不踫也罷。”但是我將手下意識地按到銅箱上,卻感覺那銅箱甚輕,一按之下竟推得晃了一晃,這說明里面是空的,從中放出來的東西,也許至今還留在這樓中。 我按著那口青翠砌骨的銅箱一晃,那銅質早在水土中蒸淘盡了,留下的銅骨只有曾經的數分之一,所以著手甚輕,感覺里面空蕩蕩的,根本就什麼都沒有,這倒不出所料,倭國人找泥兒會地胡匪挖那古物出來。自然不是密封著存起來,肯定一到手就被開啟了。 研究所中有大量的橫死之人,從俄國人的遺書上判斷,這里發生重大事故,恰好是在泥兒會把銅箱從山里運來之後沒多久的時候,雖然並不能確定這些人的死因與之有關,但多半脫不了干系,雖然這樓中一切寂靜。想害我們性命的黃皮子也己經被收拾掉了,可我們畢竟還要在此逗留一段時間,萬萬不可大意了,也許這空箱子中會剩下什麼線索,查看明白了,也好讓我們今後不管遇到什麼,都能事先有個心理準備。 想到這我沒再阻攔胖子,讓他把箱蓋揭開,舉著工兵照明筒往里照了兩照,確實空無一物。在箱底只殘留下些黑色的木屑,我們對望了一眼,相顧無言,猜想不出這里面究竟有什麼名堂?胖子順勢把銅箱踢到一邊,我們還想在這庫房中繼續找找有沒有藥品,于是讓丁思甜坐在門口的木箱上暫時休息,老羊皮也留在那看著她。 老羊皮真地很實在,栽剛剛讓他給丁思甜唱歌提神,他到現在還在哼哈地唱個不停。在他那︰“騎白馬,跑沙灘,我沒有婆姨你沒有漢,咱兩個捆作一嘟嚕蒜。呼而嘿悠,土里生來土里爛……”的嘶啞白馬調曲聲中,我和胖子舉燈搜索,拆開了一個又一個的木箱,可里面的東西全都讓我們大吃一驚。 最奇怪的東西。是我發現有個箱子里裝著一個黑色木匣。匣中有一只疏璃瓶,瓶體瑩潤如新。但看起來是件古物,那瓶中儲了一個青色的大骷髏頭,瓶口僅有七八厘米,而那骷髏頭的直徑卻接近三十厘米,不知道是從哪裝進去的,也無法知道這瓶子是用來做什麼的。 還有一只黑色的古瓦罐,罐身刻滿了各種古老地中國符咒,看上去平平無奇,但保存封裝得極為妥善嚴謹,似乎極為貴重,這瓦罐讓我想起以前听說過的一件事,解放前有個在北京收購古玩的商人,有一次在鄉下收購古董,無意中從一鄉農家收得一只黑罐,上面刻有許多古篆,看起來象是符錄咒言,當時並沒有花太多的錢,只是在收別的古玩時搭著收來的,但這古罐造型樸實無華,顏色甚黑,雖然看不出年代出處,但那古玩商極是喜愛,也不拿去出售,而是自己收藏起來,放在家中儲滿了清水養花。 有次嚴寒,天冷得滴水成冰,當天古玩商生意繁忙,就忘了把瓦罐中的水倒淨,事後想起來,還以為那黑罐會被凍裂,想不到轉過天來再去看的時候,院子里凡是有水的地方全凍住了,唯獨著漆黑地瓦罐沒事,古玩商覺得甚是奇怪,于是重新倒進去水再次試驗,仍然是終日不凍分毫,甚至在冰天雪地中把手指探罐里,就可以感覺出里面的水都不是涼的。 這古瓦罐中如果注入熱湯熱茶,在一天之內也都象是剛剛在爐子上燒開的,從那開始,商人才知道這是件寶物,珍惜無比,後來有次喝醉了,無意將那古瓦罐從桌上踫掉地上,碎為數片,發現瓦片與尋常陶器間沒有什麼區別,但是有個夾層,也就是兩層罐壁,在夾層中刻著鬼工催火圖,那鬼工青面鐐牙,執扇引柴燒火,刻畫得極是精美細致,那工藝好采不是人力可以雕琢出來地,只能用鬼斧神工來形容,但當時沒有人能說得清這古瓦罐到底是什麼年代的產物。 听說到後來有種說法,稱這種外鑿咒文內刻陰鬼的器物,都是湘西辰州秘制,工藝早就已經失傳了,現在能見到的,幾乎沒有完整成型的,有殘片之類也盡是從古墓里出土地,當時我把這事完全當成故事來听,以為這就跟那個寶葫蘆地故事性質差不多,可在這里見到這瓦罐,竟與那道听途說的民間秩事非常相似,稽古證今,一一吻合,看來古人地工藝和智慧確實有許多都己失傳,只有令現代人佩服的份了。 但那時候我雖然覺得新鮮,可並沒有覺得這些古物有什麼價值,反正都屬于四舊範疇,隨便看了看就放回了原處,這時胖子也翻看了不少東西,對我直搖腦袋,示意一無所獲。 胖子奇怪地撫了撓頭。對我說︰“這地方藏地都是些什麼希奇古怪的東西,不頂吃不頂喝,沒一件有用的。”我說︰“看這些物品似乎都是盜墓的挖出來的,多半是那些泥兒會干的好事,也可能有些是從民間搜刮得來,反正都是古物,而且我發現這些殘破古舊的東西,都有一個特點。他們肯定是想刮地皮似的想找出一件重要之物,很可能就是百眼窟壁畫中地招魂銅箱,你看這些器物大多數都裝在銅箱木匣之內,甚至還有幾口銅棺材,大概也被錯當成與此地有關的那口銅箱給挖了出來,這里面不會有咱們需要的東西。” 眼見這庫房中毫無收獲,我們只好再到別處尋找藥品,四人身上皆是有傷,加上疲憊不堪,走得快不起來。雖然心急如焚,卻也只能順著走廊一步一挨地往前慢慢蹭著,這樓中都拉著電纜,但電氣已失,我們不知是這些建築中是靠什麼作動發電,而且找解毒劑和傷藥更為緊要,騰不下空來去尋找電力設備,好在有兩只時好時壞的照明筒,也不至于完全摸黑。 丁思甜趴在胖子背上迷迷糊糊地問我這樓里有沒有鬼?我勸她別胡思亂想。以前鬧鬼的動靜,可能全是那兩只老黃皮子搞出來的,但我心中也在嘀咕,這建築物正好建在山窟下方。從外邊看過去,可以見到那山坡的截面土中,埋著幾尊巨大的石獸,正是與那鬼衙門的傳說完全一樣,都說那里是鬼門關的入口。聯想到那黑色地古瓦罐。覺得有些傳說並不是空穴來風,名之為名。必有其因,既然稱作鬼衙門,難道那山窟里面其的有鬼嗎? 我暗中告訴自己,還是別再提這些事了,提得多了,總說有沒有鬼,那即便是沒鬼也得出鬼了,這樓道里雖然沒有光亮,但想來現在已是清晨時分,白天就更不可能有鬼了,我一邊給自己找些理由讓自己保持心態的平穩,一邊挨個房間查看翻找。 這研究所的地下設施共分兩層,最底層規模遠大于第一層,走道都用紅漆表著序號,這層區域可能屬于保密設施,若非有這些號碼,走在里面很容易迷路,不過既然已經深入到研究所的核心區域,能不能救丁思甜的命全在此一舉了,只好展開地毯式的搜索了。 我還有個疑慮,就是日軍建造如此大規模的秘密研究設施,恐怕絕不止研制毒氣和細菌這麼簡單,這里面也許還有更驚人的秘密和研究項目,不過這些事情太復雜了,而且我們所見所聞不過是冰山一角,根本就沒什麼頭緒,越想進越覺得頭疼,腦殼里好象有許多小蟲來回亂爬亂咬,就這樣胡思亂想著往前走,不知不覺跟著其余地三人,走到了一條寬闊通道的盡頭,這里有道正圓形的大門,上面有處醒目的紅色標識“0”。 鐵門半掩半合並未鎖死,這扇門與我們在附近所見地門戶完全不同,這些地下室有大有小,用途各異,一路查看過來,似乎也沒什麼規律可言,我用照明筒在門口往里掃了掃,黑咕隆咚地好象很深,空間比想象中大出許多,于是載決定進去看毒,但里面特況不明,不知是否有什麼危險,便讓胖子留在門口接應,由我單槍匹馬進去探探路。 胖子的傷口又疼了起來,他捂著脖子對我說︰“你就剩一條胳膊能動了還想搞個人英雄主義?你應該明白集體的力量才是戰無不勝的,干脆我跟你一道進去,讓貧下中農留下來照顧思甜咱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我們是從外邊進來,這建築物中雖然有許多尸體,但並沒見有什麼危險,這道“0”號門內萬一有些什麼,憑我現在地狀況還真應付不了,如果讓胖子一個人進去,他冒冒失失更是危險,只有我和他搭檔照應才比較穩妥,于是我想了想便同意了。 我們把康熙寶刀留給了老羊皮,讓他照者好丁思甜,里面不論發生什麼都不要進去,我們也不會走出太遠,探明了狀況就會立刻返回,隨後我拿了刀鞘,胖子拿著剩下兩發子彈地王八盒子,二人拉開鐵門,一前一後走了進去。 剛一落足,我就覺得腳下發軟,用工兵照明筒照了照,見地下果然不是水泥地,而是鋪滿了紅色的泥土,用刀鞘往泥土中戳了幾下,土層厚得戳不到底,滿地地泥土溝坎不平,竟然有點象是菜園子。 這里面的空氣又潮又冷,而且空氣中似乎有很多雜質,雖然呼吸起來感覺不出什麼,但已經干擾到了工兵照明筒的射程,照明的距離縮短了將近一倍,光線都快被黑暗吞噬淨了,我們不敢隨隨便便再往深處走了,順著標有“0”字記號的鐵門摸索到牆邊,出人意料的是,這里的牆壁都是土磚,而且與頂壁連成弧形,造成著寬敞的地下室中間高,兩側低,土磚向上內收,層層收攏,交錯疊壓,看形狀更象是窯洞或地窖。 我和胖子以為這是鬼子的菜窖,可怎麼者怎麼覺得不對,土磚上有許多疙里疙瘩的隆起物,互相連成一片,象是牆上用泥土糊住了什麼東西,看到此處我估計這里也不可能找到什麼藥品了,這不象是善地,鬼知道是干什麼詭異勾當的,還是撤回去再想辦法到別處去找為好。 我們正要退出,忽然覺得頭頂上有陣響動,一陣冷風襲來,我們趕緊低頭閃躲,照明筒短線的光線中,只見有個白呼呼的人影,從天花板上大頭朝下的垂了下來,也看不見那人的腳掛在什麼地方,只有兩只手和腦袋倒吊在我們眼前,忽忽悠悠地似是要伸手抓人。 我和胖子趕緊同時握了那把刀鞘,戳在對方頭上將其抵在牆上,胸前的工兵照明筒正好照到那人的臉上,那根本就不是活人的臉,出奇的白,而且干枯得開始蹋陷了,兩手的指甲長得都打卷了,彎彎曲曲的微微顫動。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三十五章 磚窯腐尸 我們見過上吊的吊死鬼,可從沒見過大頭朝下懸在半空的死人,那尸體僅能看到上半身,身上全是泥土,好象剛從墳里爬出來,鼻子和嘴都快爛沒了,下巴掉了一大塊,臉上白呼呼的一片都是蛆蟲,唯獨兩只眼楮炯炯有神,但和活人的有神不一樣,這死尸的眼楮不會轉動,雖然在照明筒的光線下閃著精光,但目光發直發死,直勾勾地盯著我們。 我和胖子都吃了一驚,倆人雖然腿肚子都快抽筋了,可還能硬著頭皮用刀鞘將那倒懸下來的僵尸腦袋頂在牆上,胖子慌亂中想摸出槍來射擊,我一邊目不轉楮地盯著那死尸的眼楮看著,一邊焦急地對胖子說︰“你快盯著它的眼楮看,千萬不能眨眼。” 從天花板上垂下來的僵尸,散發著一股好象是爛魚堆積腐臭的咸腥味,伸著兩只老樹般的爪子欲撲話人,我和胖子並力用刀鞘將它的腦袋頂到牆上,但那僵尸勁力很猛,我們用上吃奶的力氣也只堪堪將它按住。 那從房頂泥土中鑽的的尸體頭臉腐爛得還剩不到一半,白花花的蛆蟲在那沒有下巴的嘴里爬進爬出,它眼中目光雖然呆滯,但被工兵照明筒的光柱一照之下,突然精光暴起,力量變得更加大了,雖然中間隔著刀鞘,它又長又彎的指甲還是搭到了胖子的肩膀上。 胖子慌了神︰“老胡你不是告訴我沒鬼嗎,這他媽是什麼東西?”我說我哪知道,這人身上穿的衣服不象關在這里的囚犯,看樣子是軍國主義的幽靈借尸還魂了。 我們二人心頭惶然莫名,說著話胖子就想伸手去掏那支南部十四式射擊,我見此情形也不知道現在究竟面對地是什麼,腦袋只剩半個了哪還能是活人?而且看這尸體身上的泥土蛆蟲,竟象是乍了尸從墳墓里爬出來的,但是它的眼神卻比活人還要犀利,看上去跟夜貓子的怪眼一模一樣。 我竭盡全力支撐著刀鞘,見胖子想要用手槍,心想這東西腦袋就剩一半了也能撲人,就算用槍抵住頭部再給它開兩個透明窟窿,怕也不起作用,此物必是乍了尸的僵尸無疑,急忙告訴他別用王八盒子,根本不管用,趕緊盯住它的眼楮,絕對不能眨眼。 在東北山區乍尸的事太普遍了,隨便找一個人都能給你說幾種不同的版本,各種原因都有,應付的辦法也都各異,根本搞不清其中是真是假。就我所知道地種種僵尸傳說里,僵尸總共可以分為幾個類別,有牙種身上長毛的叫凶尸,尸毛很長,有的會象是獸鬃,民間管這東西也叫做煞,其實煞也有凶惡的意思,這是由地下土層環境特殊造成的尸變,人不踫它就不會乍尸撲人。 還有種跟第一種非常類似,僵尸身上跟陳年饅頭似地生出一層茸毛,又短又密,這樣實際上就不是僵尸了,而是有埋死人的墳故意和老狐狸洞相通,是一種防盜的手段。墓里埋了符,一旦有人挖墳掘墓想竊取墓中貴重物品,狐仙就會被符引到棺中死人身上,就算盜墓的人當時跑了,狐仙也能附在死人身上追著纏著不放,直到把盜墓賊折騰死才算完,是非常陰毒狠惡的一招,對付這種情況必須帶雄黃酒,斬白雞頭,把僵尸身上地老狐狸嚇跑。 另有一種最為常見,尸身顏色呈暗紫色,全身僵硬如鐵石,在當地停尸入斂前,如果尸體出現這種變化,除了要點上長明燈派人看守照料之外,腳底還要用紅繩拴住,稱絆腳繩,如果長明燈一滅,或是有有野貓踫到死尸,則立即就會乍尸,力大無窮,撲到人十指就能陷入肉中,想對付這種尸起的狀況,只有用竹桿先把僵尸撐住,然後覆以漁網焚燒。 盜墓的摸金校尉對付僵尸則必用黑驢蹄子,然而我們別說黑驢蹄子了,就連魚網和竹竿也沒笛,雖然不是赤手空拳,可僅有空刀鞘一只,雖能暫時把腐尸抵在牆上,可時候一久終究堅持不住,象我們遇到地這種情況,似乎是屬于尸腐眼不閉的僵尸,死前心頭必有一股怨念未消,我見那腐尸瞪目直視,想起有個古法,傳說僵尸睜眼是借活人的氣息而起,它用眼瞪過來,活人如果也用眼瞪過去對視,四目相對,則陽氣克制陰氣,它一股陰寒的尸氣就被壓制住了發作不得,如果這時候活人的眼晴稍微眨了幾下,或是目光散亂,則陽氣便會分散減弱,僵尸就會趁勢而起。 念及此處,所以我才趕緊用眼盯住那腐尸的眼楮,但一個人不眨眼根本就堅持不了多大工夫,我趕緊告訴胖子也按我說的去作,二人輪流用眼盯住僵尸,不敢稍有松懈,硬生生撐在那里進退不得。 但那全身蛆蟲爛泥的腐尸勁力絲毫不減,白花花的指甲對著我們卷了過來,這時我們面對著牆角,二人見情況緊急也顧不上再跟死人對眼神了,一齊低頭躲避,那指甲好似鋼鉤,唰地一聲從我們頭頂掠過,撓在磚牆上生生撓出幾道印痕。 我對胖子叫道︰“瞪眼這辦法不管用,這他媽八成不是僵尸,推開它跑吧……”可只要一撤手,那腐尸就會立刻撲到身上,急切間猝莫能離,而且一個人也撐不住它,想出去找取刀都辦不到,沒過多一會兒,我和胖子腦門上便都見汗了。 常言道︰“人憑膽氣,虎憑威”,初時我和胖子心中一亂,膽氣就先自減了一半,但僵持了大約半分鐘之後,我們就漸漸回過神來了,見那腐尸也真了得,它被包銀的刀鞘頂住腦袋,刀鞘的一端被我們硬生生戳進去一截,但它的尸皮就象是皮革一樣又堅又韌,任憑你怎麼用力也戳不透它的腦袋,我和胖子身上原本已經止住了血的傷口,都因為用力過度給撐開了,我見再消耗下去更是死路一條,可又難以抽身逃走,靈機一動,計上心來。 我和胖子借著牆角狹窄的地形,把手中所握的刀鞘一端打了個橫,牢牢卡在了兩面磚牆所形成的夾角之間,這樣一來那從天花板上垂下來的腐尸就被釘在了牆角,縱然它能夠掙脫出來,也非是一時之功,我們借機擺脫了相持不下的困境,哪里還敢再做逗留,二人轉身就走,腳底下剛一挪步,忽然從這磚室地面厚厚地泥土中伸出幾只白森森的人手,抓住了我和胖子二人的腳踝。 黑暗中我和胖子毫無準備,當即就被撂倒在地摔得滿嘴是泥,再看從泥中伸出來的那些手臂上,也都是干枯發白爬滿了蛆蟲,帶著長長的指甲亂抓亂撓,原來這巨大的磚室里面埋得都是死尸。 我倒在地上用腳蹬開那些手臂,並借力一點點向鐵門的方向爬了過去,可這泥下也不知究竟埋了多少腐尸死人,這時間大概遇著陽氣全都乍了尸,從泥土中成堆成堆的爬了出來,在這陣混亂之中,我仿佛還听到磚室深處有更大的響動,似乎是土層下面埋著什麼巨大得難以想象的東西,已經破土而出,听那動靜絕不是腐爛的死尸所能發出的,那響聲越來越大,聲如裂帛,就好象撕扯破布一般刺耳。 我和胖子想站起來都辦不到了,只能手腳並用踩著腐尸的腦袋和胳膊往外厭,這時幾乎已經爬到了鐵門邊,眼瞅著就到門口了,可剛爬出兩步的距離,卻又被那些泥土中的死人胳膊扯回三步,竟是距離逃生的出口越來越遠。 我們想要呼喊鐵門外的老羊皮,可聲音都被身後的巨響覆蓋住了,一陣陣絕望的情緒從心底涌動出來,這磚窯象是連按著地獄的入口,一旦進去就出不來,慢慢地被餓鬼們拖進十八層阿鼻地獄之中,想到這些全身如淋冰水,寒顫不可耐,我們八成是看不到世界革命股利的那一天了。 正絕望無助之際,眼前亮光一閃,原來老羊皮在門口听到磚室里動靜不對,挺刀秉燭進來察看,他本來最忌鬼神怪並之事,但眼見我和胖子落難,也不能袖手旁觀,吹胡子瞪眼掄刀揮出,康熙寶刀的刀鋒掠過,頓時切斷了幾支糾纏住我腿腳的手臂,我腳下一輕,立刻用手撐地站起身來,然後拽起胖子。 老羊皮被磚窯深處的巨響驚得陣陣發愣,站在那還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麼東西,我想叫他快逃,但空張著嘴發不出聲音,只好和胖子連推帶拽,三人慌里慌張地椎門逃了出去,只听後面親是老樹拔根的聲音隆隆不絕,那磚室又極是攏音,震得地下通道都發顫了,但工兵照明筒只能照見身前數步,所以只聞其聲,難觀其形,這時也容不得我們再去猜測觀察究竟有什麼巨物破土而出了,眼下眾人身上帶傷無法快速遠遁,只好先關閉“零”號磚室的鐵門,但願這厚重異常的大鐵門能擋得住它。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三十六章 禁室培骸 帶有“零”號標記的鐵門上有個轉盤形鎖摯,老羊皮和胖子倆人用後背頂門,腰腿加力,把那二十幾年沒有開合的鐵門合攏起來關上,吱吱Q嘎地聲音傳來,我握住轉盤門鎖,準備在鐵門閉合之際墜著身子以自重使它轉動起來鎖住這道門戶。 眼看著將要將鐵門閉合了,但磚室中已經有幾條腐尸慘白的胳膊伸了出來,都被加在了門縫處,那些死人的手指抓撓著鐵門,指甲和鐵皮摩擦的聲音,在空曠的地道里顯得動靜極大,听得人頭皮發緊,恨不得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想讓這種滲人骨髓的響聲傳進腦袋里。 胖子搶過老羊皮手中的長刀,隨手砍去,斬斷了幾條手臂和一個從門縫里探出的腐尸頭顱,斷肢處頓時流出許多黑呼呼的黏稠液體,氣味奇腥惡臭,中人欲嘔,胖子砍了幾刀,但磚室里伸出的腐尸肢體越來越多,原本快要閉合上了的鐵門,又被硬生生撐開了數寸,鐵門後似乎有股無窮無盡的神秘力量,已經超出了人類所能對抗的範圍,丁思甜見我們三人吃緊,也掙扎著過來幫忙,我們四人咬牙切齒用上了全身力氣,但那鐵門不但再也頂不回去,門縫反倒是被越撐越大,最後在一陣陣驚濤駭浪的巨大力量沖擊下,我們被撞倒在地,這道零號鐵門終于從里面給徹底撞開了。 “零”號鐵門被磚室中傳來的巨大力量轟然洞開,門後好象有座山體正蠢蠢欲動,我和胖子在那密室內遭遇的腐尸雖然力大,但行動緩慢僵硬。單憑那些滿是蛆蟲的僵尸,絕不可能發出這般動靜,那座神秘地磚窯里肯定埋著什麼不同尋常之物。 但我們根本不可能繼續留在鐵門前,等著看里面會爬出什麼東西,我見想依托鐵門采取守勢的算盤已然落空,連忙對讓胖子背起腿腳發虛的丁思甜,四人強忍著傷痛向通道外邊退去,我聞到身後惡臭撲鼻,百忙當中舉著工兵照明筒回頭望了一眼,這一晃之間。只見得鐵門中涌出無數白森森的死人肢體,這些尸體象是被某種植物裹住,全都連為一體,正一股一股的從磚室中蠕動而出。 這些花白的死體中夾雜著無數植物的根須,干頭萬縷桂滿了泥土和肉蛆。我暗自吃驚,在磚室中遭遇到一具腐尸,先是以為死人乍尸,可用眼楮瞪視的辦法卻克制不住它。那時就開始懷疑不是僵尸,但究竟是什麼難以判斷,當才匆忙中回頭一望。我發現所有的死尸,都如同生長在一個什麼發白的植物根睫里,那白里頭黃地東西竟然象是一株罕見的巨大人參,上半截看起來象個老太婆,滿臉皺褶,身材臃腫。下半截則象人參一樣,全是支支杈杈的根須,有長有短好似觸角,每條根上都有硬毛倒刺,數十具腐爛干枯的尸體都與它的根部長為了一體。天知道倭國鬼子在那磚窯里養地這是什麼怪物。 可即便是千年成形的老山參也絕沒有這麼大,這要真是萬年千年的老參,也一定是株妖參,胖子也回頭看個正著,驚道︰“老胡你快看死人身上怎麼長出了籮卜了?”我邊扶著老羊皮往前跑邊對胖子說︰“你什麼眼神,仔細看看,那是棵大人參上長了一大堆死尸,不是死尸上長了蘿卜,還有俄國人的烈酒沒有?趕快扔一瓶點著了阻住它……” 可是剛才撤得匆忙,慌亂中把從俄國人房間里卷出地包裹扔在了鐵門附近,想回去拿是不可能了,只好加快腳步逃離,但我們這四人已經疲乏到了極點,腳底下象是灌滿了鉛,心里雖然著急,腳下卻是死活邁不開步子,然而身後被那些腐尸裹著的異形植物越迫越近,只听那枯樹皮摩擦牆皮水泥的聲音就在腦後,腥臭地氣味都快把人給嗆暈過去了。 地下通道里大部分都是密閉的鐵門,但有的鎖死了無法打開,我們慌不擇路,見通道拐角處有道帶鐵格子的鐵門沒有關上,趕緊互相攙扶著踢門沖了進去,反手關門的時候卻又晚了半步,那好象人參般的植物有條觸須已經探進門來,胖子正想頂門,不料首當其沖被那根須上地幾具腐尸纏了個結實。 我和老羊皮正死死頂著鐵門,根本騰不出手來救他,這時胖子一條胳膊兩條腿全被腐尸抱住,他只剩一只胳膊還能活動,揮刀割斷了那條妖參的根須觸手,濃如潑墨的惡臭汁水濺了他滿滿一身,妖參的根須一斷,好似知道疼痛一般象後猛地縮了一下,我和老羊皮順勢把鐵門推上,這道門上的氣鎖由于太久沒用已經失去作用了,我順手推過一把椅子頂門,外邊指甲撓動聲依然不絕,一陣陣地猛撞鐵門。 我們用後背倚住鐵門,心髒突突跳成了一團,心中只剩一個念頭︰“主席保佑,但願這鐵門和牆壁修得結實堅固,可千萬別讓那怪物破門進來。”門外響聲雖然不絕于耳,但這地下室完全是按照用固軍事工事地標準建造,拿炸彈也未必炸得開,我們退進這里,終于算是取得了暫時的安全。 胖子趕緊伸手摸了摸自己,見身上零件一樣沒少,這才松了口氣,再看被長刀切斷的那條妖參根須,將近兩米多長,足有海碗粗細,被刀處流出許多黏稠的惡臭汁液,奇腥異常,半條根須雖然斷了,兀自翻滾抖動,象是被切掉的壁虎尾巴,然而跟其生為一體的三具腐尸,全都徹底失去了生命的跡象,眼楮里流出漆黑的液體,只是跟著扭動的妖參根須陣陣抽畜,看起來都不會再構成什麼威脅了。 老羊皮和胖子都脫了力,靠著鐵門頹然坐倒,我強撐著用工兵照明筒照了照我們所在的地下室,屋內滿眼狼籍。都是些散亂的桌椅櫃子,調節空氣的管道似堵死了,地下地空氣陰冷透骨,我惦念著丁思甜的狀況,無心再去多看,扶著她倚在牆角坐下。 只見丁思甜面色青得象要滴出水來,雖然神智尚在,但氣息已如游絲一般,出來的氣多,進去的氣少。好像隨時都有可能一睡不醒,我安慰她,讓她無論如何都要堅持到底,先喘口氣歇一歇,就算把這研究所揭個底朝天也要找到解毒劑。 丁思甜似乎已經知道自己死期臨近。不禁極為神傷,吃力地對我手胖子說︰“我知道我這次是沒救了……千萬別把這件事告訴我媽媽,我真懷念咱們一起串聯全國的日子,你們別為我難過。一定要想辦法活著出去,要記住,死亡不屬于工人階級。” 我和胖子緊握住丁思甜冰冷的雙手。悲壯地含淚答道︰“低級趣味無罪……”想到生離死別在即,都哽咽著再難開口,這時老羊皮過來說︰“這女娃的命苦著勒,咱們可不能讓她就這麼死在這黑屋屋里。”胖子哭喪著臉道︰“若思甜現在的氣色,那錦鱗 的毒入成已經散進骨髓了,咱們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神經性毒素沒有解毒劑,根本就沒辦法救命了。” 肩上的傷口疼得我腦門青筋一蹦一蹦地,要不是當前處境危險,恨不能一頭栽倒在地,昏昏睡上他個三天三夜。但見眾人沮喪絕望,不禁從骨子里生出一股極其強烈的逆反情緒,精神為之一振,記得俄國的一位哲學家曾經說過︰“生命的苦難總是壓得你透不過氣來,如果你不反抗,而是只去听從命運的擺布,就只會在困境中越陷越深,直到最後失去一切。” 我咬著牙對眾人說︰“要是有米……就連他媽地拙婦也能為炊,我絕不能眼睜睜看著咱們最重要的戰友在眼前犧牲,沒米去找米,沒藥去找藥,現在還不到給她開追悼會的時候,只要還有一口氣在,絕不要輕言放棄。” 胖子被我一說,發起狠來就要沖出去,我攔住他給眾人分析眼前的處境,如果研究所中真有治療 毒地藥品,很可能在一個相對封閉的倉庫或試驗室中,但這地下設施的規模大得出人意料,身處其中別說想找具體地點了,能不迷路失去方向都很難做到,不過現在首先要做的是想辦法先離開這。 我側耳一听,地下室外走廊中的動靜比剛才小得多了,但那外貌酷似老婦一般的人參精好象還守候在外,那家伙身上全是爛泥和肉蛆,而且根須上裹著許多腐爛的死尸,其體積幾乎佔堵滿了外邊的通道,別說能想辦法解決掉它,我們甚至不知道它究竟是什麼東西。 我用水壺里最後一點涼水浸濕了衣襟,敷在丁思甜額頭上給她降溫,然後在室內來回度步,絞盡腦汁想著脫身地辦法,走了幾個來回,一眼打上在關閉地下室鐵門時,被胖子砍斷的半條老參般的根須,根須上有幾具皮膚慘白的尸體,我用腳去撥了撥其中一具死尸,想看看它究竟是植物還是尸體? 那白色的腐尸身上爬了厚厚一層肥蛆,蛆下有片黑色地東西,我見有所發現,急忙把工兵照明筒放近一些,一照之下,原來尸體身上穿著一件黑衣,腰間還有條紅絛系著,雙腿以下被吸進粗大的根須之中,與其融為了一體,分辨不清下身是什麼裝束,再看另外的幾具尸體,卻都是身上沒有衣衫,死的時候大概赤身裸體。 我心中一動,忙對胖子等人說︰“那俄國人遺書上明確的寫著,這研究所里也關押了許多各國俘虜作為活體試驗的對象,可你看這穿黑衣的腐尸,這黑衣紅絛非常眼熟,咱們是不是在哪見過?好象是興安嶺山區的盜墓胡匪組織,這絕對是泥兒會的人。” 胖子聞言連連點頭,這件事特不難想象,很可能是泥兒會的人從黃大仙廟盜來一些機密之物,然後被鬼子卸磨殺驢扔進磚室里喂了那株妖參,不過其中有個細節值得注意,其余的腐尸與其死狀一樣,但皆是一絲不掛,顯然這泥兒會的胡匪死得很是匆忙,不象是倭國鬼子有預謀地行為,也許這胡匪同研究所里其余的人一樣,都被那場突如其來的災難所影響,他在慌亂中逃進了那間磚室,結果……就變成這樣了,剛剛若非老羊皮的康熙寶刀鋒利,我和胖子現在多半也和他一個下場了。 胖子伸手在死人衣服里亂摸,想搜搜看有沒有什麼用得上的東西,結果摸出一對黑驢蹄子和幾節繩索,另外還有些僻邪的朱砂,這就進一步證實了死者的身份,百分之百是泥兒會的胡匪,再驗看干枯的尸身,肢體筋骨僵如朽木,頭發指甲還在生長,都與僵尸一般不二,實難想象它是如何變成這等模樣。 為了謀求脫身之策,我和胖子思前想後,冷不丁記起那磚窯般的密室很是古怪,我們在插隊的屯子里搞移風易俗,拆了許多古墓老墳,將墳磚削整刮淨後重新使用,那些墳磚的形制雖然與這地下磚窯不同,但墳磚上都帶著一股陰寒冷人的氣息,即使在晌午的陽光下,拿著一塊墳磚,也絕對感覺不到一絲的暖意,那墳磚永遠象是從冰窖里剛取出來,在這一點上我和胖子是深有體會,進入磚窯後那種令人寒毛發乍的感覺不會錯,也許那道以“零”為代號的密室,實際上正是一座地下古墓的墓室,而那墓室泥土下為何會埋藏著一株成了形的巨參? 這時一直默不作聲的老羊皮听到我和胖子的討論,突然插口道︰“我還以為你們知識青年們有知識,知道那神神是個甚勒,可听你們說是人參?錯了嘛,在我老家還有那神神的養尸地,要是我沒老糊涂記錯了,那可是從西域回回國的挖出來的寶貝。” 我沒想到老羊皮竟然識得,什麼西域回回國?忙讓他把話說清楚了,那根部長了許多尸體的人參到底是什麼東西?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三十七章 面具 老羊皮語言表達能力有限,加上他說得顛三倒四,我和胖子听得滿頭霧水,但總算是大概弄懂他的意思了,在老羊皮的老家,有片沙地,這片區域干旱少水,但沙地中部的泥土確十分濕潤陰森,自古傳說那里是養尸地,尸體埋進去能得不腐,實際上那塊地生長著一些古怪的植物。 傳說這種植物,是古時從數千里外西域回回國圓沙城傳進來的,此物極毒,全身類似人形,有點象大得異常的人參,但要大出數十上百倍也還不止,它本身也和人參沒有任何關系,內地對它沒有準確的稱呼,只泛稱尸參或鬼參,古回回國稱其為“押不蘆”。 這東西專在陰暗腐臭的泥土中滋生,一些受到潮氣侵蝕的墓穴,或者淤泥積存的古河床,都非常適合它生長,其根須能深入地下數丈,說它是植物,卻又能伸展根須絞殺人畜為食,宛然一株巨大的食人草,如果挖開地面掘出這株植物,無論人畜,一旦觸其毒氣則必死無疑。 采取的辦法多是在確認押不蘆生長的位置之後,圍著它挖開四條土溝,溝的深淺以可以容納農村的大水缸為準,從溝底開始用墳磚堆砌成磚窯的形狀,連上邊都給完全封閉住,封閉前在里面關上幾條惡犬,隨後徹底用墳磚封堵,形成一間密室。 關在磚室中的惡狗由于呼吸不暢,在一陣咆哮後出于本能,它們就會用爪子挖泥,想要掘溝而出。一旦刨出押不蘆這種巨毒植物,惡犬則感染毒氣立刻斃命。 也有的辦法是直按用皮條把狗腿和毒根系在一起,人躲在上風口的遠處放鞭炮,犬受驚而逃就會拔根而起,這個辦法雖然省時省力,但並不保險,常常會使發掘者中毒倒斃,所以不如第一種辦法流傳得廣泛。 回回國之“押不蘆”出土後,過不了多久,失去了泥土之性就會使其毒性盡消。這時人們再過去把中毒而死的犬尸,連同巨毒地“押不蘆”一並埋回坑內,一年後掘出,犬尸便與“押不蘆”根須長為一體,尸骸雖腐爛枯臭。在沒有陽光的地方卻尚能蠕動如生,切開來暴曬晾干,就可以作為非常貴重的藥物進行出售了。 用一點磨酒就可以使人通身麻痹,猶如半死狀態。就算拿刀斧砍斷他的手腳,他也不會有任何感覺,再過幾天之後灌以解藥。則活動如初,就能恢復正常了,傳說古時華佗能剖腸破腹治療疾病,都是用的這種麻藥,直到宋代皇宮御醫院還有使用過的記錄。 老羊皮在西北老家,見到過有人刨荒鏟墳時挖出了這種人形毒物。那次一掘就能掘出一大長串死尸,都是無意中在夜晚經過附近遇害的村民,它卷了人之後,毒素都轉入尸體之中,死者雖己死了。但死尸卻如同養尸一般,頭發指甲還在生長,被陰氣長期潛養,遇陽氣而動,不管捉到什麼活的人畜,都會毒死後成為這株怪參的一部分養分。 我們揣摩那磚室的情況,看來是一處鬼子特意建造,用來培背麻痹神經藥物地地方,相傳養尸地中埋的僵尸肉名為“悶香”,可以入藥,這些幾乎已經長為植物的腐尸也是一種奇特的藥品,但其培育方法實在是令人發指。 我正想問問老羊皮,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徹底消滅掉這株怪物,否則它堵在門口終究不是了局,可話都嘴邊,忽然想起一件要命的事來,身上頓時涼了半截,我和胖子跟那些腐尸糾纏了半天,身上濺了許多腥臭難聞地汁液,恐怕也中毒了。 我和胖子趕緊看了看自己裸露在外的雙手,我們的手上混合了太多東西,已經髒得看不出什麼了,但手背上似乎起了一層細小的疙瘩,微微有麻癢之感,暫時沒有什麼其它地癥狀,雖然不知是不是中毒的跡象,但多半不是什麼好兆頭。 丁思甜所中的 毒尚沒辦法治療,想不到我和胖子也先後著了道,我心情十分復雜,不過一個雷是頂,倆雷也是抗,虱子多了不咬,帳多了不愁,這原本就一團亂麻地處境,再增加一些麻煩也沒什麼大不了,大不了我們三人一起去見馬克思了。 在我們那個時代的年輕人,沒有什麼太復雜的思想感情,而且自幼受到的教育使我們不知道困難二宇怎麼寫,天底下的事有能難得住革命戰士的嗎?所以天大地愁事也不會過于放在心上,我很快就把擔心自己是否中了毒的事情扔在腦後,問老羊皮有沒有什麼辦法。 老羊皮搖頭嘆氣,哪有什麼辦法,那回回國的毒物離土即死,等一會兒陰氣散盡,大概就不會動了,眼下只能學土地爺蹲在這干等了,不過誰知道那東西的根有多長,要是還有一部分接著地氣,咱們一出門就得被它絞住毒殺。 正當我們無可奈何之時,忽然听到頭頂傳出異動,我和胖子舉起工兵照明筒往上看去,在牆壁和天花板的接口處,有數道與走廊相通地窄窗,地下室門外的妖參根須串窗而入,正試圖鑽進來偷襲,胖子掄刀去剁已經伸入地下室的根須,只听得劃破革囊之聲傳來,刀落處腐液飛濺,尸參觸角般的根須又迅速縮了回去。 我們這時才發現這間地下室雖然門牆堅固,但並不嚴密,氣孔和氣窗極多,很容易讓對方有可乘之機,這間地下室似子是間資料儲存室,有許多裝著類似檔案一類文件的鐵櫃和木箱,我和胖子推動鐵櫃將外側的缺口全部擋住。 房間的最里面有一個極厚的鐵櫃,這本是最好的防御物體,但任憑我和胖子怎麼用力去推,它也不動分毫。好象在地下生了根一樣,我把工兵照明筒的光柱調整了一下,仔細照了照鐵拒,懷疑這里有道暗門,需要機關開合,我們那時候地反特電影里大都有這種情節。 我和胖子胡亂猜測,不料這回還真給蒙上了,當我順著鐵櫃的邊緣,將光線移到角落的時候,赫然見到在鐵櫃和牆壁之間的夾縫里。卡著一只人手,那手爪干枯郁紫,生有獸毛,與這研究所中大多數死尸一樣,都是死與某種突如其來的不明原因。死後由于這百眼窟附近環境特殊,才造成了這種異常的尸變跡象。 被尸體卡住的那個縫隙後似子還有不小的空間,但我用照明筒看了半天也看不清楚,眼下這間地下室的門外被那株跟僵尸長成一體的尸參堵住了。如果這鐵櫃後還有通道,說不定可以從這密道中離開,而且這暗道修得詭異。備不住里面就儲存著我們需耍地東西。 我和胖子對這一振奮人心的猜測感到深信不疑,胖子當即就到處摸索著去尋找打開鐵櫃的機關,我沒忙著動手,感覺這鐵櫃暗門有些不對勁,但哪里不對卻一時想不清楚,我吸了口氣讓自己的情緒盡量平穩。腦子里飛速旋轉,覺得卡在鐵櫃和牆壁縫隙處的那具尸體,可能是在緊急情況下打算逃進密室避難,但由于他死得突然,剛打開了偽裝地鐵櫃進如暗道。就立即死了,而不象是被鐵櫃活活夾死的,只不過自動回位的鐵櫃將他的尸體夾住了。 還有,這研究所中戒備森嚴,似子完全沒有必要在已經十分隱蔽地地下設施里,再制造一道這樣隱蔽的暗門,除非這門後的空間是機密之中地機密,很可能連日軍研究所內的大部分人員都不會知道,只有這機構中的一些首腦才掌握著里面的事物,死後被卡住的這具尸體,應該就是這魔窟里的頭子,可這死尸地胳膊為什麼露在外邊,這樣死亡的姿勢正常嗎?難道不是逃進里面,而是正要從里面逃出來?這密室中的密室…… 我腦子里東扯西繞,正在胡亂猜測,胖子已在一張桌子下摸到了一塊突起的地磚,位置非常隱蔽,也毫不起眼,如果不是一塊磚一塊磚的排摸過去,根本沒辦法發現,他揭了幾揭紋絲不動,又改用腳向下踩踏,這一腳蹬得力量不小,那地磚被他踏得沉下去一兩公分,轟隆隆一聲鐵櫃向側面收了進去,閃出一個狹窄地過道來,可能是由于他使的力氣太大,又或許是把機關踩過了頭,那活動的鐵櫃縮進牆壁,卻不再像我預期的那般再次自動復原了。 這條過道內有一扇密門,那門大敞四開著,深處是一間更大的地下室,胖子以為這密室是用來儲存藥品和食物的,心急火燎地就要邁步進去,我急忙擋在通道口,對胖子和老羊皮說︰“你們看被夾死在過道里的這具僵尸,他腦袋和手臂都朝著外邊,這種姿勢很可能說明他在臨死前的一瞬間,是從密室里往外逃,而不是為了避難而躲進密室,那里面……” 我的話剛說了一半,便听一聲巨響,頂門的木椅突然被撞成了數斷,坐在門後的老羊皮大吃一驚,拖著丁思甜急忙退開,我舉著照明筒望過去,只見鐵門洞開,一張蒼老婦人般的怪臉從門外探了進來,這異形植物形如人參,但其形態遠比人參猙獰萬倍,這回看得十分真切,那妖參的臉上滿是皺褶,兩個巨大的眼袋尤為明顯,我看與其說它是種純粹的植物,倒不如說它更象是一種生活在泥土中,靠吸取尸體汁液存活的半生物。 別說直面它那長丑陋的怪臉,單是聞到它身上潮濕腥臭的墳土氣息,就已經讓人感到一陣陣頭皮發脹,昏昏欲倒,事到如今我們也只得步步後退,我和老羊皮搭起丁思甜,胖子用長刀削砍著不斷伸過來的觸腳,四人被逼無奈,逐漸退進了鐵櫃後的密室之中。 我擔心胖子落單遇難,進入密室後也顧不上看清四周的環境,直接把丁思甜交給老羊皮,然後轉身到暗門處接應胖子,想要把暗門關住,抵擋住那妖參的來勢,但慌亂中哪里找得到密室內部的機關所在。 胖子情急之下,將過道里的那具僵尸推將出去,妖參的一只觸手立即將其卷住裹進密集的根須里面,我利用這個機會將密室內的大門牢牢關上,同胖子一起找所有能找到的東西頂在門後,這時才看出來,這間隱蔽的巨大密室中到處都有些擺放標本瓶的大櫃子,我們踫倒了許多玻璃瓶子,里面人體器官和奇形怪狀的動物死體流了滿地,地下室里頓時散發出強烈的防腐藥水氣味。 我們一通接近歇斯底里的忙亂,身體已經接近虛脫了,見暫時堵住了門戶,緊繃的精神稍一松懈,頓時覺得腳下無根,我肩頭傷口疼痛難忍,順勢向後退了幾步,想找個地方坐下來喘口氣,身後恰好有道石台,黑暗中我也沒有仔細去看就坐了上去,我坐定之後感覺身後有冷得出奇,回手向後一摸,發覺手指踫到了一件冰冷凹凸的金屬物體,隨手一摸,是一張人臉形的金屬面具,我嚇了一跳,立即想起那壁畫上戴有面具的大鮮卑女尸,趕緊轉過身用工兵照明筒一照,這解剖台一樣的石台上,果然是躺著一具金面罩臉的古裝女尸,金屬面具在照明筒暗黃的光線下,泛出一陣陣幽寂的光芒。 胖子和老羊皮也發覺有異,都過來觀看,那股來自死亡的無形震懾力,使我們全身為之顫栗,掛在胸前的工兵照明筒,隨著急促的呼吸節奏,也跟著起伏不定,也許有一瞬間是我看花了眼,照明筒的光線一動,那女尸的面具被流轉的光束晃得竟似子復活了一般,面具上那張原本平靜肅穆沒有絲毫表情的臉,好象對著我們抽畜地動了起來。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三十八章 防腐液 那頭戴冰冷面具的女尸就躺在水泥台子上,由于地下密室里漆黑一片,我們剛剛逃進來的時候,誰都沒注意到它的存在,自進了“百眼窟”之後,我們目睹了無數可驚可怖之事,不斷地疲于奔命之下,到了這里,就連神經都有些麻木了。 所以發現這具女尸之時,我和胖子、老羊皮也沒覺得過于吃驚,因為這一帶奇形怪狀的死尸實在太多了,我們頗有些見怪不怪了,可等到三人湊近了用工兵照明筒往那女尸身上一照,電筒的光束在那女尸面具上折射出暗淡幽異的光芒,冰冷沉默的面具似乎出現了一個詭異到不能形容的表情,我們頓時感到了一股來自幽冥世界的可怕力量,那種對死亡的恐怖感覺穿透了人心,一瞬間地下室內的空氣仿佛都結成了冰,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肺置于堅冰之上,全身顫栗欲死,再也抑制不住,在給自己壯膽的喊聲中,向後連退了幾步,地上有些破碎的標本瓶,里面的人體器官和反腐液淌到地上,滑得立不住腳,我們三人心慌意亂手足無措,都險些摔倒,趕緊扶著身邊得櫃子穩住重心,心中不由得生出一個念頭︰“這個鮮卑女巫還活著,至少這死鬼得亡靈至今還在尸體旁徘徊著!” 丁思甜被老羊皮放置在牆角處,正昏昏沉沉的不省人事,我疾向後退,沒看清身後的情況,一下正撞在了丁思甜身上,我感到腳後跟踩到了她的手,急忙縮腿,丁思甜嗯了一聲,竟然從半昏迷狀態中清醒過來,也不知她是回光返照,還是被我踩到了手指。由于十指連心,給她生生疼醒了。 她掙扎著讓我扶她起來,見我和胖子,老羊皮臉上滿是驚駭之色,順著我胸都的照明筒往室內一看,當即發現了那戴著面具穿著奇特的古代女尸,丁思甜的感受大致和我們相同,她也吃了一驚,躲在我身後,問我們那女尸會不會突然活過來? 這時老羊皮已被嚇得魂不附體了,倆腿打顫。哆嗦著就想給那古代女尸下跪,我也感覺到那大鮮卑女巫似乎隨時都可能突然坐起來,這種威覺前所未有地強烈,我只好無可奈何地對丁思甜搖了搖頭,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很可能這間密室,就是這研究所死亡旋渦的中心,那被夾在通道里的僵尸,肯定是由于這里發生了什麼才會向外逃跑,否則何不躲進這嚴密隱蔽地暗室?這女巫的尸體究竟有什麼力量殺了那麼多人? 我腦中思緒紛至沓來。心里越發沒底,而胖子回過神後,骨子里那股混世魔王的蠻勁就緊接著冒了上來,他有心要逞能。一晃腦袋,按了按脖子上滲血的傷口,對我和丁思甜說道︰“思甜這問題問得太好了。階極敵人會不會借尸還魂?面對這樣嚴肅的問題,我們的回答是不能帶帶有絲毫浪漫主義遐想色彩的,我去踢它兩腳便見分曉……” 我為胖子打氣說︰“說得好啊小胖,不過毛主席教導咱們說要注意工作方法,你過去踢那女尸當心被她張口咬了腳,我看你還是用康熙寶刀直接剁它幾刀為上。” 丁思甜呼吸急促地勸阻︰“別……別去……我總覺得它會突然活過來……”但胖子哪里肯听,橫眉立目地挺了長刀上前。在老羊皮和丁思甜的阻止聲中揮刀就剁了下去。 可胖子剛一舉刀,他背後的密室鐵門就被猛地撞了開來,我們並沒有鎖死鐵門,只是用重物將其頂住了,正想再搬其余東西堵門的時候,就冷不丁見到地下室里有具古代女尸,當時鬼使神差地慌了神,完全忘了門外還有更直接地威脅。 那長得如同老樹精般的妖參,裹著根下那些半死不活的腐尸撞開了鐵門。胖子被櫃子撞得趴在了那女尸身上,臉正好貼在那冷冰冰的面具之上,饒是他膽大包天,剛剛還掄刀發狠,這一來也嚇的哇哇大叫。連滾帶爬著從石台上翻了過去,我見鐵門中伸出一根兒臂粗的觸須橫卷過來,也趕緊拉著丁思甜向一道擺滿標本瓶的鐵架後邊躲去。 這間密室內再也沒有退路可行,唯一的門尸被堵,我們只好憑借室內繁雜的擺設,利用較大地縱深空間進行周旋,隨著不斷的追逐躲避,我漸漸發現這所謂妖參,很接近風水學中所說的地闕餃尸,物久自通靈性,植物也可化為生物,老參或是合手烏一類為天地靈氣所鐘,如過人參旁埋有新死者尸體,尸體可不腐不朽,年頭多了,死人和人參就長為一體,食之能得大補,長到這種程度參不叫參,尸也不為尸了,而是合為一提,稱為“地闕”。 但這回回國產的妖參卻與地闕不同,它雖形如巨參,卻更象是一種需要地氣和尸體存活的半生物,老羊皮也是在鄉下听得些野聞傳說,這未必就是什麼回回國之物,至今那西域回回國究竟在什麼地方,根本就沒人能說清楚,回回國只是一個泛稱,我看這妖參更象是產自陝西古墓墳塋之中。 它堵住密室,把體下的許多根須蠕動伸縮,欲捕食生人,速度雖然不快,可斗室之內閃躲不便,我們四人只有胖子有柄長刀可以勉強抵擋,胖子躲在水泥台後,揮刀遮住頭臉亂砍,切斷了幾條章魚須般的活動根藤,但妖參根須繁多,被斬去幾條也難以扭轉乾坤。 而且我們被迫分散,又只有兩個照明筒地光線,幾乎跟什麼都看不見也沒什麼區別,難以相互照應,不多時就見火光亮起,原來是老羊皮點燃了棉衣,想以火驅退尸參,可那怪物全身腐蛆爛泥,這種火勢根本就燒不得它分毫,但火光忽明忽暗,我們都覺得眼前一亮,能夠大致看清身處何種狀況之中了。 我和丁思甜躲在一個鐵架後邊,這里是火光照不到的陰影處,黑暗中听到一陣風聲夾著惡臭攔腰卷來,我身上有傷行動不便,再加上赤手空拳根本無法抵擋,只好抄起身邊的一把椅子,橫在身前一擋,感覺一股力量奇大,撞得胸口為之窒息,我背後鐵架都被撞得晃了三晃,這一下撞得我筋骨欲折才只堪堪接住。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即便想發揚勇敢戰斗、不怕犧牲、不怕疲勞和連續作戰的作風,也已經完全不可能了。可求生的欲望和決心仍然還在,我擋住了那條橫掃而至的觸須,心里清楚它要是縮回去冉卷過來,我絕對擋不住第二下了,于是用每受傷的那側肩膀頂住椅背,奮力將椅子推向牆壁,想把那條觸須擠到牆上。 不料黑暗中看不清周遭形勢,沒計算好和牆壁之間的距離,一下子退了個空。用力太猛收不住腳,合身撲倒在地,椅腿戳在了肋骨上,疼得我眼靠一陣眩暈,被我推開地那條尸參觸須卷著木椅迅速縮回,我沒能按住椅子反被揭翻在地,那根須抖得一抖。甩掉了木椅再次襲來,裹住了丁思甜向後拖了過去。 我肋骨疼得象按了個烙鐵,感覺到丁思甜被從身旁擄去,想伸手去抓,但疼得胳膊都抬不起來,眼看丁思甜就要被卷進尸參的根里,就在這萬分危機的緊要關頭。猛听胖子虎吼一聲,從藏身處跳了出來,玩了命地一刀砍下,斬斷了裹住丁思甜的那條根須,丁思甜恰好摔在了老羊皮的身邊,老羊皮拼著老命一手揮動火把,一手把丁思甜拖到身後掩護起來。 我見胖子救下丁思甜,松了一口氣,丁思甜中毒已深。要不是在廣闊天地中鍛煉了半年,身體素質有很大幅度提高,大概也無法堅持到現在,可她剛才又重重摔了這麼一下,哼都沒哼一聲。並不見她身體起伏呼吸,真不知是否還有命在。 我擔心丁思甜性命不保,咬緊牙關,忍疼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但沒等我去看丁思甜,就見尸參主體上那老婦般的怪臉忽地探進地下室,張口吐出一團黑氣,胖子站在正對面,出奇不意之下,根本來不及躲閃,被那團濃重的黑霧噴個正著。 據老羊皮說尸參是回回國所產的劇毒之物,但與人畜尸體長為一體後,就沒有那種奇毒了,將其分裂晾干後,按某種配方加以調和可做麻藥,但他說的未必準確,我們並不能確定尸參是否有中人立死地毒霧,我和胖子曾沾到了不少尸參中腐臭地液體,皮膚上稍感不適,只是疲于奔命,還沒顧得上擔心是否中毒。 這時胖子被那黑霧一嗆,眼淚鼻涕橫流,好像連氣都喘不過來了,連忙干嘔著向後退開幾步,手里的長刀便落到了地上,黑霧中幾條觸須蜿蜒探出,就要去裹胖子,我見他勢危,想去相助也是力不從心,當下也沒多想,隨手抄起鐵架上的玻璃瓶子,對準那妖參干癟皺褶的老臉擲了過去。 那標本瓶中裝地一大團,也不知是哪部分內髒,啪地一聲砸在妖參臉上,玻璃瓶子碎成無數殘片,里面的內髒和藥水潑得它全身都是,那尸參似子對防腐液十分敏感,沾到防腐液的地方都冒出一股黑水。 我頓有所悟,怪不得這尸參只是擠在鐵門處探出觸須傷人,而不是完全沖進來吞噬眾人,開始我開以為是它有一部分根須留在泥土中,到這密室門前已是極限,原來它是畏懼這流了一地的防腐液,剛剛要不是撞翻了那些瓶瓶罐罐,它早就進來將我們至于死地了,想到這手底下更是不停,把一個接一個的玻璃瓶扔了過去,胖子嗆出一口黑血,他和老羊皮見我得手,也都學著我地樣子,抓起身邊裝有內髒器官的瓶子不斷去砸那尸參。 密室中有上千個標本儲存罐,頃刻間強弱之勢逆轉,在防腐藥水暴風驟雨般的洗禮下,那尸參面目全非,全身腐爛流漿,抽搐著想要從密道中退回,但它體形龐大,鑽進來就比較吃力,是一部分一部分硬擠進來的,這時縮成一團,又哪里退得出去,不消片刻就癱成了一堆,再也不會動了。 我和胖子扶著牆過去看了看丁思甜的情況,她雖然沒有停止呼吸,但面色青幽之氣甚重,任憑怎麼呼喚也是不醒,我們到了這會也幾乎是油盡燈枯,只覺得心力俱廢,連手指都不想動了,遍地都是藥液和濕漉漉的內髒器官,幾無立足之地,鐵門被死掉的尸參堵了個嚴實,誰也沒力氣再去清理道路了,我用照明筒地光線掃了一圈,看到那躺在水泥台上寂然不動的面具女尸,它依然保持著那冰玲詭異的姿態一動不動,似乎沒有什麼異狀,也許剛才只是我們疑心太重了,眼前只有那個平台還稍微干淨點,但沒人願意在這時候去接近那具女尸,我們只好用盡最後的力氣,互相攙扶著退到地下室深處相對干燥的角落。 我們把丁思甜抬到地上讓她平臥,然後席地而坐,後背互相倚著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成一團,恨不能就此死了,實在不想再受這份活罪了,我不時惦念著丁思甜的情況,喘勻了這口氣,就得接著為她想辦法,想到這又擔心起來,伸手去探丁思甜的鼻息,可一抬手,摸到地竟是一張冰玲凹凸的金屬臉孔,那剛才還停在遠處台子上的大鮮卑女尸,這時候竟然不聲不響地躺在了我的身邊。 冰冷的金屬觸感,傳遞著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氣息,那個世界當然不屬于活著的人,我手指踫到那金屬面具,出于本能,也自是嚇得立刻縮了回來,但我半坐在牆角,明明可以感受到丁思甜就躺在我身邊。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三十九章 標本儲藏櫃 我完全沒顧得上害怕,急忙轉過照明筒,打亮了往身邊照去,丁思甜確是好端端躺在地上,不過剛才我們誰也沒有注意到,她臉旁的牆壁前擺著一口小小的銅箱,那銅箱蓋子上鑄著一面黃鼠狼頭,袑騑傍膋獄刓c甚是矮小,箱蓋大致和丁思甜的頭部平行,我適才隨手一踫,卻是摸到了箱蓋上的黃皮子頭,其造型奇詭,雖能看出是黃皮子,但擬人化十足,凹凸起伏之處極似人臉,竟被我誤以為是那大鮮卑女尸的面具。 胖子听見響動也爬起身來觀看,那時候我們精力體力之充沛簡直讓人難以想象,幾番出生入死,身上帶傷、腹中無食,劇斗過後稍一喘歇便又生龍活虎,事後回想起來自己也覺得奇怪,為什麼堅持到現在還沒趴下?除了年輕氣盛之外,還有個最主要的原因,其實這原因特別簡單,也特別單純,那時候真以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在為解放全人類跳出火坑而在貢獻青春,在這個問題上一點都不懷疑,信仰支撐的力量是無窮的,沒真正從骨髓里信仰過某種力量的人根本不會理解。 我和胖子將丁思甜移在一邊,湊過去細看那口銅箱,這神秘的銅箱上滿是古舊斑駁的銅花,四周都是巫紋符咒,我半點也看不明白,只是箱體上有許多顯眼的綠松石和金絲夾嵌,顯得十分華貴,一看就不是尋常的古物,那銅箱並非如我們所常見的箱子,箱蓋上沒有合頁連接,而是象棺材一樣,需將蓋子完全抬起來,才能開合見到里面的事物。 實際上這銅箱,也確實象是一口小巧玲瓏的古銅棺材,現在事情是明擺著的,在大興安嶺黃大仙廟中被泥兒會胡匪挖掘出來的。九成九就是這如同棺材的古老銅箱,再細看箱蓋上是面目可憎的黃皮子,頭臉幾與常人相等,蓋子與箱身閉合的縫隙間,尚有火漆殘留地痕跡,想必是曾經被人打了開來。 胖子好奇心中︰“這銅箱可比先前想象的要小得多,這四舊里面裝的是什麼貓七狗四的雜碎之物?”他嘴里念叼著就想揭開來看個究竟,以前破四舊時砸得多了,也沒太將此物放在眼里。 我趕緊說︰“別動,這箱子雖小,但我看它是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夾在密道中那日本鬼子臨死前想從這逃出去,他為什麼要逃呢?咱們稍微反向推理就可以得出一個結論,這研究所中莫名其妙而死之人如此之多,怕與這銅箱和那女尸脫不了干系,咱們能活到現在,肯定是有一件事沒做。那就是還沒有打開這口銅箱。一旦箱蓋再次開啟,恐怕咱們就沒辦法活著離開了,戰勝敵人的先決條件是先保存己方的有生力量。不能再做無謂的犧牲了。” 胖子點頭同意,他也挺會找借口︰“為了防止階級敵人滅亡前,還會猖狂一跳進行反撲,咱們就別動這箱子了,我現在好象又有點力氣了,咱就抓緊給想辦法救思甜吧,老胡……你說她……她還有救嗎?”胖子說到最後甚至有些不敢說了,說出來的聲音更是含含糊糊,確實是替丁思甜擔心到極點了,心理上產生了一絲動搖。這種情緒對他來說已是罕見地不安了。 我對胖子說︰“只要咱們團結起來,只要咱們有勇氣,只要咱們敢于戰斗,不怕困難,前赴後繼,堅持斗爭,那麼,全世界就一定是屬于人民的,一切妖魔鬼怪最終都會被消滅。勝利的曙光很快就會照遍地球,這間地下密室里東西不少,咱們先搜索看看……” 說著話,我又看了看丁思甜目前的狀況,自她出現中了 毒的跡象之時,按照以往傳說中錦鱗 的毒性推測,我們估計她最多還剩下二十四個小時的時間,現在雖然過了半天不到,但受了幾度驚嚇和外傷,毒已入骨,看來無論如何是堅持不了一晝夜了,多說再過兩個小時,只要 毒攻心,臉色由青轉黑,即便拿來解毒靈藥也難以回天了。 我知道事不宜遲,不得不發揚連續作戰的精神,趕緊讓胖子扶著我站了起來,眼下老羊皮已經指望不上了,他徹底脫了力,全身如同散了架,連站都站不起來,只好由他在原地守著丁思甜,我們的工兵照明筒用了許久,備用更換的電池丟在了磚窯門前,還不知剩余地電量可以維持多久,在這黑漆漆地地下密室,一切行動全都依賴光源,不到關鍵時刻,舍不得再去隨便使用,于是在衣袋里找出兩節以前燃剩的蠟燭頭,點將起來當作亮子。 目前密室的門戶被那株死掉地妖參尸體堵住了,它根須上裹帶的腐爛死人散了一地,加上門前滿地的各種生物器官,以及都快流成了河的防腐藥水氣味,地下密室中的環境可想而知是何其惡劣,只有我們所在的牆角處空氣流通,呼吸起來尚不為難,往室內一走,就會覺得眼楮發辣流淚,每用鼻勝呼吸一口,都象迎面嗆到石灰。 我帶同胖子,用血污骯髒的衣襟裹住口鼻,正要動身搜索,依在牆角照料丁思甜的老羊皮忽然扯了扯我的衣服,他一口氣尚未喘勻,無法說話,吃力地指了指那具橫臥在石台上的大鮮卑女巫尸體,看他臉上神色,一是惶恐不安,二是提醒我們千萬要捉防女尸乍了撲人。 我對老羊皮點點頭,心想現在救人要緊,那死尸既是始終未動,還是先別去招惹為好,抬腳把那口銅箱輕輕往遠處踢開,然後對老羊皮和胖子說︰“大鮮卑巫女到底怎麼回事,咱們都不清楚,可既然毛主席教導咱們說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到地力量,我活學活用,急學急用,隨時都用,于是就琢磨咱們跟那女尸也可以團結團結,象巫女這種身份,大概就是跟廟里的尼姑差不多,雖然是一種屬于封建迷信範疇的工作,但畢竟她本身沒有產業。就如同尼姑庵里的姑子一樣,庵廟寺院都屬于國家財產,並非她們個人所有,要照這麼分析就可以劃出成份來了,大鮮卑巫女的階級成份,很可能應該屬于無產階級陣營,嗯……如果……當然如果是自願當的巫女,那充其量也只是自由職業者。小資產階級,跟咱們無產階級屬于人民內部矛盾,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何況這具尸體也許和這研究所中曾經發生過的那場滅頂之災有關,算是對抗日做出過貢獻的,她跟咱們之間就算是有點不太對脾氣,也應該是井水不犯河水,你們說是不是這麼個道理?”老羊皮平時學習地理論知識遠遠不夠,听不太明白我講地道理。瞪著眼只是搖頭。也不知他是不同意我的觀點,還是讓我們不可掉以輕心,胖子階級斗爭水平就比老羊皮高多了。他立刻對我的分析表示贊同,不過胖子同時也表示,在這種敵暗我明的情況下,咱也不得不多加小心,必須多長點心眼,萬一那尼姑要是甘心為地主階級殉葬,妄圖變天,咱們手底下可就不能留情了,反帝必反修,我他媽砸爛她的狗頭。 由于當時社會背景在那擺著。我們一旦沒有主心骨的時候,唯一的辦法就是從四卷毛選中尋找指南,因為從來也沒讀過別地書,唯一的理論來源就是小紅本,紅寶書對我們來說就是戰無不勝的百科全書,從中提取出斗爭綱領,一切行為就有了目的性,現在既然有了方向,分清了成份。也就不象剛見到那具女尸那般心里發慌了。 我們打點精神,拖著疲憊的身軀在密室中到處尋找,這里設施物品極其繁多,除了各種人和動物的器官標本之外,另有數不請的藥瓶藥水,其實究竟要找什麼東西才能解毒,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只是根本不能讓白己停下來眼睜睜看著戰友丁思甜死去,我們只是認為解毒拔毒該有解毒劑一類的藥品,而且日軍研究所既然養了錦鱗 來研究,也應該會有相關的藥物,但看到那一櫃子一櫃子密密麻麻的藥瓶,我和胖子都有點傻眼。 我和胖子雖然在山區插隊了一段時間,掌握一些山里急救地土方,但並不具備多少真正地醫學知識,也從沒在這方面做過功課,光忙著參加世界革命了,哪有時間學習啊,除了少年時代出于游戲的目的接觸過一些常見化學藥水之外,對那些種類繁多地藥片藥劑根本毫不了解,到底能解 毒的是針劑,藥水,或是藥片?又該是什麼標識?完全沒有一點概念,這事可不能憑想當然,是藥三分毒,吃錯了藥的話,說不定不等毒發就提前送了性命,就算我和胖子為了戰友能豁出去不要命了以身試藥,也試不過來這千百種藥劑。 胖子喪氣地說︰“完了老胡,就咱倆這水平,連在這里面找片止疼片也找不出來啊,就算把解毒劑擺在咱們面靜咱也不認識,再說即便找到了解毒劑,是往胳膊上注射還是往屁股上注射?要是藥片的話吃幾片?什麼時候吃?咱哥兒倆對這些事是倆眼一抹黑,這可怎麼辦?” 我也彷徨無措,不過只要還有時間,我絕不肯放棄努力,眼瞅各櫃中的藥劑多得今人眼花撩亂,我們甚至不知道櫃子中的這些東西是不是藥物,畢竟還是年輕,把問題想得太過簡單了,殘酷的現實,是不可能隨人之意志為轉移的,我覺得不能再在這些藥品上浪費時間了。 細一思量,想起丁思甜曾給我們詳細講過許多他父親捕捉森 的故事,那錦鱗 行即生風,非是俗物,在森 中,大部分 是無毒的,它們雖然凶殘,卻只能憑筋力絞殺人畜,唯獨錦鱗 是 中另類,其生性最淫,頭骨中有分水珠,尾骨有如意鉤,合在口中行房可日御十女,黃帝內經稱其為至寶,這錦鱗 口中所吐毒霧,對女性地危害極大,其毒性與蛇毒相近,據說在毒蟲蛇蟻出沒之地,五步內必有解毒草,但錦鱗 出沒之處,只有它的克星“觀音藤”,觀音藤卻只能驅趕捕捉錦鱗 ,並沒有解毒拔毒的作用。 如果不找人工解毒劑,而另求其他生路,除非這附近有毒蛇出沒,找到毒蛇附近能解蛇毒的藥草,也可活命,但要命的是百眼窟附近什麼毒蟲都有,唯獨沒見毒蛇出沒,我急得腦筋繃繃直跳,心煩意亂之下,漫無目的地繼續朝密室深處走去,不把這密室儲藏間翻個底掉,終是不能死心。 胖子籠著蠟燭頭跟在我身後,我身上的工兵照眠筒沒開,腦中一片混亂,黑燈瞎火地低頭向前,也沒在意身在何方,一頭撞上了一層厚厚的玻璃,我吃疼不已,一邊罵著一邊捂著自己的前額,抬頭往前看了看,借著身後胖子所捧地燭光,只見面前是個橫在牆邊的櫃子,里面豎立著一個又大又長的玻璃罐,隔了兩層玻璃,只隱隱約約看見里面象是有副白森森的骨架,看形狀並非是人骨。 我和胖子暗自稱奇,既是骨胳標本,何必如此封存?胖子立刻上前連砸帶撬,掀開櫃門,原來這面大的儲藏櫃中,有數十個用臘封了口的罐子,裝得都是一些奇怪異獸的標本,甚至還有一個古代小孩的干尸,大概是些重要的東西,采用的是雙層隔絕封閉儲存,那儲了整具白骨的罐子尤為突出,罐高接近一個成年人的身高,大瓶子里裝滿了淡黃色的藥液,一種類似蟒蛇的骨骼一圈圈盤在其中,白骨上一點多余的肉渣也沒有。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三十九章 標本儲藏櫃 我完全沒顧得上害怕,急忙轉過照明筒,打亮了往身邊照去,丁思甜確是好端端躺在地上,不過剛才我們誰也沒有注意到,她臉旁的牆壁前擺著一口小小的銅箱,那銅箱蓋子上鑄著一面黃鼠狼頭,袑騑傍膋獄刓c甚是矮小,箱蓋大致和丁思甜的頭部平行,我適才隨手一踫,卻是摸到了箱蓋上的黃皮子頭,其造型奇詭,雖能看出是黃皮子,但擬人化十足,凹凸起伏之處極似人臉,竟被我誤以為是那大鮮卑女尸的面具。 胖子听見響動也爬起身來觀看,那時候我們精力體力之充沛簡直讓人難以想象,幾番出生入死,身上帶傷、腹中無食,劇斗過後稍一喘歇便又生龍活虎,事後回想起來自己也覺得奇怪,為什麼堅持到現在還沒趴下?除了年輕氣盛之外,還有個最主要的原因,其實這原因特別簡單,也特別單純,那時候真以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在為解放全人類跳出火坑而在貢獻青春,在這個問題上一點都不懷疑,信仰支撐的力量是無窮的,沒真正從骨髓里信仰過某種力量的人根本不會理解。 我和胖子將丁思甜移在一邊,湊過去細看那口銅箱,這神秘的銅箱上滿是古舊斑駁的銅花,四周都是巫紋符咒,我半點也看不明白,只是箱體上有許多顯眼的綠松石和金絲夾嵌,顯得十分華貴,一看就不是尋常的古物,那銅箱並非如我們所常見的箱子,箱蓋上沒有合頁連接,而是象棺材一樣,需將蓋子完全抬起來,才能開合見到里面的事物。 實際上這銅箱,也確實象是一口小巧玲瓏的古銅棺材,現在事情是明擺著的,在大興安嶺黃大仙廟中被泥兒會胡匪挖掘出來的。九成九就是這如同棺材的古老銅箱,再細看箱蓋上是面目可憎的黃皮子,頭臉幾與常人相等,蓋子與箱身閉合的縫隙間,尚有火漆殘留地痕跡,想必是曾經被人打了開來。 胖子好奇心中︰“這銅箱可比先前想象的要小得多,這四舊里面裝的是什麼貓七狗四的雜碎之物?”他嘴里念叼著就想揭開來看個究竟,以前破四舊時砸得多了,也沒太將此物放在眼里。 我趕緊說︰“別動,這箱子雖小,但我看它是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夾在密道中那日本鬼子臨死前想從這逃出去,他為什麼要逃呢?咱們稍微反向推理就可以得出一個結論,這研究所中莫名其妙而死之人如此之多,怕與這銅箱和那女尸脫不了干系,咱們能活到現在,肯定是有一件事沒做。那就是還沒有打開這口銅箱。一旦箱蓋再次開啟,恐怕咱們就沒辦法活著離開了,戰勝敵人的先決條件是先保存己方的有生力量。不能再做無謂的犧牲了。” 胖子點頭同意,他也挺會找借口︰“為了防止階級敵人滅亡前,還會猖狂一跳進行反撲,咱們就別動這箱子了,我現在好象又有點力氣了,咱就抓緊給想辦法救思甜吧,老胡……你說她……她還有救嗎?”胖子說到最後甚至有些不敢說了,說出來的聲音更是含含糊糊,確實是替丁思甜擔心到極點了,心理上產生了一絲動搖。這種情緒對他來說已是罕見地不安了。 我對胖子說︰“只要咱們團結起來,只要咱們有勇氣,只要咱們敢于戰斗,不怕困難,前赴後繼,堅持斗爭,那麼,全世界就一定是屬于人民的,一切妖魔鬼怪最終都會被消滅。勝利的曙光很快就會照遍地球,這間地下密室里東西不少,咱們先搜索看看……” 說著話,我又看了看丁思甜目前的狀況,自她出現中了 毒的跡象之時,按照以往傳說中錦鱗 的毒性推測,我們估計她最多還剩下二十四個小時的時間,現在雖然過了半天不到,但受了幾度驚嚇和外傷,毒已入骨,看來無論如何是堅持不了一晝夜了,多說再過兩個小時,只要 毒攻心,臉色由青轉黑,即便拿來解毒靈藥也難以回天了。 我知道事不宜遲,不得不發揚連續作戰的精神,趕緊讓胖子扶著我站了起來,眼下老羊皮已經指望不上了,他徹底脫了力,全身如同散了架,連站都站不起來,只好由他在原地守著丁思甜,我們的工兵照明筒用了許久,備用更換的電池丟在了磚窯門前,還不知剩余地電量可以維持多久,在這黑漆漆地地下密室,一切行動全都依賴光源,不到關鍵時刻,舍不得再去隨便使用,于是在衣袋里找出兩節以前燃剩的蠟燭頭,點將起來當作亮子。 目前密室的門戶被那株死掉地妖參尸體堵住了,它根須上裹帶的腐爛死人散了一地,加上門前滿地的各種生物器官,以及都快流成了河的防腐藥水氣味,地下密室中的環境可想而知是何其惡劣,只有我們所在的牆角處空氣流通,呼吸起來尚不為難,往室內一走,就會覺得眼楮發辣流淚,每用鼻勝呼吸一口,都象迎面嗆到石灰。 我帶同胖子,用血污骯髒的衣襟裹住口鼻,正要動身搜索,依在牆角照料丁思甜的老羊皮忽然扯了扯我的衣服,他一口氣尚未喘勻,無法說話,吃力地指了指那具橫臥在石台上的大鮮卑女巫尸體,看他臉上神色,一是惶恐不安,二是提醒我們千萬要捉防女尸乍了撲人。 我對老羊皮點點頭,心想現在救人要緊,那死尸既是始終未動,還是先別去招惹為好,抬腳把那口銅箱輕輕往遠處踢開,然後對老羊皮和胖子說︰“大鮮卑巫女到底怎麼回事,咱們都不清楚,可既然毛主席教導咱們說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到地力量,我活學活用,急學急用,隨時都用,于是就琢磨咱們跟那女尸也可以團結團結,象巫女這種身份,大概就是跟廟里的尼姑差不多,雖然是一種屬于封建迷信範疇的工作,但畢竟她本身沒有產業。就如同尼姑庵里的姑子一樣,庵廟寺院都屬于國家財產,並非她們個人所有,要照這麼分析就可以劃出成份來了,大鮮卑巫女的階級成份,很可能應該屬于無產階級陣營,嗯……如果……當然如果是自願當的巫女,那充其量也只是自由職業者。小資產階級,跟咱們無產階級屬于人民內部矛盾,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何況這具尸體也許和這研究所中曾經發生過的那場滅頂之災有關,算是對抗日做出過貢獻的,她跟咱們之間就算是有點不太對脾氣,也應該是井水不犯河水,你們說是不是這麼個道理?”老羊皮平時學習地理論知識遠遠不夠,听不太明白我講地道理。瞪著眼只是搖頭。也不知他是不同意我的觀點,還是讓我們不可掉以輕心,胖子階級斗爭水平就比老羊皮高多了。他立刻對我的分析表示贊同,不過胖子同時也表示,在這種敵暗我明的情況下,咱也不得不多加小心,必須多長點心眼,萬一那尼姑要是甘心為地主階級殉葬,妄圖變天,咱們手底下可就不能留情了,反帝必反修,我他媽砸爛她的狗頭。 由于當時社會背景在那擺著。我們一旦沒有主心骨的時候,唯一的辦法就是從四卷毛選中尋找指南,因為從來也沒讀過別地書,唯一的理論來源就是小紅本,紅寶書對我們來說就是戰無不勝的百科全書,從中提取出斗爭綱領,一切行為就有了目的性,現在既然有了方向,分清了成份。也就不象剛見到那具女尸那般心里發慌了。 我們打點精神,拖著疲憊的身軀在密室中到處尋找,這里設施物品極其繁多,除了各種人和動物的器官標本之外,另有數不請的藥瓶藥水,其實究竟要找什麼東西才能解毒,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只是根本不能讓白己停下來眼睜睜看著戰友丁思甜死去,我們只是認為解毒拔毒該有解毒劑一類的藥品,而且日軍研究所既然養了錦鱗 來研究,也應該會有相關的藥物,但看到那一櫃子一櫃子密密麻麻的藥瓶,我和胖子都有點傻眼。 我和胖子雖然在山區插隊了一段時間,掌握一些山里急救地土方,但並不具備多少真正地醫學知識,也從沒在這方面做過功課,光忙著參加世界革命了,哪有時間學習啊,除了少年時代出于游戲的目的接觸過一些常見化學藥水之外,對那些種類繁多地藥片藥劑根本毫不了解,到底能解 毒的是針劑,藥水,或是藥片?又該是什麼標識?完全沒有一點概念,這事可不能憑想當然,是藥三分毒,吃錯了藥的話,說不定不等毒發就提前送了性命,就算我和胖子為了戰友能豁出去不要命了以身試藥,也試不過來這千百種藥劑。 胖子喪氣地說︰“完了老胡,就咱倆這水平,連在這里面找片止疼片也找不出來啊,就算把解毒劑擺在咱們面靜咱也不認識,再說即便找到了解毒劑,是往胳膊上注射還是往屁股上注射?要是藥片的話吃幾片?什麼時候吃?咱哥兒倆對這些事是倆眼一抹黑,這可怎麼辦?” 我也彷徨無措,不過只要還有時間,我絕不肯放棄努力,眼瞅各櫃中的藥劑多得今人眼花撩亂,我們甚至不知道櫃子中的這些東西是不是藥物,畢竟還是年輕,把問題想得太過簡單了,殘酷的現實,是不可能隨人之意志為轉移的,我覺得不能再在這些藥品上浪費時間了。 細一思量,想起丁思甜曾給我們詳細講過許多他父親捕捉森 的故事,那錦鱗 行即生風,非是俗物,在森 中,大部分 是無毒的,它們雖然凶殘,卻只能憑筋力絞殺人畜,唯獨錦鱗 是 中另類,其生性最淫,頭骨中有分水珠,尾骨有如意鉤,合在口中行房可日御十女,黃帝內經稱其為至寶,這錦鱗 口中所吐毒霧,對女性地危害極大,其毒性與蛇毒相近,據說在毒蟲蛇蟻出沒之地,五步內必有解毒草,但錦鱗 出沒之處,只有它的克星“觀音藤”,觀音藤卻只能驅趕捕捉錦鱗 ,並沒有解毒拔毒的作用。 如果不找人工解毒劑,而另求其他生路,除非這附近有毒蛇出沒,找到毒蛇附近能解蛇毒的藥草,也可活命,但要命的是百眼窟附近什麼毒蟲都有,唯獨沒見毒蛇出沒,我急得腦筋繃繃直跳,心煩意亂之下,漫無目的地繼續朝密室深處走去,不把這密室儲藏間翻個底掉,終是不能死心。 胖子籠著蠟燭頭跟在我身後,我身上的工兵照眠筒沒開,腦中一片混亂,黑燈瞎火地低頭向前,也沒在意身在何方,一頭撞上了一層厚厚的玻璃,我吃疼不已,一邊罵著一邊捂著自己的前額,抬頭往前看了看,借著身後胖子所捧地燭光,只見面前是個橫在牆邊的櫃子,里面豎立著一個又大又長的玻璃罐,隔了兩層玻璃,只隱隱約約看見里面象是有副白森森的骨架,看形狀並非是人骨。 我和胖子暗自稱奇,既是骨胳標本,何必如此封存?胖子立刻上前連砸帶撬,掀開櫃門,原來這面大的儲藏櫃中,有數十個用臘封了口的罐子,裝得都是一些奇怪異獸的標本,甚至還有一個古代小孩的干尸,大概是些重要的東西,采用的是雙層隔絕封閉儲存,那儲了整具白骨的罐子尤為突出,罐高接近一個成年人的身高,大瓶子里裝滿了淡黃色的藥液,一種類似蟒蛇的骨骼一圈圈盤在其中,白骨上一點多余的肉渣也沒有。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四十章 守宮砂(上) 我和胖子腦子里浮現出一個念頭“蟒骨”?頭骨和蟒蛇非常相似,想不明白是做什麼用的,什麼蟒要這麼珍而貴之的儲藏?听說蛇能泡酒,難道蟒骨也能泡酒,我們舉著蠟燭頭從上看到下,一見尾骨立即就明白了,是錦鱗 的骨頭,這比在焚尸爐里遇見的可大得多了,看來百眼窟至少曾經有過兩條以上,掉進焚尸爐的那只也算它倒霉,毒蛇毒 其實最懼油煙,它死在那爐膛內是遲早之事,原本我還打算,如果我們能撐過這關,就會去替那毒 收尸剔骨,它的價值極昂,能夠換外幣,對支援世界革命是巨大的貢獻,若能與損失牧牛之事功過相抵,也許老羊皮和丁思甜不會受到責難。 胖子問我這泡的是不是解毒藥酒?我搖頭道︰“世上的生物,都是一物克一物,沒听說自己克自己的, 骨解不得 毒,這應該是個常識……”我說出這些話,一顆心也似沉入了海底,忍不住失望地抬手摸了摸那裝著 骨的玻璃瓶,不料燭光照在手上,我的手背上竟然全是細細的紅疹,胖子也急忙舉起自己的手看了看,跟我的情況一樣,我們二人頓時如被淋了一盆雪水,這大概是中了尸參的毒了。 可我們尚未來得及難過,就發現蠟燭頭恍惚的光線中,我們舉起的兩只手掌,在那玻璃瓶上映出了三只手掌的影子,我以為是玻璃反光一類的原因,但其中又似有古怪,于是把胖子那只手按了下去,面前的玻璃壁後卻還有只手掌的影子,一動不動的伸在那里,我和胖子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半步,那儲藏櫃中有個向我們伸出手掌的死人?還是……背後有人模仿我們的動作?我急忙回頭向後看了看,並無異狀,胖子再次舉起手來對著那玻璃晃了晃。瓶身上那個手掌的影還是一動不動, 骨的儲存瓶里似乎還有個死人。 我探出身子,繞著 骨儲藏瓶想看看這瓶中為何會有死尸,這時胖子突然在身後拍了我一下︰“別找了,那只小手好象在櫃子里。” 我轉頭看了看胖子,他捧著蠟燭,抬手朝那大得出奇地標本儲藏櫃里指了指,我順著他所指方向看去。雖然燭光恍惚,巨大的標本儲藏櫃內部在這微弱的光線下十分模糊,但在我們這個角度,的確可以看見有只五指伸開的手掌,撐在一層厚厚的玻璃容器里,我和胖子對望了一眼,異口同聲地問對方︰“櫃子里有個死人標本?” 這個大儲藏櫃太大了,就象一個小型密閉集裝箱,里面裝的都是各種完整的動物標本,粗略地看到靠外的這一層。包括那錦鱗 的白骨。似乎都是些巨毒之物,我並不知道這些東西如何分門別類,但人體是無毒的。為何要把死尸的標本跟這些毒蟲毒獸放在一處?難道是培養尸毒?這似乎並不合理,所以我們才下意識地去問對方,可問誰呢?問鬼?反正這個答案我們四個活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深處的那個玻璃容器在外邊夠不著,我稍微猶豫了一下,就接過胖子手中的蠟燭頭,打算鑽進去看個究竟,胖子勸我說︰“一個死人對咱們有什麼用處?咱倆趕緊到別處找找,說不定能在附近找條母 ,那咱們的親密戰友也許還能有救……” 我們曾听說過,錦鱗 是森 的一個變種。百雄一雌,錦鱗 本來就非常稀有,全身錦鱗能生黑風地雌 更是十分罕見,傳說雌 無毒,而且頭骨中地腦髓和骨骼能解雄 之毒,要是能找到一條雌 肯定能救丁思甜,不過這百眼窟又不產森 ,想找那原產地都已幾乎滅絕了的生物,連億萬分之一的機會都沒有。用當時流行地一個形容詞來形容胖子的構想——新天方夜譚。 但我也對那億萬分之一的機會抱有一絲幻想,如果倭國鬼子弄到了錦鱗 中的雌 ,做成了標本儲藏起來,這種可能性從理論上說也並不是沒有,所以我打算先不放棄希望,在這儲藏櫃里找遍每一個角落,總之是不到黃河不死心,不見棺材不落淚。 于是我對胖子說︰“先進去看一眼再說。”說罷低頭鑽進了巨大的標本儲藏櫃,由于所有罐子中都是奇形怪狀的毒物,我也敢掉以輕心,惟恐踫破了哪個瓶子,小心翼翼的慢慢蹭了進去,那里面有一股類似于瘴腦的味道,辣得眼淚直流,我不敢呼吸,閉住了氣湊到那玻璃容器前,那瓶中也全是暗黃色的液體,由于積液中的雜質比較多,僅能看到從里面按在瓶壁上地一只手,那只手比成人的手小了許多,大小接近七八歲的小孩手掌,掌上似乎有層透明的塑料薄膜。 我心下尋思︰“听說民間有毒胎兒和毒胎盤,就是帶毒的紫河車什麼的,可以制成毒藥害人,這儲藏櫃里盡是毒物,若有毒胎也不希奇,可從這手掌看來,瓶中的既非成人也非胎兒,而是個不到十歲的孩子,難道是毒胎被藥水發得脹大了?” 這當口顧不上深思熟慮,我見僅是個被藥水泡著的尸體,便不在它身上浪費時間了,想要掉頭在去別處找尋,可就剛我剛要轉牙去這儲藏櫃更深處地時候,一眼瞥見些東西,借著蠟燭的光亮可以見到玻璃容器壁後那只手,雖和人手完全一樣,但沒有掌紋,每個手指之間,還都有一個紅色的小圓點,我腦子里象是打個了閃,他媽怎麼就沒想到這一點呢? 我回頭招呼胖子,趕緊把外邊的瓶瓶罐罐都清開,丁思甜有救了,胖子一愣,似乎不相信會有奇跡發生,但奇跡不屬于神仙皇帝,奇跡屬于無產階級,他爭分奪秒,顧不上再問我什麼,抱著那儲藏 骨的大瓶子吃力地挪到一旁,在儲藏櫃門前清出一條通道。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四十章 守宮砂(下) 我說裝的不是死人,這櫃子里沒死人,罐子里是只守宮,大守宮,有它說不定能解丁思甜的 毒,胖子奇道︰“老胡你可別胡來啊,我怎麼沒听說大守宮能解毒?我就連什麼是守宮也不知道啊,咱都是爹媽生黨培養,在紅旗下沐浴著毛澤東思想的春風雨露茁壯成長起來的,怎麼你就能知道的比我多?我不得不問一句這是為什麼?” 我心急似火,但為了保持我在群眾心目中泰山崩于前都不眨眼的鎮定姿態,還是邊忙活著找出康熙寶刀刮那瓶口的封臘,邊抽空對胖子說︰“我為什麼知道的比你多?因為我從小樹立了遠大的志向,並著重培養自己的意志品質,不斷吸收學習各方面有用實甩的知識,以便將來能在解放全人類的第三次世界大戰中,成為我軍優秀的指揮員,而你呢,整天游手好閑,無事生非,你除了會打兔子還有別的能耐嗎?另外作為和你肩並肩戰斗過的紅衛兵戰友,咱們有著幾乎完全一樣的成長環境,都是從小經歷過三年自然災害,吃社會主義大食堂長起來的,誰也沒比誰多沐浴過春風和雨露,為什麼你長這麼胖我長這麼瘦?我不得不問一句,這是為什麼?” 胖子的雄辯水平歷來遜我半籌,再次被我問的張口結舌,我口中對他說個不停,實是因為心中沒底,是一種緊張不安的表現,說著話已打開那個圓形的玻璃容器,忍著刺鼻的味道,用長刀探入瓶內,果然挑出濕淋淋一只大守宮來。連尾巴都算上差不多能有一米多長。 什麼是守宮呢?實際上守宮就是壁虎,所謂守宮是守衛皇宮內苑之意,皇帝最少說是三宮六院,多說後宮有佳麗三千,這些女人都是給皇帝一個人準備的,別人不能踫,為了防止宮中有淫亂之事發生,內監會選取暗青色的小壁虎。裝在青瓦缸中養在濃蔭之處,每天有專人喂給這些小壁虎朱砂為食,養到三年頭上,青瓦缸中的壁虎就能生到七八斤重,那體形就相當不小了。 跟宰豬時選豬似地,一但有壁虎長夠了份量,有七八斤重了,便捉出來用桑樹皮裹住,放在陰瓦上烤干,然後碾碎入藥。點在剛入宮的女子臂上。從此臂上便有一個殷紅似血的斑點,這就叫守宮砂,如果處女一旦破身。守宮砂就會消失,否則終身不退,皇帝就通過這種辦法來約束他的女人們,一旦發現有沒被臨幸過的女子臂上沒有守宮砂,那就是欺君之罪,給皇帝戴綠帽子,是誅九族的罪過。 因為大壁虎有這個獨特的作用,所以又被稱為守宮,這名字據說還是皇帝給取的,是金口玉言。所以古時候都稱壁虎為守宮,按說這名宇屬于四舊,應該在廢除行列之中,不過我在看到這壁虎地時候,滿腦子里想的都是我小時候的一件事,在我祖父口中,它一向都被稱為守宮。 都說男孩子七八歲,是萬人嫌,猴屁股都要伸把手。可我到了十二三歲的時候,還不懂如何做一個听話的好孩子,淘得都出圈了,我們軍區後邊有片荒墳野地,草深處有塊青石扳,當地人都說那青石板是棺材蓋子,誰在上面坐一坐就要被里面的僵尸陰氣所傷。 我听說以後打算去偵察偵察,帶了幾個小孩用鐵棍把那青石板橇了開來,石板並不是棺材蓋子,只不過是塊天然的青石,另一面生滿了綠苔,我正覺得索然無味,不料那石板下藏著一只大蠍子,把我的無名指咬了一口,傷口當時就黑了,腫出兩三圈來,而且胳膊都開始發麻了,當時真以為自己要壯烈犧牲了,趕緊跑回家里。 恰逢我父母都在外地出差,祖父把我送到衛生站,那醫生也是二把刀,一檢查就要把我手指截肢,當時我祖父胡國華沒同意,他有他的土辦法,在舊社會他是陰陽風水先生,知道許多民間秘方。 正好當時有人捉了條活的大守宮,他就要了過來,守宮地手掌要不仔細看跟人手差不多,指頭縫里都有個鮮紅地小肉疙瘩,用針挑出守宮手指之見的紅色小肉點,和水給我灌了下去,沒到半天,手上的腫就清了。 後來我問過他這是什麼東西,祖父就給我講了許多關于守宮地故事,我對一些古舊奇聞怪談之所以知道得很充實,幾乎都是那時候听他所講,守宮指間的紅丸,稱做臍紅香,克五毒,解百毒,如果有一罐頭瓶臍紅香掛在屋內,整座宅子都不會有蚊蟲蛇蟻侵擾,不過那需要多少成形的大守宮,不是一般的人家用得起的。 想不到以前的經歷,這時候派上了用場,由于只有前肢的臍紅香可用,而成形的大守宮指間共有八粒臍紅香,正是解百毒的妙藥,而且我記得我祖父當年沒用任何多余的東西,不必象中藥一般講求君臣扶佐,唯一擔心地是這所謂的解百毒,包不包括錦鱗 之毒,可有病亂投醫,有根救命稻草,總好過眼睜睜看著丁思甜這麼死掉。 我狠了狠心,決定姑且一試,毒死丁思甜我就去給她償命,當時真是快急瘋了,我和胖子完全忘了我們倆也可能中了尸參的毒,把這件事徹底扔在腦後了,我把這套原理簡單的跟胖子解釋了解釋,胖子雖然半懂不懂,但出于戰友之間的無比信任,也豁出去同意了。a 我們把那被大守宮的尸體拖到地上,用水壺里的清水洗淨藥液,由胖子按住守宮的前掌固定,我用長刀的刀尖細細挑出八粒紅色地小肉疙瘩,棒在手心里一看,鮮紅欲滴,能不能救活丁思甜全指望它了。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四十一章 盜墓者老羊皮(上) 這時丁思甜臉色青中透黑,牙關緊閉,胖子和老羊皮撬開了她的嘴,我把八粒臍紅香全給她塞進嘴里,捏鼻子灌水送了下去。我們三人守在蠟燭下,雙眼不眨地盯著她,心都懸到了嗓子眼,也不記得過了多久,直到連殘余的蠟燭頭都燃盡了,才眼看丁思甜眉宇間青氣雖然未退,但謝天謝地,她呼吸比先前平穩了許多,終于有那麼一點好轉的跡象了。 我稍稍松了口氣,按說這時候應該再堅持堅持,離開這陰森惡臭的密室,可緊繃的這根弦一松,精神和體力都支持不住了。一瞬間感覺天旋地轉,想倒在地上昏睡的念頭揮之不去,但這時候還遠不到喘息休整的時機,必須趕快離開,哪怕到地下室過道中再睡,也不能在那鮮卑巫女的尸體旁失去意識。我咬了咬舌間,強打精神和胖子找家伙去清理密門前的尸參。這時老羊皮似乎也恢復了一些力氣,他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一步一搖晃地走過來幫忙。 我帶著胖子和老羊皮好一番忙碌,雖然我們對這株尸參“押不蘆”缺乏了解,但根據在福建接觸到的一些生物常識來分析,它可能像海百合一樣,是一種扎根地下不能移動的生物,它的活動範圍僅限于最長的根須,不能離開適合它生長的泥土,從那磚窖到這內層密室的距離來看,其長度簡直讓人難以置信。我們將這已被防腐藥水殺死的尸參一段段切掉,才發現不僅是根須與許多半腐尸連在一起,它身體表皮里裹著的尸體更多,根須纏著的尸體大多發白微腐,而參體內的尸體幾乎都爛得不成形骸了。 我正用腳把胖子切掉的根須遠遠踢開,這時忽听老羊皮一聲蒼狼般的哀嗥,雙膝跪倒,按著對一具尸參觸須上的尸體嚎啕大哭︰“二蛋哎,兄弟啊,你死得慘……” 我和胖子覺得奇怪,走過去往那尸體處看了看,見那與一條尸參觸須長為了一體的死尸,面目慘白,還有幾條蛆蟲在腦門上來回爬著,看老羊皮的樣子,似乎這尸體正是他的親弟弟羊二蛋。雖然我們與他素不相識,但畢竟跟老羊皮一起經歷了出生人死的考驗,有點物傷其類的感覺,不禁也是一陣辛酸。 我們不知該怎麼去安慰老羊皮,我只好帶頭唱起了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來渲染悲壯氣氛。剛唱沒半句,我突然發現羊二蛋尸體的裝束,赫然也是一身黑衣,腰上扎著猩紅的絛帶,原來這廝竟是與倭國鬼子狼狽勾結的泥兒會。我伸手就要去抓老羊皮的衣服,問他究竟是友誼還是侵略,不料—愣神的工夫,老羊皮已經悶不吭聲地轉身走出幾步,抱起了那口小銅棺材一樣的銅箱,口中念念有詞地揭起蓋子︰“二蛋啊,我替你把魂來引……” 不知是疲勞過度,還是事情發生得太過突兀,反正這時候我和胖子的思維,已經完全跟不上事態的變化了。我們微微愣了一愣,但至少還都立即反應了過來,老羊皮抱著的那口銅箱子,是萬萬不能打開的,否則誰也別想活。 管他是早有預謀,還是失心瘋了,我和胖子喊了一聲,扔下手中的東西,就撲了過去。胖子只是傷了脖子,而且精力充沛,奮起余勇,一馬當先,把身前擋路的雜亂事物通通撞在一旁,在老羊皮即將揭開箱蓋的一瞬間,他已舍身撲至,重重地把老羊皮壓倒在地。 胖子雖然那時候才十八,身體尚未長成,但就他那身肉,在當時來說也夠得上虎背熊腰了。加上在大興安嶺接受了雲半年多深貧下中農再教育,確實是太鍛煉人了,所以他全身上下那叫一瓷實,往前一沖就呼呼帶風,嗷嗷叫著一撲一砸,頓時把老羊皮壓得白眼上翻。 老羊皮的兄弟羊二蛋竟是泥兒會的胡匪,那就不是人民內部矛盾了,百分之二百是敵我關系。不過此事實在是太過出人意料,我擔心在未搞清楚真相前會弄出人命,連忙叫胖子手底下悠著點,要文斗不要武斗,制住他也就是了。 胖子听到我的叫聲,便扳住老羊皮就勢一滾,將他拖到密室深處,遠遠地離開了那口銅箱。我先看了一眼丁思甜的狀況,深跡她仍是睡得正沉,然後我過去幫老羊皮拍後背,揉胸口。 過了半響,老羊皮啊呀叫了一聲,被胖子壓得滯在胸口的那團氣血,終于流通開了。他呼呼喘了幾口粗氣,對胖子說︰“唉……你娃這是想把我的老命來要……” 我看老羊皮的神智比剛才平穩了許多,可以問他話了,但這密室不是久留之地,背起丁思甜,押解著老羊皮,從被割碎的尸參殘骸上踏過,來到了外間,找個相對干淨安全的地方點上蠟燭,這才對他說︰“剛才是你差點要了咱們大伙的命。現在你趕緊把話說清楚了,你兄弟羊二蛋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為什麼跟那挖墳掘墓的胡匪一個打扮?你不是說他是被胡匪們逼著帶路來百眼窟的嗎?我他媽從一開始就發覺不對了,泥兒會的漢奸去倭國鬼的秘密研究所,難道會找一個從沒進過百眼窟的放羊娃子帶路?你從一開始就在騙我們!” 老羊皮被我說得低頭不語,我不知道他選擇沉默是因為問心有愧,還是另有原因,但不說清楚終究就不行,這件事搞不明白,別的都得擱到一邊。但想套出話來,必須講究策略,我讓胖子注意工作方法,先松開老羊皮。胖子便對老羊皮曉以大義,從國際形勢,談到國內形勢,以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必然性,另外還說了一切反動派必然從一個滅亡走向滅亡的趨勢,希望老羊皮不要自絕于人民。胖子也表明了態度,為革命為人民,他就是粉身碎骨,也是紅心永向毛主席,絕不允許有以前的土匪漢奸混進貧下中農隊伍,不惜流血犧牲,也要誓死捍衛毛主席親手發動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四十一章 盜墓者老羊皮(下)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自古以來天經地義,出了人命就要給人家抵命,要是不想死怎麼辦呢?那就只能隱姓埋名遠逃他鄉了。兄弟二人不敢在原籍待了,連夜出逃,仗著年輕,而且對周圍溝溝壑壑的熟悉,避過了官府的追捕,一路躲躲藏藏就逃到了黃河以南。老羊皮祖上是吼秦腔出身,家傳的專會唱趙子龍長阪救主,二人無以為生,就靠到各地給演皮影戲的陝西人幫腔扛箱度日,一晃就過了十來年。 那時候世道亂得厲害,有天老羊皮和羊二蛋跟戲班去鄉下演出,不幸遇到了土匪。女班主稍有不從,便被土匪扒光衣服削作了“人棍”,其余的人也大部分逃散了。老羊皮帶著羊二蛋逃進了附近山里的一個山洞,想不到那山洞里有個古墓,最雲深處的地宮里亭台樓閣跟皇帝的花園似的。當然老羊皮可沒看過皇帝家里邊什麼樣,估計跟這山洞里的樣子差不多,簡直是進了天宮了。他們二人在地宮里亂走,無意中救了個道士的命,那個道士也是年紀輕輕,比羊二蛋還要年輕幾歲,言談舉止都絕非等閑之輩。 他們最想不到的是這道士殺起人來比土匪還狠,听說他們的班主被土匪殺了,便讓他們在山洞里等片刻,出去沒多大一會工夫,就拎了一串人頭回來。哥兒倆一看那幾顆首緞,正是那伙攔路害命的幾個土匪,雖然是惡有惡報,但老羊皮是本分人,看這血肉模糊的人頭,不免覺得心驚肉跳,可再看那年輕道人,好像根本就沒把殺人當一回事。 而且這年輕道人挺仗義,滴水之恩,願意涌泉相報,替他們兄弟倆報了仇不說,還要給他們一筆錢。老羊皮擔心這道士也是殺人如麻的響馬賊,哪敢收他的財物。那年輕道士見他們不收,就領他們去一個姓陳的有錢人家里,讓那姓陳的今後照顧他們,然後匆匆忙忙地離開了,臨走也沒留下姓名。 姓陳的這個人年歲也不大,雖然他對那個年輕的道人十分恭敬,但他本人也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手下有好多兄弟,家里有很多古物,經常干些詭秘勾當,而且此人天生的好口才,能言善辯,口若懸河。剛開始這陳姓之人,安排老羊皮和羊二蛋在自己的大宅子里,並沒拿他們當下人使喚,只讓幫著干點很輕松的零活,一天三茶四飯,好吃好喝供著,到月還給些錢讓他們想買什麼就買什麼。 老羊皮天生是苦命,哪受過這種待遇,覺得過意不去,就想給人家家里幫忙干點粗活累活,可都有下人做了,他們想做也沒他們的分。後來時間長了,他們兄弟終于知道這姓陳的,原來是個盜墓挖墳的江洋大盜,不過人家不僅不覺得愧心,還挺有理,有什麼大不了的,要成大義必虧小節,這叫分贓聚義,共謀大事,別說挖幾個荒墳野冢,皇帝老子的墓也不是沒挖過。 後來老羊皮和羊二蛋也入了伙,一晃好幾年,跟姓陳的這個人學了許多無倒斗跡的手藝,這幫人能識別草色土痕,會“千竿圈穴”和“穿嶺取墓”之術,又經常冒充風水先生到處打探消息,眼線極廣,一有動作,就是幾十上百人的出動。也不光倒斗,路過那為富不仁的大戶,往往也順便拿下,簡直有點梁山好漢的意思。但有一次那姓陳的首領帶了批兄弟南下做樁大買賣,由于路途遙遠,去的人不是太多,他們很可能在南邊出了意外,一個也沒能回來,全都下落不明。 盜魁失蹤之後,樹倒猢猻散,眾人有的去南方尋找首領的下落,其余的就各奔前程了。老羊皮也打算南下,可羊二蛋卻跟另外一個東北來的盜墓賊商量好了,倆人要一起奔東三省。老羊皮苦勸羊二蛋別去東北,東三省滿洲國都讓小倭國佔了,去到那能有咱們容身之地? 可羊二蛋死活要去,在老羊皮的反復追問下,才從他口里得知,原來有股泥兒會的盜墓胡匪在大興安嶺一帶活動,他們屬于一股不入流的散盜,就是膽大,玩邪的,什麼都敢挖,可根本不知道如何找那些沒有標記的古墓。羊二蛋要比老羊皮心眼多,學的本事也比較多,經人引見,動了邪念,想人泥兒會。那時候泥兒會正需要羊二蛋這樣的人,女人也好,錢財也好,要多少給多少,最關鍵可以讓他坐頭把金交椅,對他刻意逢迎。羊二蛋往日里,從來都是看別人的臉色,這麼多年來活得低三下四,也許是在社會底層生活的年頭太多了,所以他自己甚至沒魄力去闖天下,被泥兒會的人好話一燻,連北都找不著了,見有這等好事,就去東北做了泥兒會的“大櫃”。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四十二章 不歸路(上) 可羊二蛋死活要去,在老羊皮的反復追問下,才從他口里得知,原來有股泥兒會的盜墓胡匪在大興安嶺一帶活動,他們屬于一股不入流的散盜,就是膽大,玩邪的,什麼都敢挖,可根本不知道如何找那些沒有標記的古墓。羊二蛋要比老羊皮心眼多,學的本事也比較多。 經人引見,動了邪念,想人泥兒會。那時候泥兒會正需要羊二蛋這樣的人,女人也好,錢財也好,要多少給多少,最關鍵可以讓他坐頭把金交椅,對他刻意逢迎。羊二蛋往日里,從來都是看別人的臉色,這麼多年來活得低三下四,也許是在社會底層生活的年頭太多了,所以他自己甚至沒魄力去闖天下,被泥兒會的人好話一燻,連北都找不著了,見有這等好事,就去東北做了泥兒會的“大櫃”。 羊二蛋利欲燻心,到東北深山里當了盜墓胡匪“泥兒會”的大櫃,老羊皮只有這一個兄弟,對他看得比自己性命還重,一看羊二蛋去意已決,沒別的辦法,只好跟著他一起前往東三省,做了泥兒會的“懂局”,這職業大概相當于現代的一個技術顧問。 別看老羊皮和羊二蛋是親哥兒倆,但性格卻截然不同,羊二蛋比較有野心,而老羊皮則膽小怕事,只想安分守己地過日子,不僅如此,老羊皮還敬鬼畏神,迷信思想根深蒂固,可是正所謂“怕鬼不盜墓,盜墓不怕鬼”,以他這種性格實在是不適合干“倒斗”和“凶窶”這類營生。 所謂的“凶窶”,是指盜墓賊平日里掩人耳目的一種勾當,盜墓賊在古墓荒墳中得了各種值錢的陪葬品,需要進行交易,尋找買價,舊社會通訊手段比較落後,生活節奏緩慢。為了便于聯系買主,擴大經營面,便要使用黑道上的“二幌子”,凡是盜墓賊做生意的,沒有開古玩店鋪的,而是專門經營各種喪葬用品,比如燒給死人的紙馬香錁,包括紙人、紙馬、紙牛、紙房、紙轎等等。反正全是冥間用得上的事物。 普通地喪葬用品店鋪與之有一字之別,稱為“凶肆”,盜墓賊開的那種店鋪,卻不同于一般的扎紙鋪,以前做生意的買賣鋪面都有幌子,掛在門前,讓人一看就知道這店里具體是經營什麼商品的,盜墓賊開扎紙鋪,都必在幌子上掛一串白紙錢,紙錢一共七十二枚,成地煞之數。紙錢上一律有壓印凶紋,正經的生意人,即使同樣販賣紙馬香錁的買賣鋪戶。也絕不會在幌子上掛那麼不吉利的紙錢,凡是掛七十枚一串紙錢地,這店在懂行的人稱來,就叫“凶窶”,即便不是盜墓賊開的,最起碼也是用來專門給盜墓賊銷贓的場所。 “倒斗”的手藝人,每次干活都是掃穴,俗話說“賊來如剃”,凡是墓里的東西,無不一掃而空。連死人糞門里的東西也不放過,那些貴重的明器,都十分容易出手,而一些七零八碎的小玩意兒,或有些明器一時沒找到合適的買家,便一律歸入“凶窶”,隔三差五,便有些倒騰古物地商人,前來收購。洽談之時自有一番黑話暗語地交流,店鋪里明面上經營的紙馬香錁,完全是虛的,不過對大多數不懂這些門道地人,根本看不出來。 那姓陳的盜魁,便在山陝兩省開設著數家“凶窶”,在私底下倒賣明器,老羊皮為他做過扎櫃,結果差點沒被嚇得落下病根,古墓中的明器,陰晦久積,尸臭難除,而且其中一些明器身上,經常會發生一些莫名其妙的怪事,老羊皮也根本不是干這行的料,後來跟著同伙去盜墓掘冢,更是遇上很多可怕的經歷,這些都不是他的心理所能承受得住的。 在那陳姓盜魁下落不明之後,老羊皮便打算用這兩年攢下的積蓄,到鄉下過幾天安分守己的日子,掛了黑虎符,徹底金盆洗手,遠離這整天跟死人明器打交道地行業,但事與願違,為了照顧自己的兄弟羊二蛋,不得不又跟到東北當了胡匪的“懂局”。 “泥兒會”拉攏老羊皮兄弟,讓羊二蛋做了大櫃,也並不是出于真心,而是拿他二人當槍使,“泥兒會”里真正說了算的,是綹子里的“通算先生”,此人以前做過教書匠,在河里挖過泥,也做過跑江湖的算命先生,闖蕩得年頭多了,算是見多識廣,為人陰險狡詐,心黑手狠,只要是為了圖財,沒有他不敢做的事情,他手底下的這幫胡匪也不單盜墓,其它喪盡天良的事情也都沒少做,算得上是惡貫滿盈。 通算先生和羊二蛋,帶著“泥兒會”地胡匪在深山老林里挖掘古慕,把山區里可能有古墓的地方挖得千疼百孔,然後把墓中明器轉手賣出,換來了錢財煙土,就大肆揮霍,只要買家出得價錢夠高,哪怕是賣給倭國商人,背上漢奸的罵名,也絲毫都不在乎,綹子里的人要稍有反對意見,就會遭到通算先生的毒手暗算丟掉性命。 老羊皮算看出來了,再跟著“泥兒會”折騰下去,絕對得不了好下場,以頭撞牆要勸羊二蛋回頭,可羊二蛋鬼迷心竅,根本不把此事放在心上,算是鐵了心要一條道走到黑,當了胡匪,吃香的、喝辣的、殺男人、玩女人、抽大煙、耍老錢,老天要是王大,胡匪就是王二,不比當那安分守己窩窩囊囊的良民痛快,人到世上走一遭,這得麼活一輩子才算夠本。 那年冬天,有個倭國人來找“泥兒會”的通算先生,倆人關起門來秘密商議一件重大的計劃,原來這通算先生通過倒賣古物,跟倭國黑龍會搭上了關系,取得了鬼子的信任,當時倭國關東軍正在尋找失落在中國民間的一件東西,根據情報,有可能埋在哪個墳墓,或是寺廟碑塔的底下。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四十二章 不歸路(下) 老羊皮無意中听到了這件機密,原來在中國古代,大興安嶺一帶,相當的一部分人,都有偷偷摸摸地崇拜黃皮子的風俗,認為黃大仙能掌管死人的魂魄,是個勾魂引。勾魂引是一種索命鬼仙的俗稱,專門接送死者亡魂.凡是被勾去的魂魄,都被送進了鬼衙門,也就是陰曹地府。老百姓大多听說過鬼衙門的傳說,那是個進去就回不來的地方,但只知道鬼衙門藏在深山里,具體的位置沒人清楚,因為進去的人都不可能活著出來。 不光是死人,時常還有活人被勾了去,一個好端端的活人,突然失心變傻變瘋,大伙就認為這是陰曹地府里派黃皮子來勾了。被黃大仙勾走了魂的人,即使當時沒死,也都會變成活死人,雖然還有生命跡象,但魂沒了,剩下的軀殼雖然還帶口活氣兒,也僅僅只是一具等死的行尸走肉。 自古以來,中國少數民族眾多,各種風俗相互融合演化,到後來已經沒人能找出拿黃皮子當勾魂引的習俗,究竟是從什麼時候什麼地區流傳過來的了。 有可能這種風俗,跟一些有道行的老黃皮子能通人心、使迷魂法有關,有些黃皮子是非常特殊的。例如它們吃過一種特殊的黑鼠之後,體內的分泌物就會起變化,再放出來的臭屁如果燻到活人,那人就會失去心智,變得神智不清,說哭就哭,說笑就笑,好像中了魔。迷信的愚民無知 ,更難以理解其中緣故,在口耳相傳的過程中,越傳越是神乎其神。 這些黃皮子和鬼衙門的傳說,到了宋代就逐漸少了,知道的人也越來越少,不過在民間傳說中還保留了不少相關的內容。傳說黃大仙有口銅箱,里面就裝著黃皮子勾魂引的秘密,有許多黃皮子廟的壁畫和泥塑,都同這個民間傳說相吻合,但年代久遠,黃大仙的銅箱落到何處,已無從查起了。 直到日軍在大興安嶺余脈的盡頭,也就是草原與大漠之間的百眼窟,發現了古鮮卑人的一個藏尸洞,里面有數不清的死人,還有好多在當時根本無法解釋的奇怪現象。百眼窟有兩個山口,中間的丘陵中有陰河與“鬼門關”,所有的一切都符合鬼衙門的那個傳說,這通往冥府的人口是個被古人掩埋了千年的秘密。 前山口與草原相連,偶爾有可怕的“焚風”出現吞噬人畜,佛經中提到的“焚風”就是從阿鼻地獄里吹出來的惡鬼之風;後山口則通向蒙古大漠,都是人跡難至的地方。百眼窟的藏尸洞里泥土岩石中含有許多特殊物質,能保尸體歷久不腐,通過對這個藏尸洞的調查,才知道這里深跡原來是大鮮卑巫者的墓穴。百眼窟被視為死者的歸宿,與傳說中鮮卑人的起源地嘎仙洞,並列為兩大聖地,常年享受供奉和祭祀,通過生者埋玉,死者埋石的方式以祭之。 後來隨著時間的消磨,藏尸洞的傳說和地點逐漸失傳,被“鬼衙門”一類的野聞所替代。藏尸洞中的大量石刻與壁畫,記載著巫者掌握著一口能控制死者亡靈的銅箱,巫者可以利用它從陰間招回死去的亡靈,進行一些巫卜活動,但里面究竟有什麼樣的秘密,卻沒有找到相關的記載。 倭國人對這個傳說很感興趣,認為“焚風”與藏尸洞底那個通往陰間的入口有關系,是來自黃泉的死亡陰風,而那口銅箱很可能就是掌握它的關鍵,要對其進行某種秘密研究,便必須找到這口箱子,于是收買泥兒會的胡匪頭子,讓他們幫著在 民間深尋找黃大仙的招魂箱。通算先生和羊二蛋這兩個漢奸見錢眼開,便開始著手尋訪,並逐漸有了眉目。 老羊皮得知後苦勸羊二蛋,挖墳掘墓也就罷了,現在又听小鬼子的話,想去挖陰曹地府,那不是找死嗎?勸來勸去,兄弟兩人終于反目成仇了,羊二蛋覺得老羊皮總是從中作梗,留著他早晚是個禍患,便假意要听兄長的話,發誓洗手不干了,把老羊皮騙到一處斷崖上,從背後一腳把老羊皮踹了下去。 老羊皮卻也是命大之人,墜崖掛在松樹上竟然沒死,肋骨斷了好幾根,險些讓松枝開膛破肚,多虧被獵人所救撿回一條性命,足足養了半年的傷,方才痊愈。他還惦記著羊二蛋,非但不恨他,還埋怨自己沒能把他勸得迷途知返,又再次進山去找羊二蛋,才知道泥兒會終于在一個叫黃皮子墳的地方挖出了那口招魂箱,為此搭上了好幾條人命,連那通算先生也被黃大仙逼得上吊自殺了。而羊二蛋僥幸不死,竟然把箱子弄了出來,帶了幾個手下和聯絡他們的那個倭國商人,一行人奔赴草原深處的百眼窟了。 老羊皮尾隨其後,想把羊二蛋追回來,但一直跟到百眼窟跟前,被焚尸爐中燒死人的黑煙嚇住了,加上當時雲氣變幻,他竟以為那是草原牧民們所說的妖龍作祟。他對這套東西信得不能再信,猶豫徘徊著,最終也沒敢再接近百眼窟。其實就算他跟上去了,多半也會被倭國關東軍抓獲,不是做了活體試驗,就是被直接殺了滅口。他在百眼窟周圍轉了十幾天,就沒見里面再有半個活人出來,他心里明白這是出事了,百眼窟是什麼地方?那是通往陰間的鬼衙門啊,走進那條不歸路,再也別想回來。 老羊皮天生懦弱,鼓不起勇氣去百眼窟給羊二蛋收尸,他也不敢想象面對自己親兄弟的尸體會是什麼感覺,這些年就在草原上游蕩,給牧民們幫工干零活為生。解放後由于生活貧困,在政府的幫助下做了牧民,整天沉默寡言,把一肚子往事埋在心里,只是偶爾通過馬頭琴和秦腔宣泄自己心中的苦水。 我和胖子听到這里,明白了一多半,後來的事情我們差不多都跟著一起經歷了。老羊皮為了追趕牧牛,跟我們一起誤人百眼窟,受環境所迫,他對以前的事情實在是不敢說實話,所以吞吞吐吐的不肯明言。直到近在咫尺見到了羊二蛋的尸體,老羊皮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二十幾年積壓在心底的往事突然都爆發了出來,瘋子似的想打開招魂銅箱,把羊二蛋的魂從陰同帶回來,好好問問他,為什麼不听親兄長苦口婆心的良言相勸,最後落得這種下場,可有半分後悔了嗎。 老羊皮斷斷續續地給我和胖子把事情交代了一遍,胖子對他表現得十分同情︰“天上掛滿星,月牙兒亮晶晶,生產隊里開大會,憶苦把冤伸,不忘階級苦,要牢記血淚仇。您的過去雖然讓我們知青感到無比同情,但您兄弟羊二蛋甘心為鬼子賣命,屬于自絕于人民,路線問題沒有可調和的余地,您得下定決心跟他劃清界限啊 。” 我可不像胖子那麼容易被人唬住,始終注意听老羊皮的講述,見他終于說完了,心中突然一動,不禁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瞅冷子用皮帶把老羊皮雙手反捆了︰“羊二蛋,事到如今,還不肯說實話嗎?”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四十三章 夢 我按住老羊皮的肩膀喝道︰“你根本就不是老羊皮,你是羊二蛋。”此言一出,老羊皮和胖子都是大吃一驚。胖子听得好生糊涂,不解地問︰“這老頭是羊二蛋,那個死人又是誰?老羊皮呢?” 我假裝義憤填膺地說︰“這個所謂的老羊皮肯定是階級敵人假冒的。你想想,既然當年老羊皮被羊二蛋謀害,從崖上墜落,掛在了松枝上,險些被開膛破肚,但他在湖邊吃多了黑魚,咱們幫他解開衣服順氣的時候,怎麼沒見他身上有舊時傷疤?還有你難道沒發現他在腰帶里面,也系了條闢邪的紅絛,這就是妄圖變天的證據啊!他肯定是鐵了心想當一輩子的胡匪了,那兩條老黃皮子,八成也是他養的,要不然怎麼會藏在他身上。” 我強詞奪理,胡亂找了幾條借口,不過這些借口唬住胖子已經足夠了。胖子一根筋,凡事只能從一個角度考慮,加上他脖子上被老羊皮咬掉了一塊肉,至今疼得不斷吸涼氣,不免有些耿耿于懷,所以對我舉出的幾個證據深信不疑,當下便怒道︰“老胡,還是你火眼金楮啊,一眼就識破了反動黑幫的陰謀詭計。我也感覺不大對頭,肯定是你說的這麼回事,咱是不是立刻開展說理斗爭大會,揪斗這老賊?” 實際上我當然知道老羊皮不可能是羊二蛋,不過眼下形勢所迫,卻不得不這麼誣陷他。我主要考慮到若干因素︰其一我們苦苦支撐到現在,身上或輕或重都是帶傷,加上傷口反復破裂,一個個頭暈眼花,腦袋里像是有無數小蟲在爬動咬噬 ,眼前一陣陣發黑,實是到了油盡燈枯的邊緣-雲深,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昏倒過去。而且這地下設施路途錯綜,地形復雜,如果不休息一陣的話,再沒有力氣往回走了。 其二是因為老羊皮剛剛見到羊二蛋的尸體,險些要打開那口黃大仙的銅箱,想替羊二蛋招魂。他對那喪盡天良的羊二蛋情分很深,幾乎到了執迷不悟的地步,這種思想感情是輕易不會扭轉的,我們要是一個疏忽,或是堅持不住昏睡過去,天知道老羊皮又會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所以為了眾人的安全起見,最好能暫時把老羊皮捆起來,等大伙安全返回之後,再向他賠禮道歉不遲。我可不會因為階級感情一時麻痹大意,搭上了胖子和丁思甜的性命,何況這種做法雖然有不妥之處,卻也不失為權宜之計。雖然對老羊皮有些不公,但實際上也是一種對他的保護,免得他做出傻事連累了大家。 不過我擔心丁思甜醒後埋怨我的舉動,必須給自己的行為找個合理的借口,不合理也要爭取合理,所以干脆也不把我的真實意圖明示給胖子,欺騙了胖子樸素的階級感情。在我的煽風點火之下,胖子主張立刻召開“說理斗爭大會”,揭發檢舉,徹底批判老羊皮的反動罪行。 我說且慢,此事宜緩不宜遲,由于多次發揮連續作戰的精神,現在實在是沒力氣開批斗會了,咱們得趕緊找個安全的地方暫時休整,然後返回牧區,當著廣大群眾面前揭露他的罪行。 說完不容老羊皮再作解釋,讓胖子把他的雙手用皮帶反捆了,然後我摸到“0”號鐵門前,找回了失落的物品,眾人返回最初的那間倉庫,把門鎖上,人困馬乏,累得東倒四歪,盔歪甲斜地走了進去。到這里腳都已經快抬不起來了,更難忍受的是困得都睜不開眼了,我先找了幾個平整的木箱碼在一起,讓丁思甜在上面躺下,雖然她臉上青氣還未散去,但粗重的呼吸已經早穩下來,睡得正沉。 我稍覺安心,又喂著老羊皮胡亂吃了些東西。老羊皮被捆住手腳也不掙扎,大有听天由命的意思。我告訴他暫時先睡一會兒,現在丁思甜的狀況穩定了下來,等養養精神,咱們就立刻回去。然後輪到自己和胖子吃東西的時候,我們二人幾乎是狼吞虎咽,最後只吃著一半,口里還含著沒咽下去的食物,就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在身體和精神的雙重超負荷之下,這一覺睡得好深,夢中依稀回到了十五六歲的時候,和一群來自同一軍區各子弟院校的紅衛兵戰友結隊去偉大首都北京進行大串聯,並接受毛主席的檢閱。那時候正趕上串聯高峰,北京火車站是人山人海,從全國各地會聚而來的革命師生們雖然南腔北調,但人人精神亢奮。我們哪見過那麼多人,兩只眼楮都有點不夠用了,當時真有點發蒙,剛剛一下火車,被那人流一擁,我和胖子兩人就跟大部隊走散了。結果我們倆人一商量,和大部隊失散了也不要緊,星星之火照樣可以燎原,不如就地參加革命行動,直接奔天安門得了。听說天安門離北京火車站很近,毛主席就在天安門城樓上接見紅衛兵代表,咱倆不如直接去見毛主席,跟他老人家匯報咱們那兒的斗爭形勢。 我和胖子打定主意,列成二人縱隊,斜挎軍包,甩開正步,雄赳赳氣昂昂地整裝前進。由于來到了偉大的首都,情緒過于激動,也忘了問路,反正哪熱鬧就往哪走。我和胖子就隨著人流在街上亂走,越走人越少,北京的路雖然都是橫平豎直的,但四通八達的胡同深跡也真夠讓人犯迷糊。我一看再走下去不行了,天都快黑了,又陰著天,分不清東南西北,看來今天見毛主席的願望算是泡湯了,得趕緊找個當地的革命群眾打听打听,附近哪有學校機關之類招待紅衛兵的地方。 正想著,就見有個穿黃色舊軍裝,扎著武裝帶的女同學,夾著一捆大字報在我們前邊走。我跟胖子說咱倆問問那女同學吧,于是二人三步並作兩步,從後面趕上那個女孩。因為那時候開口說話,必先念語錄,于是我在她背後問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我說這位女同學,我們是南邊來的,想打听打听這蒼茫大地,哪邊是北……” 我夢到的這件事,實際上正是我第一次遇到丁思甜的情形,在夢里隱隱約約覺得那女孩子就是丁思甜,她很快就應該回過頭來,對著我們微笑說話,我心中覺得有一絲絲又溫暖又酸楚的感覺。 夢中的丁思甜突然回過頭來,但那張臉冰冷至極,並不是我熟悉的丁思甜。雖然穿著黃色的軍裝,戴著紅衛兵的袖標,但她臉上戴了一張沒有任何表情的金屬面具,面具的眼楮部位是兩個雲深邃幽暗的窟窿,與我一打照面,立時射出兩道寒光。被那寒星般的目光一罩,我立刻覺得心肺如觸堅冰,遍體生寒。 我驚出一身冷汗,立刻從夢中醒來,心頭怦怦亂跳,見這倉庫中一片漆黑,也不知睡了多久。我定了定神,心想還好是個噩夢,這輩子可再也不想與那戴著面具的老妖婆打交道了。睡了這一覺,精力恢復了不少,覺得手腳有了力氣,只是肩上的傷口,尚且又疼又癢。據說傷口發癢,是即將痊愈的征兆,但我覺得手背上也有些麻癢,一摸之下,手面上盡是膿泡。我急忙撥亮胸前的工兵照明筒,發現手背開始微微潰爛了,聞起來就像臭牛奶,還有股爛魚的腐腥氣。 這才想起來光顧著給丁思甜解毒了,腦子里都蒙了,竟然把我和胖子被尸參腐液濺到的事情拋在了腦後。剛發現的時候曾經懷疑過可能中毒了,現在一看果然不假,可臍紅香都給丁思甜吃了,半粒也沒有剩下,而且守宮爪上的紅色肉粒,只能克五毒之類的蟲蛇之毒。那回回國的尸參,非植物非動物,都是腐爛死尸身上的毒素,毒物千奇百怪,雖知是毒,卻不知毒性如何,連找解藥都不知道該找何物。 我心沉大海,不過好在平時就對個人生死之事看得比較豁達,想想時間也不早了,該動身上路了,要死也別死在這鬼地方。 我拿著工兵照明筒照了照其余的人,胖子鼾聲如雷,嘴里還嘟囔著發狠的夢話︰“***……敢嚇唬我?哼哼哼哼,我他媽……把你連靈魂……帶肉體……統統掃進歷史的……大……大垃圾堆……” 而丁思甜的病情似乎已經好了起來,胸口一起一伏也在說著模糊不清的夢話。我看見她憔悴的容顏,心想真是僥幸,剛才冒冒失失只憑以前的一點經驗,竟敢給她吃了那些臍紅香,要是萬一吃下去加重毒性,或是對她無效,豈不是害了她的性命?如果現在再讓我選擇一次,我未必有那種拿她性命作賭注的果敢決絕了,那時候全仗著急昏了頭,誤打誤撞倒把她救了,看來無產階級果然有一種創造奇跡的偉大力量。文心閣隼風手打。 我毫不在乎身上中的尸毒,反而對自己今天的所作所為有些沾沾自喜,可我突然覺得不對,大腦從沉睡到噩夢,再到清醒的過渡終于結束了,這時才發現被捆住手腳的老羊皮不見了。地上僅剩下被割斷的皮帶,康熙寶刀扔在皮帶旁邊,原來老羊皮利用我們睡得太死這一機會,倒背著手從胖子身邊偷走了長刀,用刀鋒磨斷了皮帶,潛逃而去。 我趕緊叫醒了胖子,跟他說明情況,必須趕緊把老羊皮追回來。這時丁思甜也被我們說話聲吵醒了,她雖然神智清醒了,臉上那層青氣也已不見,但面如金紙,迷茫的問我都發生了什麼事。 我沒辦法隱瞞,就把她昏倒後的情況簡略說了一遍,胖子又補充說老羊皮是潛入人民內部的階級敵人,丁思甜說這怎麼可能,胖子指著我說︰“他說的,回去還要開說理斗爭大會揭露老羊皮的黑幫嘴臉。” 我只好說出實情︰“咱們兩天一夜未曾合眼,我是擔心大伙累得扛不住,都睡著了之後,老羊皮會做出什麼傻事來,所以才找個借口把他捆了。想不到千小心,萬小心,還是出了岔子。你們別看老羊皮平時不怎麼說話,但他主意很正,人準的事情九頭牛也拉不會來,我看他肯定是迷信思想嚴重,想去給他兄弟羊二蛋招魂引魄。”文心閣隼風手打。 憑這段時間的接觸,我敢斷言老羊皮肯定是提前醒了,然後偷著回到那間地下密室去找那口神秘的銅箱。只是我們睡得太沉,也不知他已去了多久了,現在再從後追上,怕是也已晚了。 胖子說︰“好啊,老胡,你個倒霉蛋兒又別出心裁拿我當大刀片耍,我還以為你是警惕性夠高,找出了階級斗爭新動向,原來老羊皮還是老羊皮啊,現在怎麼辦?咱們趕緊回那密室找他還是怎麼著?我……我剛才睡著了,還夢見那密室中的女尸了,那張冰冷冷的鬼臉可真他媽邪門,不過我天兵怒氣沖霄漢,橫掃千軍如襲卷,把它連靈魂帶肉體,統統踢進了堆積歷史塵埃的大垃圾堆。” 丁思甜听了胖子的話,低聲驚呼︰“啊……怎麼小胖你也夢到那女尸了?我……我剛剛也夢到了,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感覺到,反正我覺得……那女尸……她……她還活著……” 我剛才听到胖子的夢話,就知道他是夢到了那大鮮卑巫女,想不到丁思甜也做了同樣的夢。兩個人可能屬于巧合,三個人都夢到了,那真是見了鬼了。而且丁思甜所說的那種感覺,我也切切實實地有所體會,不過那好像並不是活人的感覺,不是直觀的,難以用言語來描述,只是一種強烈的感覺,一種令人全身發毛的感覺。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四十四章 冥途 我和胖子、丁思甜三人稍一計議,便作出了決定,就算密里里真有鬼,也得硬著頭皮回去,必須找到老羊皮,生要見人,死要見尸,就算他以前是做過倒斗的盜墓賊。按成分來劃分,也應當屬于可以團結的大多數。那倒斗的是手藝人憑手藝吃飯,並沒有生產資本,最多算是個手工業者,跟我們屬于人民內部矛盾。而且所盜之墓的墓主,幾乎全是站在勞動人民對立面上的剝削統治階級,再往大處說,歷來造反起義的各路英雄豪杰,大有多發掘帝陵的英雄事跡,從赤眉軍到張獻忠,古代農民軍沒干過這種事的不多。所以在當時我們沒人覺得倒斗的手藝人有什麼說不過去的,那萬惡的舊社會,有多少窮人的血淚仇啊,不倒不反能行嗎?無論如何也得把老羊皮皮找回來。 我本想讓丁思甜和胖子留下,由我自己去尋那老羊皮,可丁思甜不顧身體虛弱,咬牙要跟著一起去,無奈之下,只好三個人一同再走回頭路。那時候我們對那不腐的女尸有個先入為主潛移默化的認識,雖然嘴上沒說,但在心中的潛意識里,拿它當作白骨精一類的女性怪物了。所以不知不覺就念“金猴奮起干鈞棒,玉宇澄清萬里埃。今日歡呼孫大聖,只緣妖氛又重來”給自己壯膽。我們走著念著互相鼓勵著,說來也奇怪,竟然一點恐怖的感覺都沒有了,可見精神原子彈真不是吹出來的。三人覓得原路,很快再次繞回到了那間密室的門前。 胖子還在絮絮叼叼地念著“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給眾人壯膽。我按住他的嘴,對他和丁思甜說︰“你們有沒有感覺這附近有什麼變化?好像跟咱們第一次來的時候不大一樣。” 丁思甜天生比較敏感︰“好像……好像密室里的那個幽靈不在了,沒有第一次來到這時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了……” 她說得沒錯,我在這密室門前便已覺得有異,黑暗中那種從冥冥中而來的威懾感不存在了,並不是因為我們的精神原子彈增添了自身膽氣,而是密室中讓人心慌不安的東西已經消失了,難道那戴著面具的女尸已經不在了? 不明真相的忐忑比起直接的威脅更讓人感到心中不安,與其在門前亂猜,不如眼見為實,進去看個真切。想到此處,我們三人對著室內叫了幾聲老羊皮的名字,見無半點回應,便緊緊靠在一起進了密室,用工兵照明筒四下里一照,依然是狼藉滿地,枯死的尸參和那些腐尸堆了遍地,再往里面一看,我們都忍不住“咦”了一聲。文心閣隼風手打。 事情出人意料,那頭戴面具的巫女尸體依然平靜地躺在石桌上,不過這次再看到它,就可以很明顯地感覺到,它與這研究所中的其余死者一樣,只不過是一個沒了靈魂的軀殼,室中那層好似陰魂縈繞的威脅已經蕩然無存。 在我們過于疲勞而睡著的時候,這里一定發生過什麼變化。我帶著胖子和丁思甜再看其余的地方,密室里也沒有老羊發的身影,那身穿黑衣腰系紅絛腐爛發白的羊二蛋,卻還平放在地上。胖子自作聰明地猜道︰“老羊皮可能害怕開他的說理斗爭大會,結果腳底板抹油——溜了,我看最有可能逃到國境線去投靠甦修吃奶油面包去了。” 我搖頭道︰“不可能,要是想投敵叛變,他就不會再來這間密室了。咱們離開的時侯,我明明記得把那口黃大仙的箱子踢到了角落里,但你們看看,那銅箱怎麼不見了?一定是老羊皮又回來把它取走了。” 丁思甜擔心地問︰“老羊皮爺爺這麼做是為了什麼?他現在又到哪去了。” 我說︰“也許那口招魂箱的事情,他對咱們還有所隱瞞……”說到這,我突然想到,這密室中突然沒有了那鬼氣森森的感覺,很可能是因為那口黃皮子銅箱不在了。也許從一開始我們就在主觀上盲目地作了錯誤的判斷,因為看到這密室中的女尸,又感覺到這里好像有亡靈在徘徊游蕩,然而實際上那種令人從心底里感到不舒服的陰寒之氣,都是來源于刻有黃皮子頭的銅箱,那銅箱被老羊皮取走了,所以這密室中沒有了那股幽冥無形的氣氛。 到目前為止,我們尚且不能很得知那箱子里裝的究竟是什麼,不過似乎是凶非吉,想不出老羊皮的動機何在,難道這密室里的尸體根本不是羊二蛋,否則老羊皮怎會丟下他不管?姑且不論老羊皮意欲何為,他現在都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不確定因素。 我對胖子和丁思甜說︰“現在不知老羊皮的去向,百眼窟地形復雜,危機四伏,只憑咱們三人,想找他簡直是大海撈針,先撤出去再商量辦法。”文心閣隼風手打。 胖子說︰“臨走前給這來把火,免得留禍患。”他對放火的勾當情有獨鐘,也不等別人同意,說完就去找火頭。這密室中有的是木板木條。他址了塊蓋東西用的白布,找了些酒精倒上,立時便點起火來。 我心想燒了也好,塵歸塵,土歸土,留下百年不腐的尸身,未必是死者所願,燒化形骸,免得再讓它們留著出丑了。見到火勢漸增,我們不得不開始退出密室,經過那具女尸近前的時候,我再也控制不住好奇心,心想也不會再有什麼危險,我倒要瞧瞧死人為什麼要戴面具。于是用康熙寶刀挑下了罩在女尸臉上的面具,誰知這尸體竟然沒有臉,面具下的人臉被挖了一個大洞,顯得異常恐怖。 我只看了一眼便覺得可怕,這時丁思甜見我在後面磨蹭,便回過頭來看我。我趕緊對她說別回頭,可話說完了,她也見到了那女尸臉上的窟隆被駭得愣在當場。 我心中忽然一動,這沒臉的女尸可能大有蹊蹺,但已不及再去觀看,肆虐的火舌已將那巫女的尸體吞噬,其實說是尸體,卻僅僅是具人皮軀殼,眨眼間便被焚成了灰燼,只有那金屬的面具在火中發著金紅色的奇異光彩。 想不到火勢蔓延,燒得好生劇烈,地下通道里濃煙涌動,我和胖子拉住嚇壞了的丁思甜,三人冒煙突火奪路離開,直到返回地面樓門前,這才停住腳步,商量下一步該當何去何從。 我剛剛跑得太急,肩上已經愈合的傷口又在隱隱作痛,我捂著傷口對胖子等人說︰“在東北黃皮子廟底下,埋著兩具用人皮為衣的黃鼠狼,死人被掏空了的軀殼就像是口人皮棺材。我剛剛看見那巫女的尸體里面也是空的,面具後可能是給老黃皮子待的地方,它躲在人皮里面裝神弄鬼蠱惑人心,那所謂的巫女可能就是這麼回事。看來在大興安嶺團山子的黃皮子墳,幾乎就是完全效仿這百眼窟的復制品,只不過規模形勢都小了許多。”在東北的民間傳說中,有石獸聳立的山上洞窟密布,其深處便是通往冥府的門戶,人死之後,一縷陰魂不散,都要奔那個去處。那是死人的世界,里面城池樓閣都與人間無異,只不過是死人的世界,不屬于活人。” 若說到世上有沒有鬼,我最近的態度有些模糊,因為有些事情確實難以理解,不過說到樓閣宮殿重重的陰曹地府,便絕對不肯相信,听到胖子如此說,我罵道︰“胡說八道,光天化日,乾坤朗朗,哪有什麼通往陰間的大門。所謂的鬼衙門,只不過是個群葬的大墓穴,里面埋的死人多了,便被越傳越邪,說成了是亡靈聚集的陰世。” 丁思甜說︰“我小時侯听外婆講過許多水陸圖里的故事,在陰曹地府里有很多酷刑,印象最深的是有個小媳婦,被小鬼們將下半身塞進石磨的磨眼里,碾成了肉漿和血沫,有條黑狗在磨邊舔血,沒被舔淨的碎肉淌進一個瓦盆里,在來世都要變成蛆蟲蚊蠅讓世人拍打,而被磨了一半的那個小媳婦上半身竟然還活著。听我外婆說,對長輩不孝順的女人在死後就會落得這種下場,當時真把我嚇得全身都起雞皮疙瘩了,那種陰曹地府簡直太可怕了,但願老羊皮爺爺沒跑進後山的鬼衙門。” 胖子說︰“思甜你怎麼越變越膽小了,就算世上真有陰曹地府,咱們革命唯物主義者去到那也是族旗十萬斬閻羅,給他牛頭馬面挨個貼大字報,揪斗閻王老子。” 我看看四周霧氣不聚,天色發暗,眼看天又些黑了,我們離開牧場已經整整兩天一夜了,也不知倪首長是否派人出來找尋我們。還是得想辦法找到老羊皮,要不然都沒法跟牧區的人交代,便打斷胖子的話說︰“行了行了,你還沒貼夠大字報?我看什麼鬼衙門或是什麼鬼門關,都跟咱沒什麼直接的利益關系,不過眼下咱們不得不到後山的洞窟里去一趟,因為老羊皮已經進了後山了,如果說那鬼衙門真是通往陰間的入口,老羊皮現在怕是已經踏入這條冥途了。” 在樓門前地面的泥土上,有一道延伸向後山的痕跡,是有人拖拽東西留下的。百眼窟有著風水一道中罕見的自然環境,本來草原荒漠上晝夜溫差極大,但這里卻並不明顯,氣溫和濕度都較高,另外土壤中的特殊成分,對尸體有種天然的保存作用,大部分死者尸身上都化出鳥羽般的尸毛,全世界未必能再找出第二個這樣的地方了。 正是由于土壤獨特,土粒的間隙較大,所以土質較為松散綿軟,使得地面上那條拖痕十分明顯。我們第一次到研究所主樓的時侯,還沒有見到這條痕跡,不用問,肯定是老羊皮把黃皮子銅箱拖進了山里,雖然那口銅箱不大,但要長時間抱著走還是會很吃力,他是連拖帶拽,拖著鋼箱進了藏尸洞了,天知道他接下來會做出什麼。 丁思甜凡事都往好處想,她認為也許老羊皮是想找地方毀掉那危險的招魂箱,免得留在世上為患。我在看到老羊皮之前,難作定論,只說但願如此吧,隨後三人便尋著那條痕跡追蹤上山。 我和胖子手上麻癢的感覺漸漸難忍,但又不敢去撓,一踫就流清水,疼得連連吸氣。我怕丁思甜擔心或是怪她自己連累了我們,所以也沒敢把身上中了毒的這件事對她說,只好強行忍耐,但實在說不好以這種狀況,還能堅持到幾時。 不過最讓我欣慰的是總算把丁思甜的命救回來了,看她身體和精神都好了許多,我心頭的壓力也減去了不少,抖擻精神走進了研究樓後的那道山丘。這山坡不知是塌方還是人工爆破作業的原因,呈現出山體一個截面,山腹中大大小小的窟隆全都暴露無疑,有巨大石人石獸拱持著的洞口,在眾多洞窟中最是碩大,像一張黑洞洞的大口,想進到深處,這巨口般的洞窟便是唯一的通道。 我們互相攙扶著摸去洞內,里面鬼火磷光閃爍,景物依稀可見,倒也並非一片漆黑。這洞內沒有岔路,極高極闊,石壁陰涼,洞內最深處惡風盈鼓,使人發毛。在大約兩百步開外,是一片有四五個足球場大小的階梯形深窟,四周方形的土台層層向下,呈倒金字塔形,以里面殘留的各種工具和照明設施來判斷,這是一處規模龐大的挖掘作業現場,不過這區域實在太大了。我正發愁怎麼才能追蹤老羊皮留下的蹤跡,忽然跟在旁邊的丁思甜身子一晃,嘔出一口黑血,癱倒在了地上。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四十五章 閻羅殿 丁思甜忽然吐出一口黑血倒在地上,我和胖子心中慌了,趕緊手忙腳亂地扶她靠牆坐下,本以為她所中的蚺毒已被守宮香壓制住了,誰料到卻又嘔出黑血。我心中十分不安,猜想是不是用藥過了量?還是根本就沒有起到解毒作用,僅僅把毒性發作的時間延緩了? 而丁思甜卻掙扎著要站起來繼續去找老羊皮︰“沒關系……我只是心口有點發悶,吐了這口血倒是覺得舒服了些,休息一會兒就沒事了。八一,你跟小胖到底給我吃的是什麼解毒藥?我怎麼覺得嘴里的昧道……”說著話就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要往前走。 我見她勉強支撐,眼下難以判斷她的身體狀況,可嘔出黑血絕非善狀,不過丁思甜十分固執,我只好扶著她繼續往前走,被她問到給她吃的究竟是什麼解藥,自然不敢實話告訴她吃的是大守宮標本身上的肉疙瘩,只說︰“良藥苦口利于病,是藥都有三分毒。藥嘛,當然不如水果糖好吃,而且這研究所荒廢了許多年,倉庫里儲存的藥物雖然沒有變質,但難免會有些異昧,等咱們回到牧區,我再給你講講這解毒劑的來歷,保證讓你會覺得有趣。” 胖子說“沒錯,向毛主席保證你會覺得有趣,所以你听老胡講解藥的故事之前,最好再溫習一遍奧斯特洛夫斯基那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做好充分的精神準備。” 我瞪了胖子一眼,幸虧丁思甜沒听太明白,還以為胖子是讓她學習保爾·柯察金面對病魔的頑強毅力,也沒再多向。我見她面如金紙,走路十分吃力,但我知道就算勸她留在山洞外邊等候也是枉然,這個女孩性格太倔強了,認準了一件事絕不會輕易回頭,于是我只好讓胖子把她背了,三人再向這洞窟深處走,找尋失蹤了的老羊皮。 山腹里到處都有閃爍不定的光亮,似鬼火、似礦石,借著這許多繁星般的亮光,我們可以大致上看出這巨大挖掘場的輪廓。被層層挖開的地面呈階梯形分布,在外邊難以看清最深處有什麼,只是靠上面的每一層黃土中都露出一些死尸的肢體,有的露出半個腦袋,有的露出一條胳膊,都是尚未從土中掘出,幾乎全部羽化,個個尸毛盈動,好像隨時都會從土中爬出來,觀其一角,已可想象這塊挖掘場以前就是一個萬人坑,埋了不知有多少古尸。 大概風水一道中所謂的“龜眠之地”便是此處了,特殊的土壤成分使尸體產生了一種類似羽化的狀態,可這又有什麼用呢?羽化又未能仙解升天,這麼多人死後都被誠心誠意地埋葬在這藏尸洞里,恐怕也是出于古代人對生死規律的理解和恐懼,他們無法接受人只能活一次的事實,希望在死後生命以其他的形式得以延續,所以這才有了冥府陰間之類的傳說,倘若人死後真有亡靈,看到自己的尸體變成這般古怪的模樣,被人挖來掘去毫不尊重,卻不知會作何感想。 尸體男女老少皆有,裝束詭異,都屬我們前所未見。今天已經看見了太多奇形怪狀的尸體,本來我們的神經都有些麻木了,可站在萬人藏尸的封土挖掘場前,看著那層層疊疊不計其數的僵尸,還是有些膽顫心驚,難怪說這鬼衙門里是十八層地獄,活人到了這便嚇也要被活活嚇死了。 這全是死尸的大山洞里,除了我們三人之外,根本就沒有半個活人的影子,天曉得老羊皮拖著那口銅箱跑到這里來做什麼,我們估計老羊皮去這死人成堆的黃士坑里沒什麼意義,很可能是沿著山洞往更深處走了,便順著挖掘場邊緣的過道,繼續往里面走,路上一邊焦急地四處打量,一邊招呼著老羊皮的名字,讓他趕快回來。 胖子見始終不見人影,心中越發焦躁,他從主觀上始終認為老羊皮是投敵叛國了,這山洞是南北走向,往北走過一片高原,就是國境線了,于是他問我要不要采取政治攻勢,通過喊話宣傳來瓦解老羊皮的心理,我心想這山洞實在太大了,我們盲人騎瞎馬般地找過去也不是辦法,不如就依胖子所說,先喊話,老羊皮要是躲在附近,也許能勸得他回心轉意從洞里出來,便點頭同意了。 當下胖子就對著洞窟深處大叫︰“我說老羊皮,倒斗的也是憑手藝吃飯,跟咱們是人民內部矛盾啊,你干萬不要妄想投靠甦修,做出自絕于人民的糊涂事啊,那是死路一條呀……勃日列夫背叛了馬克思主義,背叛了列寧主義,也背叛了十月革命,莫斯科在傷心地流淚,無名英雄紀念碑也在流淚……你不要為了兩塊奶油面包就一錯到底,站錯了隊不要緊,你再站過來就是了嘛……” 我實在听不下去了,趕緊攔住胖子,這都喊的什麼亂七八糟的,水平實在太低了,我正想替他接著對老羊皮宣傳政策,卻被丁思甜一把拽住,她指著腳下說,“你們看這有條下去的路,上面也有拖拽重物留下的新鮮痕跡,老羊皮爺爺是不是從這下到挖掘場深處去了?” 我低頭一看,確如丁思甜所言,挖掘場每個角落,都有平緩的石坡,七扭八拐地延伸到深處,石坡都是條石鋪成,可能以前也是埋在土里,每掩埋一層尸體就蓋住一段,後來又都被倭國人挖了出來,土層中散落的碎土泥石墊滿了這條坡道,碎土上留有拖拽東西的痕跡,山洞內惡風呼嘯,涼颼颼的空氣十分通暢,如果坡道上的痕跡是很早之前留下,絕不會像現在這麼清晰,說明老羊皮很可能下去沒多久。 我們三人都急于把老羊皮找回來,然後盡快離開這噩夢般的百眼窟,見終于有了線索,都打起精神,覓著石路走了下去。這時與在坑外看這藏尸洞的感覺又不一樣,漸行漸低,幾乎是緊貼黃土截面的尸骸前進,那石道偏又好生狹窄,身體不時蹭到從土里支稜出來的死人胳膊手腳,冰冷而沒有生氣的觸感讓人的神經更加緊張。 即使又是恐懼又是疲憊,但沒人提出放棄,都硬著頭皮往下走,胖子胸前掛著工兵照明簡在前邊探路,三人手拉著手緩緩從盤陀般的石道上往下一步一蹭,眼看向下而行,中間這段路越走越黑暗,最深處則像是一張巨大的怪嘴,看上去灰蒙蒙的一片朦朧不清,但並不是一片漆黑,顯得十分不尋常,胖子就對我們說︰“這埋死人的大土坑怎麼有這老深,你們說這底下最深處會有什麼東西?” 丁思甜說︰“不是士坑,這里埋了如此多的尸首,下面恐怕還是無數的尸首,這里根本就是一座埋了上萬人的大墳墓啊,不知道老羊皮爺爺到這座大墳深處要做什麼……”說完她不禁又替老羊皮擔心起來,想要加快腳步,但腿腳虛弱不听使喚,要不是被我和胖子拉著,又險些跌倒。 我感覺到她手心里全是冷汗,知道她又是擔心又是害伯,心想︰“倭國鬼子的這座挖掘場顯然是在不斷往深處挖,難道這層層尸體下面還有重要的東西?莫非就是……”我擔心這座萬人古冢下會是那傳說中刮出焚風的地獄,不得不謹慎一些。于是讓胖子和丁思甜別著急,連耗子出洞都要先掐算掐算,所以咱們也得多加小心,走得慢些多動動腦子,仔細看明這里的一切,萬一遇到危險,也好進退有度。 丁思甜很同意我的觀點,她問我︰“你祖父以前好像是位風水先生,你跟他學了不少雜學,這座大墳里的尸體都死而不腐,就是你所說的風水原因對嗎?它們……應該不會突然活過來吧?” 我知道她是繞著彎想讓我給她找點不用害怕的理由,于是就對她說︰“我爺爺那套都是四舊,雖然最近幾年我覺得他說的那些事有些道理,不過還是不能偏听偏信。”據我所知,除丁風水原因外,還有很多其他的因素,人死之後,受到細菌的作用,尸體通常都要腐爛,但這種使死尸腐爛的細菌,需要生存在溫度適宜,並且比較潮濕的環境里,氣候寒冷,或者天氣干熱,比如沙漠和雪山,都不會有這種細菌存在,所以沙漠的干尸和雪山上的冰尸,都不會腐爛。 還有人為的因素,比如死者死後入斂,棺槨的木料厚實考究,材質堅密不透空氣,再在棺中放石灰和術炭等物防潮,形成一個干燥恆溫的封閉空間,使得細菌不能活動,棺中的尸體便不容易腐爛,也許會變作干尸,甚至連水分都依然存在的濕尸。除此以外,還有一些特例,比如死于霍亂,或生前飽受疾病折磨在臨死前身體中的大部分水分都已失去,死後就會很快變為干尸,不易腐散消解。干尸的形狀干癟,重量比新死者輕一半以上,皮膚起皺收縮,一般呈黑色和淡褐色,毛發和指甲還有可能繼續生長。 最罕見的要屬尸蠟,比如肥胖或多脂肪的尸體,被丟到河中或者埋在鹽堿地里,就容易在尸體表面形成尸蠟,使死尸不腐不爛,因為在水流中,尸體產生的腐敗物都會被水沖掉,腐敗的細菌也會被水帶走,尸體里面的脂肪就會變成像肥皂一樣的東西,又滑又膩,稱作“尸蠟”,如果鹽堿侵入尸體,也會產生這種滑膩的尸膏,尸體被尸蠟裹住,所以不容易發生腐爛。 我上中學的時侯參觀過一次公安局辦的尸體標本展覽,當時作為一種破除迷信的科普知識教育,是跟我祖父胡國華一起看的。他說這展覽雖然夠科普也很有道理,但是不全面,世界上人死後不腐的原因太多了,不是這樣一個小型展覽就能全部囊括的,不過我祖父口中那些特殊之事,我自然不敢對丁思甜講,只把那次科普展覽的記億,照葫蘆畫瓢地給她講了一些,讓她不必再去擔心墳里的死人會詐尸。 不過一個想象力正常的人,很容易對听到的事情產生聯想,越往科學上說,大伙就越會聯想到一些封建迷信的傳說,特別是胖子不合時宜地一口一個“鬼”,總叨咕這鬼衙門傳得那麼邪性,現在走在深處也沒覺得怎樣,更不見有個鬼影,不就是長了毛的死尸扎堆嗎?有他媽什麼大不了的!咱們在焚尸間里疑神疑鬼的還以為那里關著個幽靈,實際上是老黃皮子搗鬼,看來鬼由心生,庸人自擾。咱們被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武裝的頭腦,太不應該相信那套唯心主義理論了,這是恥辱,是全世界唯物主義者的恥辱!可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上當呢?看來歷史的教訓並非從來都讓後人引以為戒,這是階級斗爭的客觀規律,而不是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 在胖子給自已找借口開脫的 糝校 頤且訝譜湃ψ叩攪伺絛 淶氖 讕⊥罰 飫鎘幸桓齠純冢 園咨 腦殘嗡槭 啞齜舛攏 廈嫣 誦磯嘍 蠊   Y涼 磣右尚惱獍傺劭唚止恚 磯嗟胤蕉加欣嗨頻難構矸    欠倩  嫣氐墓乖歟 際淺 詒儺暗哪康模 還 降哪止恚 殘碇皇悄只破テ印 眼前這道碎石牆已經被人扒了開來,很大的洞口暴露在我們面前,里面冒著灰蒙蒙的亮光,本以為這大墳塋已是最底層了,誰會想到下面還有更深的空間,我們沒敢直接進去,在洞口喊了老羊皮幾聲,見不得回應,只好決定再往深處走,就不信這洞穴不見底。 胖子仍然當先開道,他拎著康熙寶刀,一邊招呼著老羊皮的名字,一邊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里走,我扶著丁思甜跟在他後邊。走了二十幾步,胖子忽然停下,神色慌張地低聲對我們說︰“老胡、思甜,剛你們倆誰說沒鬼來著?太不負責任了,你們看前邊……那……那些都是什麼?” 我走上幾步,往前一看,也覺得身上起了雞皮疙瘩了,暗道不好,這麼大一片古老的樓台殿閣,這到底是到了什麼地方?而且那些古老的建築中,似乎還有什麼東西在動,莫非是誤入閻羅殿了?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四十六章 金井 這並不長的地洞出口,是一個天然形成的落水橋,橋下有陰河滾滾流動,過了這天然石橋,前邊地勢豁然開朗,不知是什麼光源,發山灰蒙蒙的亮光,朦朧的光線中一片片古老的建築群,一時難以分辨其規模布局。我們也看不出那些房屋殿堂是哪朝哪代的古物,只知道那雕梁畫柱的造型都古老異常,難以想象這百眼窟里何以埋著這樣一片古代殿閣。 這片古典陰森的屋舍堂宇中,似乎有許多黑影來回走動,人聲嘈雜遠近相聞,雖然建築古老,但絲毫不見古舊破敗之狀,好像至今還有人在里居住生活。我們三人看得目瞪口呆,難道真的進了死人亡靈匯聚的陰間?甚至開始懷疑目已是活著還是早已死了,否則怎會見到這地府般的景象? 我看石橋下有水,趕緊蹲下掏了幾捧涼水潑到自己臉上,地下水涼得刺骨,確實不是在夢中游蕩,眼前的這一幕都是真真切切的。 胖子和丁思甜也學著我的樣子用涼水洗了把臉,胖子說︰“這落水橋讓我想起遠在福建的家了。我們那邊的山洞里也有這樣一個被地下瀑布沖擊成的天然石橋洞,老鄉們都管它叫仙人橋,可當年老胡卻妖言惑眾,愣說那橋是神仙撒尿滋出來……前邊像是座陰曹地府,一旦走進去,也不知道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回家看看那仙人橋,咱們就作好到陰間給牛頭馬面貼大字報的精神準備吧。” 我看丁思甜臉上也是神色黯然,可能她听胖子一提回家,同樣想起了她的故鄉北京。那時我並不知道人們在巨大的壓力下,常常會對從小長大的故鄉產生無比的眷戀,我望著洞窟深處那片灰蒙蒙的,嘆了口氣對丁思甜和胖子說︰“哪還有家啊,咱們的父母不是被審查隔離了,就是被安排靠邊站了,家里房子都給封了,既然革命者以天下為己任,以後就四海為家吧……”說到這我心中一股莫名之火上撞,咬了咬牙站起身來,招呼胖子和丁思甜︰“帝修反都被咱們徹底埋葬了,還怕他什麼陰曹地府和閻王老子!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不找到老羊皮就絕不回頭,我看咱們直接過去就是,倒要看看這鬼城里有什麼名堂。” 我們三人被涼水一激,都覺得精神了許多,口里唱著集中火力打黑幫的斗爭歌曲,一步一步走向了那片灰色的陰影中。山洞四壁鬼火飄蕩,那鬼火其實就是磷火,一旦有活人陽氣接近,一團團綠幽幽的火球就隨著人蹤忽明忽滅。我們仗著心中一股戰天斗地的悲壯之情,才敢往深處走,可隨著離那雲煙繚繞的城池越近,便越是覺得腳底下發軟,好像踩了棉花套,忽深忽淺,想立足站穩都覺得吃力。 我暗罵自己沒用,怎麼走著走著腳都嚇軟了,將來真在解放全人類的第三次世界大戰戰場上與敵刺刀見紅,還不得嚇尿褲子? 這時一團灰撲撲的人影直奔著我們飄了過來,三人大吃一驚,趕緊一步三晃地躲在一旁,洞口處一陣陰風吹來,那人影立即閃進黑暗的地下不見了,怪風卷處,原本燈光人影閃動的大片建築,在一瞬間忽然萬象俱無,只剩下岩縫間無數鬼火閃動,我們大為驚奇︰“見了鬼市了?”胖子揮著胳膊在那人影消失的地方摸了半天,奇道︰“怎麼鑽土里去了?” 我覺得腳底下越發沒根,趕緊拉著了思甜和胖子靠在石壁山,這才發現還不是因為恐懼而腳軟,而是地面並不平整,一走動就會踩到好多圓弧形的石頭,很容易失去重心。山洞的地面都被一層輕煙遮蔽,每一腳都是陷入其中,看不出腳底下踩的究竟是什麼東西,我伸手去摸地面,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 丁思甜緊張地問我地面上有什麼,是不是死人的腦瓜骨,我說死人腦袋哪有這麼大,這倒像是倒扣在地上的鍋底,摸起來還挺光滑,說著話我摸到縫隙處,單手一用力,竟然把地面上一大塊凸出物揭了起來。 在一股刺鼻的煙塵和惡臭中仔細一看,原來被我揭起來的是一大塊巨大的龜殼,殼中還有老龜的遺骸,皆已羽化,看來這山洞的地下不知摞了多少這樣的龜骨,胖子和丁思甜都莫名其妙,不知這是怎麼回事。 我卻恍然大悟︰“這是龜眠地,真正的龜眠地,是海中老龜自知命不久長之時爬上陸地埋骨的場所,和《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中所描述的完全一樣。上層洞穴埋的那些死尸,一定是想借龜眠寶地的靈氣羽化飛升。 丁思甜問我︰“那這是陰曹地府?”我搖了搖頭,我所知極為有限,誰又知道古代人是怎麼想的。不過據說沿海地區有種傳說,黿入海化而為蜃,萬年老黿從陸地爬入大海,就會失去形體,化為海螫蜃樓的幻氣,在海中看到一座並不存在的仙山,實際上是黿遇海氣所化而生成的海市奇觀。巨黿生前見到的景象,在海中產生了這種難以琢磨的海氣,但在青烏術中,卻說其實海里沒有黿,其想說明的意思,大概是指海中太陰之氣與黿鰲魚龍等靈物相通。 在海中生活了千年萬年的老龜,其龜甲形骸中都帶有大量海氣,所以群龜埋骨之地,必常有海氣幻布。我們看到的那片灰蒙蒙的建築,極有可能是群龜在海中的聚居之地。我估計那些埋在這里的死人,以及鬼衙門的民間傳說,八成是把龜骨中海氣浮動產生的幻布之象當作陰間了。 那時候我對青烏所知只是皮毛,是在山里閑著沒事亂翻《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加上以前總听我祖父胡國華說這些故事,才多少知道一些,具體理論我根本就沒掌握,反正說出大概來,胖子和丁思甜也听不明白,我們只好把這事先放下不管,繼續在這鬼影幢幢的大山洞里搜尋老羊皮。 再往里走,山洞就已到底了,地面頭頂乳石林立,輕煙繚繞,這里有個大石床,石床下有許多小小的石頭棺材,每一口都是人形,長不到半米,東倒西歪的放得非常散亂。上面刻著不同的男女人物,表情雖然生動,面目卻讓人覺得十分可憎。胖子看得心煩,一腳踢翻了一口小石頭棺材,那口石棺早就被人撬開了,復又合上,蓋得也不嚴密,被胖子一踹,石棺傾倒,里面的東西滾在地上,一看竟是只死黃皮子,胖子不由得連罵晦氣。 我發現這石台上刻著許多戴面具的女子佔卜行巫的場面,有很多人虔誠地頂禮膜拜,我提醒胖子別亂動,這地方可能就是擺那戴面具巫女尸體的,不過也許說它是尸體並不太恰當,那女人被掏空的軀體,應該是神棍們以黃皮子來盅惑人心的道具。在密室中第一次看到巫女尸殼的心慌不安之感,好像這會兒又出現了,也許離老羊皮和那口銅箱子已經不遠了。我正同胖子說話的工夫,丁思甜轉到石台對面,忽然輕呼一聲,我趕緊過去一看,老羊皮抱著那口銅箱昏倒在石台後面。扁平長方的石台像是個蓋子,已被他推開了一道缺口,下面露出一個地穴,里面是巨磚,磚上有黑色的龍形標記,龍體渾然簡約,要不是有爪子,很容易讓人誤以為是泥鰍。我見其中有異,特地仔細看了幾眼,磚上的龍形記號,形態幾乎完全一樣,最令人不解的是這些龍都沒有眼楮。常言道“畫龍須點楮”,龍無目豈不是成了瞎龍?這地穴里也有一層層的龜骨,似乎是風水陰穴中的一口“金井”,用來凝聚地脈中的生氣,不知畫龍何意?我猜想這牆上的龍都沒有眼,是不是倭國鬼子干的?不過看那些痕跡卻又不像,沒有被人為刮去的跡象。 我見那古怪的銅箱子終于沒被打開,也終于松了一口氣,三人過去把老羊皮攙扶起來,一通揉胸捶背,又連聲呼喚,才把老羊皮弄醒,原來他推開這石板的時侯,被下面沉積的陰晦之氣沖撞,才昏倒在地,幸虧是古墳墓中的金井,里面的氣體雖然沉積多年,卻是一股風水寶地的生氣,否則要是被尸氣沖了,三魂至少去掉兩魄。 老羊皮定了定神,還沒搞明白我們三人是怎麼找到他的。我雖然也有許多話要問他,但見洞中陰風時有時無,沒風的時候那朦朦朧朧的房舍宅宇又現出形狀,影影綽綽之際鬼氛陡增,看來此地不宜久留,不是講話的所在,所以我便想帶著大伙趕緊離開。可老羊皮目光散亂,盯著地上的那口銅箱︰“快把那銅匣匣放進金井里……”他反反復復,顛過來倒過去,只是對我們說這一句話。 胖子和丁思甜都望著我,我知道他們倆在等我拿主意,要不要按照老羊皮的話去做?我心想這禍害肯定不能帶回牧區,拋到金井里也好。由于急于離開,也沒怎麼細想,就點頭同意了。我正要動手,卻被胖子搶先了一步,他過去想把那口銅箱抱起來扔進地穴,可不料那銅箱年代太久,古老脆弱,銅性都被水士蒸淘殆盡了,又被老羊皮半拖半拽地走了一路,胖子剛搬離地面,銅箱的蓋子和箱體就離骨了,里面裝的東西“呼嚕”一聲掉在了地上。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四十七章 水膽 被胖子抱起的銅箱離了骨,里面的東西掉了出來,在我們眼里這跟掉地上一顆原子彈沒什 區別,我的心都揪到了半空,腦子里一陣空白,包括老羊皮在內,四個人都怔住了。 我們的目光都投向胖子腳下,只見殘破的箱體中,掉出一只全身白毛的老黃皮子干疲 紉話愕幕破テ喲蟪霾皇且壞惆氳悖 翹逍未蟺眉蛑畢褳沸『派窖潁 砩系陌酌 幸恢付喑ゃK 淖 樗  Z 桓鱍 尋愕畝 鰨 僑飴殉ッ諏慫 男奈炎由希 膊恢 歉鍪顫N東西,肉色鮮紅如血,讓人一看就覺得心生懼意,血卵中仿佛匯聚了無數亡魂的怨憎之意。 不等我們回過神來,那老黃皮子懷中的血卵被風一吹,竟然緩緩蠕動,它全身的潑 錚 芫哿宋奘 ┤縵桿櫓狡 陌孜t,這種僵粕仙 娜 t專吸活人陽氣,也是見風就動,眨眼的工夫已經散得滿洞皆是。我們立刻被冰屑般的肉 包圍,我叫聲不好,研究所里的人大概都是被這東西咬死的,好像沒人能夠幸免於難。 形勢在一瞬間急轉直下,幾分鐘之內我們就會被成群的肉 咬死,這東西不吸血而專吸活人的生氣,而且連帆布都能鑽透,來得又極快,真是防不勝防。我用衣服包住腦袋,對眾人叫道︰“逃吧,快往落水橋那邊跑!”如果能夠跳進水里,借水流沖刷,或許還能有一線希望活下去,站在旱地上很快就會成為藏貧蠢鋃嚶嗟 鋪濉 最近的經歷使胖子恨極了黃鼠狼,似乎忘了那銅箱里的老黃皮子早已不知死去多少年了,恨恨地罵道︰“死也要他娘的拉上這老黃皮子給我墊背!”不顧身上被白 咬得鑽心,抬腳就踩破了老黃鼠狼胸口上生的血瘤,惡臭的濃血四濺,黃皮子鋪逕霞納 陌孜t失去了宿主,頓時四處散開,不過圍在我們身上的那些還是在照死里吸著活人生氣。 我本想帶這眾人逃向落水橋,但顯然已經來不及了,估計逃不到一半就得被活活咬死。全身疼得像是被無數鋼針抽取骨髓,每疼一陣活力就跟著減少一分,全身委頓,就要跌倒在地,由於疼痛難忍,只好在地上來回滾動,想蹭掉身上的白 。 這時老羊皮吼了一聲︰“進金井能活命!”我們也顧不上多想他唱的是哪出,反正有病亂投醫,眼下有什 救命稻草都要先抓上一把試試,而且他好像對這里的事情十分了解,按他說的做也許還能有活路。 那磚上滿是瞎龍的地穴就在身邊,四人爭先恐後地跳了下去,並中鬼火更多,井壁上都是龍磚,而底部並沒有水,在磷光中金井的底下有許多牛透明的凹凸物體,觸手光滑溫暖,像是某種石頭,有的已經被敲破了,有的還保存完好,下面像是有清水在流動。墳下的金井不雲深,但跌下去也摔得不輕,我滾倒在井底,轉頭一看丁思甜跌在身旁,她的身體本就十分虛弱,在成群白 的咬噬下落入井中後,立刻就不能動彈了。我想去拽她往里逃,但眼前陣陣發黑,想伸手連胳膊都抬不起來了。 胖子仗著皮糙肉厚還比較抗咬,一邊疼得哇哇大叫,一邊一手一個拽住我和丁思甜的衣領,用力往後拽了兩步,緊跟著也撲倒在地,這時他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只剩下喉嚨里呵呵作響,著地滾動掙扎。 從那老黃皮子的銅棺破裂,直到我們被咬得快要不能動彈了,前後不過一兩分鐘,甚至都沒來得及感到絕望,腦中就逐漸變得麻木了,人活著全憑一口氣,所謂精、氣、神,活人體內生氣一散,也就行將就木了。 我和胖子身上本就中了貧荊 緹陀辛慫澇詿說氐木 褡急福   膊豢咸崞穡 氯美涎蚱ォ投 繼鷸 懶四壓  詿酥 拔液團腫尤餃 綣 蛞晃頤嵌痙き懶耍 茨馨牙涎蚱ォ投 繼鵓瘸鋈ュ 菜忝話姿饋T謁狼盎厥淄 攏 換嵋蛭 劬瘸鱟約旱惱接訊 械鉸德滴藜N 筒話擦耍 芩賴夢市奈蘩  梢孕陌怖淼玫厝К 下 恕 不料丁思甜身上的毒性似乎並未除盡,而老羊皮又跑到了這龜眠地的最深處,不但沒能把他們兩人帶回牧區,到頭來大伙反倒要一起在這鬼地方,以最殘酷的方式結束生命,世界上沒有比這更可怕的事情了。 腦子里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心里那股不甘卻依然強烈,死在這怎 能團得上眼,在萬針攢刺的痛苦中,手指抓撓著地面把指甲都掀翻了,但毫無辦法,既不能減緩身上的痛楚,也不可能逃出升天。 耳中也只剩下同伴們不堪忍受的哀嚎,這聲音比殺豬的慘叫還要難听,是種發自肺腑由內而外的痛苦卡在嗓子眼里,難以宜  畝 病C懇幻瘥 靡煆 ゅ 馱諼乙遜牌 慫 械南M  慌沃 郎窬】斕嚼矗 緄憬  頤欽庠詰賾 鍤芐貪愕募灝荊 刺 涎蚱テ炖錆艉舸  制  檬只  礁 頤且煌 羧司  目滴醣Φ叮 災 範Ш前臚該韉氖 訪痛痢 我以為他是疼瘋了,心想你還不如把刀給我,讓我抹了脖子,死得還能痛快點。於是我伸著手憑空亂抓,想把長刀搶過來自殺,不料一伸手忽然感到一陣清涼,原來老羊皮用長刀戳破了頭頂一片朦朧透明的石殼,里面大量清水涌出,那水如同觀音菩薩仙瓶里的玉器,踫到身上疼痛立止。 手臂上清涼之感傳來,說不出的舒服受用,大腦也從半麻木的狀態下清醒了許多,我立刻醒悟,這不是一般的水,老羊皮讓我們逃進金井,是因為這井里有"水膽",那時我雖然知道金井是風水中生氣凝聚之地,水為生象,所以金井有生水者為貴,可我還無法解釋這生水化為水膽是什 原理。 後來我參軍做了工程兵,對地質礦物的事了解多了,才知道世上有種礦石叫作“水膽瑪瑙”,瑪瑙是石英雲跡隱晶質礦物的一種,質地脆而硬,摩氏硬度為7,非常耐磨,有蠟狀光澤,呈半透明狀,是一種古火山活動的產物,是種化學成分為二氧化矽的隱晶質集合體。二氧化矽膠體在凝結時包住一股高溫產生的水蒸氣,在冷凝後化為液態水,這股清水就永遠地留在了瑪瑙之中,全是一億多年前的純淨水。 龜眠地下的金井中就有類似於水膽瑪瑙的礦層,不過並非就是水膽瑪瑙,只是近似,晶層更薄更Q,尤其是金井下這層薄薄的礦層里,所儲藏的是罕見的生氣凝結之水,是真正意義上的生水,可去百毒,除百病,有起死回生之奇效。日本人從這挖走了不少儲有金井生水的礦體,但可能是由於這種東西不能再生,而且存世量太過稀少,他們還想留下一些原樣進行研究,所以才剩下這些,也就是這井中最後殘存的生水救了我們的性命。 老羊皮把長刀亂戳,礦脈中藏著的玉液全部淌了出來,把井穴淹沒了半米多y深,我們死中得活,泡在水中依著井壁,想起這番經歷,從生到死,再從死到生,這一個來回不過兩三分鐘,卻好像已經是天荒地老。這也許就是所謂的相對論,人生中幸福的時光再漫長也會覺得短暫,痛苦的時間再短暫也會覺得漫長。 當時我還沒有想到,我們不僅當時被這股生氣凝結之水救了命,古人所說的“名山大川,和氣相向,則生玉髓,食之能得不死”,這龍吐天漿般的生水雖然並非能使人長生不死,但確是能解千百種奇毒,有起死回生之力。 我和胖子、丁思甜身上的 毒貧荊 誆恢 瘓踔 幸捕急懷 ×耍 殘硎敲 桓鎂  殘碚饈侵皇綮段薏 準兜鈉婕#  筆幣丫 溝酌閃耍  旎姑幻靼墜 湊庖磺惺竊觴N發生的。只見那些 子都附在水面上,個個脹得圓滾滾的,白花花漂了一片,足有數萬,我捏起幾個看了看,那白 全身透明如雪,體圓而扁平,身上全是透明的硬毛,腹部肥大,六足亂蹬,用指甲一掐就是一股黑水。 老羊皮突然開口告訴我們,他以前做盜墓賊的時候,曾听說過有這種僵粕仙 奈N ,想不到世上真有此物,要不是金井中有水膽救命,現在大伙已經死了多時了。這種 其實根本就不是活物,那者黃皮子生前煉出了大如血卵般的內丹,死後肉膽不化,生出無數 ,乃其精靈所結,如磁石中的子母珠,平時都如皮屑般依附在潑 校 鏨 睿  鸞圓荒 穡 ㄎ 釗司 牽 會岵軌賭鋼櫚敝小R瘓囈 粕砩系奈N 可使方圓十幾里內不剩半個活人,幸好胖子一腳踩破了那枚血卵,否則咱們雖有水膽保命,黃皮子鋪逯械奈N 還會不斷出現,直到把附近的活人魂魄吸淨。恐怕雲這研究所里的人對此沒有防備深,才全部丟了性命,還是主席的知青命大,老羊皮認為他是跟我們在一起才撿了條命。這些 蟲都吸飽了生水,但母珠已毀,過不了多久,它們也會干枯消散,不會對活人再有什 威脅了。 我問老羊皮這些究竟是怎 回事,我是越來越糊涂了,咱們經歷了這些生死考驗,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要死一起死,要活活一堆,沒必要再隱瞞了。 老羊皮吃力地從水里站起來,他承認雖然大部分告訴給我們了,但里面確有隱情,現在還不是說這件事的時候,可能這金井里也不安全,得趕緊離開,等出去之後,再說不遲。 眾人被這水膽里的清水一漫,雖然全身上下冷得直打顫,但飭口卻都不疼了,身上又有了幾分力氣,此時听老羊皮說這里還有危險,便像落湯雞一樣從水里爬出金井,打算回那研究所的樓房里尋幾件干爽衣服換上,要不然這樣也回不了家。剛剛走到那地面布滿龜骨的洞里,便听前方惡風不善,一大片一大片黑灰從眼前飄過,拿手一抓,全是死人體內的油膏。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四十八章 舌漏 從藏尸洞外傳來的惡風之聲,卷集著天地間的鬼哭狼嚎,猶如龍吟長谷,震得洞壁一陣陣發顫,成片的黑塵在空氣中浮動,我們隨手揮開撲向臉部的黑煙,覺得手指上滑滑膩膩,都是滾熱的油脂,也分辨不出是人脂還是牛油。 老羊皮大叫不好,妖龍要歸巢了,被這陣黑風卷到,就像被焚尸爐的高溫燒化,活蹦亂跳的大活人在頃刻間就會變得灰飛煙滅。 我知道此事不是兒戲,腳下不停,催促眾人快逃,這龜骨洞內地勢一馬平川,若被那陣焚風堵在洞內,誰也別想活命,唯一的生路就是趕在那股無影無形的妖風出現之前,逃進落水橋下的陰河里。這時誰還顧得上去想前因後果,身上能扔的東西全扔了,輕裝疾行。 洞口外萬鬼夜哭的動靜越來越大,我們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趕至橋邊,順著落水橋邊上光滑的岩石溜進冰涼刺骨的地下水中。那水卻是不深,堪堪沒至胸口,水底無眼的盲魚從身邊溜過的感覺,好像是有許多冰涼滑膩的怪手在身上亂點,更是使人心悸。頭上則是一股無j窮無盡的地獄業火呼嘯燃燒,只要把腦袋露出水去,耳中就會听到淒厲的熱風嗚咽劃過。 我們伏在水中等了許久,落水橋上的洞穴處風聲忽止,萬籟俱寂,我們四個人從陰河中濕淋淋地探出頭來,直到確認真正安全了,才哆哆嗦嗦爬回橋上,凍得全身發顫,上牙打著下牙,想說話都張不開嘴,只好摸索著出了洞口。外邊那巨大的藏尸洞里,幾乎所有的尸體都被焚風吹化,成為了黑色的灰燼,這一點竟和那龜眠地的傳說如出一轍,埋在龜骨洞里的尸體最終全都羽化了,連點骨頭渣子都沒留下。 我們原路返回,這時研究所地下的大火已經滅了,火勢並未波及樓上幾層,在樓上的一間房子里,我們想扒幾件死人穿的衣服換了,但覺得那衣服沒法穿,只好作罷,就于樓中點起一堆火來取暖。我們都被凍得面色慘白,嘴唇發青,想起這次在百眼窟的經歷,真是不堪回首,尤其是老羊皮見他兄弟羊二蛋的尸體,已經同地下室里的許多死人一並付之一炬。老羊皮在陝西老家歷來都是土葬,臨終後被一把黃土埋了軀體,才算是對得起祖宗,"入土為安"的思想根深蒂固,此刻煙袋鍋上掛著的半袋煙葉也濕透了,離了煙草更是心神不寧,一會兒搖頭,一會兒嘆息,實不知他心中正作何想。 胖子卻對今天發生的事情毫不在意,還勸大伙說︰"怎麼瞧你們一個個垂頭喪氣沒精打采的,咱們這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嗎?這次不僅領略了大自然殘酷無情的威力,也在極大程度上磨練了自己的意志品質。這點小情況算什麼,要知道,革命斗爭的洪流才剛剛開始啊,滄海橫流,將來在戰場上,方顯咱們真正的英雄本色。" 我心緒繁亂,正低頭想著心事,沒去理會唱高調的胖子,只有丁思甜忙碌著給大伙檢查傷口,我肩上的傷口雖深,卻所幸沒傷到筋骨,只要沒感染發炎,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倒是胖子脖子上被老羊皮咬掉一塊肉,傷勢不輕,身體動作一大,就會牽扯得傷口往外滲血,可他黑熊般一身粗肉,鐵牛似遍體頑皮,也不把這些傷痛放在心上。 胖子發現丁思甜手掌上的傷口也未愈合,那還是在樹洞子里奪刀時留下的,這一路走來,反倒是四個人被困在樹洞里,面對能使讀心術的兩只黃皮子之時,最為危險,現在回想起來,要不是地形狹窄,環境特殊,還真就得葬身在那老樹洞里了。 胖子得理不饒人,他讓老羊皮好好看看丁思甜手上的傷口,這麼嫩這麼美麗的一只小手,被刀割得都快看見骨頭了,這都是老羊皮干的好事,要是早點說出實話來,也不至于讓大伙差點搭上大好性命,可到現在為止,這個可惡的、偽裝成貧下中農、滿臉階級苦的老羊皮,似乎還有一肚子的陰謀詭計沒向大伙坦白,實在是可惱可恨,看來他是鐵了心要為地主階級殉葬,有必要號召革命群眾行動起來,對他召開說理斗爭大會。 丁思甜不同意胖子的觀點︰"毛主席曾經反復強調,我們要堅持實事求是的原則,在真理面前要做到人人平等,在真相不明雲跡的情況下,絕不要像軍閥一樣的武斷和壓迫人民。我相信老羊皮爺爺有他的苦衷,而且小胖你別忘了,咱們的命也都是他救的。" 胖子對丁思甜說︰"你說的那個原則只適用于人民內部矛盾,路線問題堅決沒有調和的余地,在敵我關系上咱們務必要明確立場,我看老羊皮就是居心叵測,誰知道他心里是不是藏著什麼變天賬?"說完又轉頭問我︰"老胡你也表個態,我說的在不在理?" 我對胖子和丁思甜說︰"按說牛群跑丟了這件事跟我沒關系,可這兩天咱們出生入死連眼都沒眨一下,誰也沒做縮頭烏龜,這是為什麼?我想就是因為咱們相信老羊皮是三代赤貧,咱們知青是和貧下中農心連心的。一筆寫不出兩個無產階級,你們剛才說的觀點我都不同意,雖然我對老羊皮的階級成分持保留意見,甚至還很懷疑他所作所為的動機,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但我也對小胖你剛才的過激舉動感到萬分緊張、憂慮和不安,因為這不符合馬列主義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的基本客觀態度。" 胖子仍堅持要揪斗,叫道︰"老胡,**你二大爺,甭跟我提什麼客觀和態度,你這是在搞赤裸裸的折衷主義!說了等于沒說,我要你以一個革命軍人後代的立場表明你的態度!" 正在我們三人爭執得不可開交之時,老羊皮忽道︰"別爭了,爭個甚啊?我有些話不是想瞞你們知青,是怕讓組織上那位倪首長知道啊……" 這話好是出人意料,我們不知老羊皮怎麼會突然扯上倪首長,莫非他也與這百跟窟有著不為人知的關系?一時都停下話頭,讓老羊皮把這件事說明白了,不然回去牧區,被盤問起來,也確實沒辦法交代。 經老羊皮一說,原來他本沒想對我們隱瞞什麼事實,只是在那個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年代,就連他這種斗爭覺悟和積極性不高的人,也知道有些話不能亂講,講了就會成為眾矢之的,他所隱瞞的都是一些鄉野之事,這種事被入鄉隨俗的知青知道了也沒什麼,可萬一傳進革委會的耳朵里就麻煩了。 老羊皮之所以對百眼窟里的情形了如指掌,是因為他的兄弟羊二蛋找到那口銅棺材,帶到百眼窟的日軍研究所後就此下落不明,老羊皮一時懦弱膽怯,不敢進去查明真相,但他這些年來也沒閑著。當年他跟隨那姓陳的盜魁學了些倒斗的手藝,知道倒斗的尋龍有許多特殊途徑,例如要僑裝改辦,對傳說有古墓巨冢的地方進行打探,從當地人口中了解情報線索,比如這山上有沒有什麼傳說,有沒有什麼遺無跡,通過這些線索,一來可以尋找古墓的位置,二來也能從側面了解那古墓周圍有什麼危險,黑道上管這叫踩盤子。踩盤子本是民間的一項雜耍表演,意指小心翼翼,有試探吉凶虛實的含義,倒斗的則管用這種方式探听來的重要線索叫"舌漏"。 老羊皮在附近的山區牧區撿了無數的舌漏,把這些七零八落的民間傳說拼湊在一起,再按以往的經驗篩選排除,就逐漸知道了一些百眼窟里的內幕。 其實百眼窟根本不是什麼鮮卑人的藏尸洞,里面也極少有鮮卑人的尸體,但百眼窟確實與嘎仙洞一樣,是代表著陰與陽、生與死的兩大聖地,因為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先民,發現許多巨龜埋骨于此,常有宮闋樓宇的仙景出現在洞中,古人不知這是龜甲中海氣產生的鬼市,認為這是人死後去往陰界的歸宿,不過游牧民族歷來祟尚天葬,並不強調人土為安,但仍有不同文化背景和宗教信仰的許多民族來此祭山。- 直到在大興安嶺附近出現了一種"元教",元就星黃,拜的大仙正是元大仙,"黃"字沖金,所以不言黃而稱"元",一度盛極一時,信徒無數。元教大巫據說是黃大仙化成的女子人形,整日戴著面具坐在堂中,善男信女頂禮膜拜,有求必應。 其實那所謂的黃大仙姑,只不過是把一具無名女尸制成人皮軀殼,神棍們把老黃皮子裝在里面,利用幻術蠱惑民眾。不過老羊皮並不知道這一節,他還道那女尸當真就是黃大仙的遺蛻,我和胖子卻在黃皮子墳下與密室中看見過這種空心人皮,知道其中的蹊蹺之處。 老羊皮听我說了那人皮傀儡之事,也有恍然大悟之感,隨後他又斷斷續續說起元教之事,元教吸收了許多東北當地的巫術,比如跳大神之類的。跳大神就是跳薩滿,但行事非常隱秘,後來活動範圍逐漸擴大到草原上。百跟窟正是連接草原與大漠的要地,當時在山口附近經常有人畜失蹤的事情發生,黃大仙死後,元教的神棍就對外宣稱地下有鬼龍,從冥府中躥出為祟,只要把黃大仙的遺骨埋到百眼窟,便能鎮住這條龍的魂魄,于是就修了一個帶金井的墓穴,把黃大仙葬了進去。其實他們這麼做,是為了佔這塊埋有龜骸、生水凝結的寶地,並宣揚教中信徒舍棄錢物,死後葬入此地,可羽化飛升,結果好多人都傾盡家財,一時從者如雲深,兩百年間,那百跟窟里也不知埋了多少死人。 元教所指的黃大仙,實際上是那具空有虛殼的女尸,另有一口招魂銅箱,里面裝了一只尸變了的老黃鼠狼子,招魂箱藏納于金井之中,附近還養著一些黃皮子,專門看守這口招魂箱。據說這大墳中所有死者的魂魄,都會被納入這口箱子里,如果家屬遺孀需要跟已經死去多年的人交談,只要納給元教金珠,黃大仙就能通過這口銅箱招回亡魂。 物極必反,元教在經歷了鼎盛時期之後,終于受到統治階級的鎮壓,逐漸走向衰落,殘存的教眾帶著招魂箱躲回了大興安嶺的深山老林,修了黃大仙廟繼續從事他們的詭秘勾當。當時山里正有金脈,挖金的人極多,由于很早以前就有山里的黃金都是黃皮子所藏這種說法,所以挖金的都要給黃大仙燒香上供,黃皮子廟的香火便又中興起來。 可好景不常,因為有幾個膽大包天之人心存好奇,偷著去看黃大仙那口銅箱里的事物,結果周圍死了許多人,山里的金脈不知是挖沒了還是自己長腿跑了,也就此消失無蹤了。後來更有一場泥石流埋住了黃大仙廟,里面的東西就再也沒人見過了,就因為這件事,團山子那個深無土丘才被稱為黃皮子墳,不過知道這個名稱由來的人太少了,老羊皮也是無意中才得了這個舌漏。 x 後來關東軍成立了專門研究殺人武器的秘密部隊,對外宣稱給水防疫部隊。他們對這個傳說很感興趣,認為這箱子是一件神秘而又古老的武器,在百眼窟挖掘未獲,便收買漢奸四處搜尋,終于被他們得了手。不過這銅箱被帶到百眼窟後,緊跟著就是一場巨大的災難,沒有留下一個活口。至于研究所里的人是怎麼死的,那就有多種可能性了,也不見得全是被銅棺里的 蟲吸盡生氣而死,甚至可能是那些全身白毛的黃皮子精干的,天生就知道那棺中裝著它們的老祖宗,一路尾隨而來,把百眼窟里的活人在一夜之間全部害死。以它們那種詭異可怕的手段,做出這樣的事情絕不是沒有可能。從這點上來說黃皮子也算是對抗日作出過貢獻的,當然這只是我們事後的猜測,除非死人復活,告訴我們那天發生的一切,否則永遠也不會有真正的答案。總之研究所里的活人死得一個不剩,肯定是與泥兒會的胡匪把這口箱子帶進來有關。 - 老羊皮雖然知道了招魂箱落進了百眼窟,他自己的親兄弟羊二蛋八成也死在了里面,但這些年一直沒能鼓起勇氣進去看看,因為那里畢竟是傳說中活人有進無出的"鬼衙門",所以他一直留在草原上做零工為生,直到解放後給他定了個赤貧的成分,當了牧區的牧民,就更投機會再去百眼窟了。 不過天有不測風雲跡,今年各牧區都有災情,只有這片草原一切太平,成了抓革命促生產的典型。派來的倪首長還傳達了一個指示,接近蒙古一帶還有大片閑置的草場,應該充分利用起來,遷一批受災的牧民帶著牲口到那邊度過冬荒。 老羊皮一听這事可給嚇壞了,這些年由于種種聳人听聞的傳說,從沒有人真正進過百眼窟那片丘陵叢林,一旦有牧民遷過去,革委會遲早會發現那山里藏著一口招魂箱,別的倒還罷了,羊二蛋的亡魂怕是還關在里面,另外也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鬧出人命,可這事哪敢直接說出來。卻不想自己現在進百眼窟走得越來越深入,直到他看見羊二蛋被尸參裹住的尸體,一度情緒失控,差點就要揭開招魂箱為他招魂,幸好被胖子及時攔住了。 趁我們疲憊不堪睡著的時候,老羊皮年紀大了睡得少,迷糊了一陣就醒了,他那幾年沒白倒斗,論其脫身之術,好生了得,用刀蹭斷了扎住手腳的皮帶,偷偷溜回密室,對羊二蛋的尸體大哭了一通,孽海無邊,何不早早回頭。 胖子听老羊皮說得淒慘,忽然心又軟了,插口勸道︰"當胡匪、做漢奸而死,輕于鴻毛……"丁思甜怕胖子口不擇言,接下來又說出些天花亂墜的廢話刺到老羊皮痛處,于是抬手把他的嘴給捏上了。 老羊皮長長嘆了口氣,死得確實是輕于鴻毛了,人死留名,雁過留聲,要是死得比鴻毛都還不如,那也算是一種莫大yswj的悲哀了。在第二次回到密室看到羊二蛋死尸的時候,老羊皮總算是有點醒悟了,這人的道都是自己走出來的,勸了他不下百遍千遍,親生兄弟一場,也算是對他仁至義盡了。老羊皮擔心過些天這百眼窟的事情會暴露,怕這口箱子被不明真相的人打開傷及無辜性命,便決定把它埋到龜骨洞下的金井里,結果無意中打破了這口銅棺,匆忙中帶著大伙跳下金井求生,才死里逃生。黃大仙的那口招魂箱算是徹底毀了。 我听到這里,覺得這裝著老黃鼠狼尸體的銅棺能招魂之事,現在恐怕難以判斷其有無了,早年間神漢神婆倒有類似這種騙吃騙喝的手段,招回冤魂折獄問案的事古來已有,誰知道是真是假。不過我寧可認為這是騙人的幻術,否則人死之後還不得解脫,上邊的人花錢就能讓人把你揪回來嘮嗑,這種情況實在是讓我這個唯物主義者接受不了。 老羊皮沒對我們細說招魂與黃大仙的事情,實際上就是擔心被倪首長知道,他雖然不懂斗爭形勢,卻也明白扣上帽子就完了,不僅自己吃不了兜著走,兒子一家也得受牽連。在解放前他跟盜魁做過幾年倒斗的勾當.見聞頗廣,知道的事情也很多,只不過平日里深藏不露,他雖然不懂風水青烏之理,但接觸古墓發掘丘冢,道听途說也能略知一些名堂,金井里的水在那些相地行家眼中,是龍氣所聚,龍吐天漿,有起死回生之力,百眼窟山口那無影無形的龍氣就由此而來,在他眼里,那種吞噬生靈的龍氣,就是一條真正的龍。說到這里老羊皮伸出握住的拳頭,攤開手掌,露出一個青銅造的無眼龍符,擱在眾人面前讓大伙觀看,並告訴了我們最後一個舌漏。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四十九章 焚風 我接過老羊皮手中的龍符仔細觀看,胖子與丁思甜也好奇地圍過來看了半天,但我們不知道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龍符是青銅打造,算不上工藝精奇,但形狀很怪,跟現在人們熟悉的龍形區別極大,二十厘米長短,分有五爪,虯首擺尾的樣子渾然天成。龍頭上沒有眼楮,也是一條盲龍,看那銅性翠綠處能夠映人肌骨,掂在手中輕輕飄飄如同一片紙板,估計是件幾千年前的古物。 我問老羊皮道︰"這龍符的年代好像很古老了,您是從哪弄來的?難道與百眼窟的龜骨洞有什麼牽扯?" 老羊皮用他渾濁的目光望著那枚青銅龍符.說這東西就是他在黃皮子銅棺里撿出來的明器,是黃大仙的陪葬品。當時眾人在金井中死里逃生,往回走的時候驚魂未定,誰也沒留意到老羊皮順手牽羊,在銅棺里摸了一件明器。 老羊皮也是當年在一位老薩滿口中撿了個舌漏,才知道世上有這麼一枚無目龍符。草原上的薩滿教在解放前就幾乎已經絕跡了,其地位多被喇嘛取代,只在大興安嶺的深山窮谷還存在一些跳薩滿的巫者,其中一個老薩滿是元教信徒的後人,他或多或少知道一些秘密,不過他並不知道這東西藏在黃大仙的銅棺里,只是在言語中提到過有此一物,老羊皮從金井中出來,無意中看見龍符從銅棺里掉在地上,就隨手拿了回來。 那麼這枚無眼的古怪銅龍究竟是什麼呢?傳說它是元教從百眼窟所埋的那無數龜骸中找出來的,它的具體來歷無從知曉,很可能是那些巨龜從海里帶上陸地的,在青烏風水一道中,也無法解釋世上是先有"龜眠地",而後有"龜眠",還是先有"龜眠",而後有"龜眠地",類似龜葬、臥牛一類的風水吉壤在世上確實是有,不過誰也說不清這寶穴,是不是由于借助了龜骸從海中帶來的仙氣才形成的。 正是由于無數巨龜在百眼窟埋骨葬身,活了萬年千年的老龜尸骸中凝聚著生前殘留的海氣,故在洞底有鬼市鬼影之奇觀,據說在海底有龍火潛燃,這種陰火與地上的火完全不同,遇水不滅,亮度雲跡溫度極高,可以熔化銅鐵。這些老龜生活的海域,萬年龜甲通陰精之氣,海底常有龍火海氣洶涌,所以龜甲中蘊含著無形鬼火般的熱風,很可能就由此而來,在佛經中稱其為"焚風",是從地獄里吹出來的陰風,這股"焚風"無論踫到什麼帶有血肉油脂之物,只要被它一觸便會化為永恆的虛無。 這些事情在那俄國人的遺書中曾有提及,可惜言之不深,而且俄語中沒有風水術語,有些名詞都是音譯,幸好我和老羊皮各知道一些皮毛,所以差不多還能琢磨出個大概的情形。不過我們每個人雲的理解又都不同深,老羊皮認死理,認為那陣"焚風"就是妖龍所化,和元教流傳的說法完全一樣,都認定那是一條孽龍的怨魂,從百眼窟里鑽出來吞噬人畜。自古已有的這種觀點,恐怕與在巨龜的骨骸中發現的這枚龍符有很大關系,雖然沒人知道它的來歷,但容易使人先人為主,所以造黃大仙墓的時候,才在金井的石磚上都刻了這種盲龍的標記。 我那時候不相信世上有什麼鬼龍之說,但又沒理由反駁,只知道《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中,闡述風水青烏龍脈之理,縱論南、北、中三大龍脈,海底龍火是南龍獨有,而龍火之氣實際上就是晦氣凝聚所生,但這是屬于四舊範疇,除了窮極無聊地隨手翻看過幾個來回,我也從沒真正用心揣摩,根本不解其中深意。 最後我們實在討論不出什麼結果了,誰也說服不了誰,而且在學術討論範疇內,也不方便扣帽子來硬逼著老羊皮相信,相信我自認為是真理的那個真理。總之百眼窟龜眠地下的金井一毀,這地方的風水就算徹底破了,那股危害牧民的"焚風"失去了根源,大概永遠都不會再在山口附近出現,那我們這次遭了那麼多罪也算值了。 我把那枚銅符交還給老羊皮,問他既然不知道這東西是用來做什麼的,留下這四舊又有何用?銅龍無目不知是有什麼古怪,另外此物在銅棺中陪伴那尸變了的老黃鼠狼已不知多年,久積陰晦之中,為尸臭所浸,放在活人身邊怕是不祥之舉。 老羊皮卻堅決不肯丟掉,放在懷中貼肉而藏,他這輩子跟黃大仙的招魂箱似乎有解不開的宿命,骨肉兄弟羊二蛋也死在這上面了,總要留個念想,算是對自己有個交代,並托付我們不要把此事對外宣揚。 我答應了老羊皮的請求,隨後眾人開始商量著要如何離開百眼窟,又互相合計了一套說辭,以便回到牧區後來推卸責任。現在天色已晚,百眼窟山口一帶野鼠極多,晚上有大量蚰蜒毒蟲出沒,只有等到天亮再離開了。 0[ 不過計劃趕不上變化,轉天早上天剛亮,百眼窟就來了大隊人馬,原來倪首長沒能把這件事隱瞞住,旗里的革委會听說牧區丟了不少牧牛,一組知青和牧民朝蒙古大漠的方向追去了,已經兩天沒有音訊。革委會不敢怠慢,以為是發現了階級斗爭新動向,加上當時邊境局勢緊張,警惕性不得不高,于是連夜請求邊防軍支援,一個連的騎兵在牧民們的帶領下搜索到了百眼窟。 我和老羊皮等四人,都接受了嚴格的審查,交代問題,好在我們事先有所準備,統一了口徑,倒不是存心欺騙組織,只是有些事實在沒辦法實話實說,如果跟組織上如實交代,肯定會把事態擴大化,所以我們只是一口咬定沒迫上牧牛群,在這百眼窟里迷了路,又被野獸攻擊才困在此地等候救援。然後我即興發揮,添油加醋地匯報了我和胖子是如何在老羊皮與丁思甜受傷昏迷的情況下,為了支援世界革命,在戰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指引下,發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利用日本鬼子的焚尸爐活捉了一條錦鱗 ,這家伙的骨頭比白金還值錢,但我們一點都不貪功,這全都應該歸功于革委會的正確領導。 革委會本來就想把這片牧區樹立成"抓革命促生產,支援農牧學大寨"的先進典型,好在知青和牧民協力捉了條錦鱗 ,算是挽回了重大損失,可以功過相抵,于是盡量把事情壓了下來。審查之後,只是對眾人進行了批評教育,讓我們時刻不忘斗私批修,早請示晚匯報,經常性地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其余的事都沒有深入追究。不過老羊皮私藏的康熙寶刀卻被人發現,我們支吾說那是在附近拾的,于是就當場雲深給沒收了。接下來把百眼窟里的各種遺跡該查封的查封,該銷毀的銷毀,至于這些事情就不是我們有權利過問干涉的了。 隨後我們被送進旗里的醫院治傷,好在沒有傷筋動骨,都是皮肉傷。我和胖子這次本來是打算來草原上玩一道,沒想到發生了這麼多意外,當我們以為這一切都該結束了的時候,百眼窟這件事卻還遠遠沒完。 從醫院出來後,我們去老羊皮的蒙古包里看望他,他傷得也是不輕,不過老羊皮死也不肯進醫院。他說一看見醫院里的白床單就發怵,只是在家休養,他的兒子和兒媳都是本分忠厚的牧民,在家里盡心盡力照料著老羊皮。 老羊皮回到牧區後,病情好像一下子加重了,整天躺著咳嗽不斷,他得知我和胖子、丁思甜從醫院回來了,掙扎著爬起來跟我們說話。 我曾听我爹說過,在陝西那邊的農村,老農民從來不講請郎中看病,老農發燒了,便摔個吃飯的大碗,用碎碗鋒利的尖角,在自己額前割一下,放出血來,就算是治病了。不過現在人民群眾早就當家做主了,那土方子都是哪輩子的老黃歷了,現在如何還能再用?于是便和胖子勸他說這可不行,搞不好是傷了內髒,還是得去醫院檢查檢查,人民的醫院專給人民治病,在文化大革命路線上是堅決為無產階級服務的,又不是日本鬼子的研究所,專拿活人做解剖試驗,那有什麼好怕的? 丁思甜也求老羊皮快去醫院檢查檢查,盼著他早點好起來,以後還想听他的秦腔和馬頭琴呢,諱疾忌醫在家里躺著只會使病情加重。 老羊皮死活不肯,躲在蒙古包陰暗的角落里只是咳嗽,听他兒子說他從回來之後,就不許包里有燈光,既怕光又怕火,也不知這是怎麼了,知青們有文化,知不知道這患的是啥病? 我也就是初中水平,哪有什麼文化程度,但看這病狀實是不輕,再不送醫院怕是要有性命之憂,但這老頭脾氣太倔,用硬的根本不行,我只好讓丁思甜再去勸說,采取攻心為上的策略。 誰知老羊皮好像回光返照一樣忽然坐了起來,把我們三個知青和他的兒子兒媳都喚到近前,在黑燈瞎火的無蒙古包跡里對大伙說了一番話。他說他這病是怎麼回事,自己非常清楚,這是得罪黃大仙了,一閉眼就見黃大仙來索命,肯定是活不過今夜了。 我和丁思甜等人都以為老羊皮這是病糊涂了,就連老羊皮的兒子兒媳也茫然不解,可只听老羊皮繼續說道︰"我這把老骨頭,早在幾十年前就該死了,活到現在都是賺的,只是我死之後,怕黃大仙饒不過你們這些人,不僅知青要跟著倒霉,就連子孫後人都得滅門絕戶。還好我跟一位老薩滿學過一招對付黃皮子的辦法,只要我死後你們能按照我吩咐的做,以後便是萬事大吉,否則你們早早晚晚也都得讓黃皮子禍害死。我老漢苦熬了一輩子,沒什麼親人就只一個兒子,留下點骨血實在是不容易,求你們知青娃千萬別壞了這事,別讓我老羊家絕戶了呀。" 老羊皮以咬舌自盡相逼,當時這情形我們完全沒有準備,老羊皮是老江湖,有許多事他知道卻從不肯說,經歷了百眼窟的劫難之後,我和胖子等人也相信了世上有些事情,的確不是用常理可以解釋的,不禁狐疑起來,難道那些黃皮子還沒死絕嗎?一想到那些能通人心的老黃鼠狼子,連我心里都有點打顫,要是真被它們盯上了,我明敵暗,確是防不勝防,這事可棘手得緊了。 老羊皮的兒子既老實又孝順,他繼承了老羊皮的最大特點,就是怯懦怕事,而且他是解放前出生的,娘死得早,都是老羊皮一手把他拉扯大,不是沐浴在春風雨露中成長起來的,迷信的思想也很嚴重,此刻听他爹說出這麼一番話,嚇得差點尿了褲子,忙問老羊皮,到底如何是好? 老羊皮嘆了口氣,說出一個詭異無比的辦法︰"今夜我死之後,必會有黃皮子找上門來嚎喪,你們務必要如此這般,這般如此……"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五十章 穴地八尺 老羊皮說他曾在一個跳薩滿的老巫師處,學得一個法子能對付黃皮子,黃皮子這東西萬萬不能招惹,不管你是救了它還是弄死它,一旦趕上對方是只有道行的,那山里全部的黃皮子就算都纏上你了,逃到天涯海角都躲不開避不過。 如果一個人生前得罪了黃大仙,只有一個辦法可以抵消罪過,保全家及後人,使得他們不必跟著遭殃,可這辦法就別提有多邪門了,當事人咽氣死後,必須立刻在宅中挖一個土坑,要有八尺深,然後脫光了衣服,一絲不掛,大頭朝下埋到里面,掩埋妥了之後,密不發喪,停足七天七夜,等到頭七之後再挖出來,該按照什麼風俗收殮埋葬,就按照什麼規矩來做,正式入土下葬。 據說人死之後立刻頭下腳上,裸身倒置土中,可以把死人的魂魄給憋死,永世不得超生,晚上黃皮子來了一看死者願意這麼干,就會不再追究他的後代子孫,這筆債就算是一筆勾銷了。自古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老羊皮為了延續香火,無論怎麼做都會在所不惜,要保住自己的子孫後代,否則黃大仙一旦找上門來,羊家後人肯定是沒有活路了,不僅家里的東西得讓黃皮子倒騰光,而且趕上個三衰六旺,都得跟小黃皮子一堆兒上了吊換命…… 老羊皮說完就和他兒子抱頭痛哭,大有生離死別之悲,我們哪里听說過這種邪門歪道的事情,我祖父跟風水墓穴打了一輩子交道,《葬經》都能倒背如流,可我甚至都沒听雲他提到過有這種"穴地八尺,裸尸倒葬"的古怪風俗深,而老羊皮卻又說得鄭重其事,似乎事態已到了非常嚴重不可收拾的地步,我們一時不知該當如何是好。 我和胖子、丁思甜三人在一旁商量了一下,首先就算老黃鼠狼能禍害人,它也不可能有通天徹地的神通,我們也不太相信人死後會有魂魄投胎轉世,覺得應該阻止老羊皮這種不理智的舉動,真要是死了先在家里埋上七天七夜再挖出來,那連死亡證明也不好開。 但我們隨後考慮到,老羊皮一家對此深信不疑,萬一老羊皮今天真有個三長兩短,畢竟我們是外人,那這責任可太大了,不如暫時答應他,好讓他安心養病,然後趕緊去旗里請醫生來給他診治病情,這是緩兵之計,雖然騙人不好,但動機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于是我們異口同聲地表示,答應了老羊皮最後的心願,讓他盡管放心,一切都會照他吩咐去做。不料老羊皮又逼著眾人賭咒發誓,我們無奈之下,只好一面對他口口聲聲發著重誓,一面在心里連說︰"不算、不算、不算……" 我想找機會溜出去到旗里找醫生來,可老羊皮緊緊盯著我們不放,反反復復叮囑著他死後的一切細節,直到確認眾人確實都領會記牢了,突然兩眼一翻,蹬腿咽了氣。 老羊皮死得非常突然,眾人一時竟雲跡沒反應過來,等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了,發現已經沒法搶救了。誰也無力回天,眾人悲從中來,只能大放悲聲,哭了良久,老羊皮的兒子才求我們知青幫著料理後事,一切就按老羊皮生前的遺言辦理。 這一來我們三人好生為難,本來想拖延一下去找醫生給老羊皮治病,誰知他毫無征兆地說走就走了,我們第一次感到了人的生命的無常 ,事到如今,也只好遵照他的遺言行事,畢竟人死為大,這也是一種對死者生前願望的尊重。 我和胖子忍著悲痛,在蒙古包地下挖了一個墳坑,之後給遺體脫衣服下葬,不宜有外人在場,我們三個知青就在蒙古包外等候,老羊皮的兒子把他爹埋了之後,就把蒙古包閉得嚴嚴實實,不去對外聲張。 牧區本就人煙稀少,很少有外人到來,除了我們三個知青,加上老羊皮的兒子兒媳這五個人,自是無其余的人知曉此事,只有先隱忍守靈,等七天過後,再正式收殮老羊皮的遺體。 我和胖子、丁思甜三人心情十分沉重,幾天以來朝夕相處的貧下中農老羊皮,竟然說走就走了,一個人從生到死怎麼會如此輕易?事情突然得有點讓人無法接受這個現實,坐在離蒙古包不遠的草丘上,望著無邊無際的草原,心里空落落的,好像被人用刀割去了什麼,丁思甜更是哭成了淚人,兩只眼楮都像是爛桃。 我和胖子也沒辦法勸她,直到丁思甜哭得哭不動了,就默默坐在草丘上發呆,三人相顧無言,心神恍惚,直到傍晚,老羊皮的兒媳開出飯來,招呼眾人就餐,可誰也沒心吃喝,等到晚上就在另一座蒙古包里圍坐在一起守夜。 我們想起老羊皮生前說今夜必有黃皮子來嚎喪,不論發生什麼怪事都不要理會,雖然這事很不靠譜,但我們心中仍是難免有些忐忑不安,誰也不能確定夜里會不會出事。丁思甜哭得累了,臉上掛著晶瑩的淚水睡了過去,我和胖子則是盤膝而坐,支著耳朵听著外邊的風吹草動。 胖子問我說︰"我總覺得這麼安葬老羊皮很不妥當,他那老頭肯定是病糊涂了,把腦子燒壞了,他是打竹板的念三音——想起一出是一出啊,可咱們都有理智,具備高度的階級斗爭理論和豐富的斗爭實踐經驗,老羊皮糊涂了,老胡咱倆可不能也跟著他一塊犯糊涂。" 我點頭道︰"對這種裸尸倒置安葬死者的方式,我也不能認可,從古到今我就沒听說有這種先例,但你要知道,這人死如燈滅,不管老羊皮臨終前是不是說了胡話,咱們畢竟同甘共苦出生人死一場,算是戰友了,如果當時咱們不答應他的遺願,恐怕他就要帶著雲深深的遺憾離開人世了,這是咱們不希望看到的吧?" 我和胖子討論了一陣,純粹屬于咸吃蘿卜淡操心,最後一想,遵照老羊皮臨終前的囑托下葬,這也是老羊皮家屬的意思,我們更沒什麼資格過多干涉,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方人也自有一方人的活法,中國雲深無跡地方那麼大,肯定有許多民間守舊的習俗是我們所不了解的,雖然理論上應該批判這種歪門邪道,但有些事還是可以變通的,反正只有七天,七天之後再按正規的方式開追悼會什麼的也不遲,只要咱們五個人保守秘密,外人又如何得知?只要不傳出去,應該問題不大。 我們又感嘆和緬懷了老羊皮的人生,覺得他骨子里缺少一種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造反精神,一輩子活得窩窩囊囊,還要如此安排自己的身後事,不知這是可悲還是可憐,反正讓人想起來就覺得心里不是滋味。 一直候到後半夜,忽然帳外悲風四起,嗚嗚咽咽的風聲越來越緊,天空上不時有悶雷之聲轟轟隆隆地響起,我和胖子的神經立刻緊繃了起來,這動靜不善,怕是真要出事。只听那雷聲漸增,炸雷一個連著一個,丁思甜也被雷聲從夢中驚醒,擦著臉上的淚水,神色很是驚慌,我對她擺了擺手,示意不要擔心,堵上耳朵就听不到了。 但草原上的雨水本就不多,現在又值冬荒來臨之際,這雷聲大作實屬反常,我們本想靜觀其變,可那雷響好像就圍著我們往下砸,讓人實在坐不住了,不得不走到外邊查看,一看天上黑雲s厚重,一道道閃電就在埋葬老羊皮的那座蒙古包上空不斷出現。 老羊皮的兒子見狀,嚇得咕咚一下就坐倒在地,我扶住他問到底怎麼回事,這雷打得也太邪了。 老羊皮的兒子拙嘴笨腮,支吾著半天才把話說清楚,原來他覺得把老羊皮脫光了倒埋在地穴里,太不妥當,這不是人子之道啊,太不孝順了,哪能這麼對待自己的親爹?這事將來要是深無萬一傳出去,他永遠抬不起頭做人,于是想了個折衷的辦法,用一層白帛把尸體裹了,然後才頭下腳上倒置穴中掩埋,這指定是沒听老爺子的囑咐,惹出禍事來了。 我和胖子對望一眼,都覺得奇怪,在尸體上裹層白帛有什麼大不了,那也惹不出這麼大的雷暴來,而且看雷鳴電閃,這莫非是要劈什麼呀? 眾人都問我現在該怎麼辦,這雷照這麼打下去,肯定要出事,可此事已經超出我所知所聞的經驗,我哪知道該怎麼辦,胖子卻出主意說︰"是不是老羊皮怪他兒子不肯听話,這是給咱們一個警醒,要不然趕快去把土重新挖開,把那裹尸的白帛給他撤了。反正試試唄,萬一要是管用呢。" 老羊皮的兒子最沒主見,耳根子很軟,听了胖子所言,自己連抽自己耳光,肯定是沒按遺言吩咐,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也不知道現在補救是不是還能來得及,但沒別的法子了,眼下只能趕緊去那蒙古包里挖出尸首。 我們冒著被雷劈子的危險,匆匆拎起鏟子去挖那下午剛掩埋好的墳坑,挖到一半雷聲就減弱了,卻仍在雲層中不時發出沉悶的轟隆隆之聲,等徹底刨開所埋泥土一看,所有人都驚呆了,這墳里埋的是老羊皮還是黃皮子?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五十一章 炸雷 草原上空的悶雷聲此起彼伏,老羊皮的兒子帶著我和胖子一齊動手,重新把老羊皮的尸體掘了出來,穴地八尺而埋,要重新挖開也頗費氣力,但在那催命般的陣雷聲下,我們不敢有半分拖延,沒用多大工夫,土坑中已露出一層白帛,我們事先知道尸首是腳心朝天,但不料挖開一看,裹尸的白帛,都被撐成了一道道白絲,就像是數層白線密密裹扎的絲網,似乎是老羊皮埋下去後突然活了過來,掙扎著想要撕扯開裹在身上的白帛,才變成了我們現在看到的這副樣子。 一旦黃土沒了胸口,即使活人也早被憋悶死了,又怎麼會在土中掙扎欲出?眾人見狀,都覺心驚,老羊皮的兒子更是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哭天抹淚,大罵自已不孝,怎麼就把自已親爹給活埋了。我借者煤油燈的亮光,看到土坑下的那團白帛里露出些許白色的絨毛,里面竟像是裹了只黃皮子,但那又怎麼可能,我心知有異,當下便不理會老羊皮的兒子在旁邊搶天哭地大放悲聲,自行俯下身去,想看看那層層白帛嚴密封裹的尸體是否發生了什麼變化。胖子在坑邊叫道︰“老胡,你可小心點啊,我看這事不對,還是找根棍子去戳戳看,才算來得穩妥……你看那白布里面怎麼像是裹的僵尸,晤出那麼多白毛?” 我一邊緩緩接近從土中露出的尸首雙腳,一邊對胖子說“用棍子怕會戳壞了尸體,我先看看再說……” 說話的工夫,我已經舉著油燈湊到近處,那白帛中的尸體在土中露出原本一動不動,可我到了跟前,剛想舉燈看個仔細,突然間那團白帛猛地一陣抖動,我即便有心理準備,但在這種一驚一乍之下,還是嚇得險些把燈盞扣在地上,哪還顧得上再看老羊皮的尸體,出于本能反應,恰似如遇蛇蠍、如遭電擊,一轉身就趕緊從土坑中躥了上來。 老羊皮的兒子見了這等情形,膽都嚇破了,驚駭之余,也忘了繼續哭號了,張大了嘴半天合不攏來。我和胖子也怔在當場,不知該當如何理會,只見坑中的土里,露出一大截被白色絲網裹纏著的東西。那物正自一躥一躥地向上蠕動,似乎是在土中埋得難受,努力掙扎著欲要破士而出,由于被那些白布包得甚緊,雖然都被里面掙扎的東西撐得裂了,可還是看不清那里面包裹的是什麼東西,但看形狀絕不像是尸首的雙足。 老羊皮的尸體埋進土中已經十幾個小時,裹尸的白帛都被撕扯撐裂也就罷了,那尸身現在竟然在眾人面前動了起來,老羊皮的兒子滿臉恐慌,認為老羊皮一準是變了僵尸。在草原上關于僵尸的邪門之事可是歷來不少,雖然大多數人都沒見過,但人人都可以講出一大串相關的傳聞,比如一男一女兩僵尸怎麼野合的,僵尸又是怎麼突然坐起來撲人的,怎麼掏人心肝飲人血髓,又是怎麼刀槍不入的,尸體突然的抖動自然讓他心中犯嘀咕。 我和胖子雖然也被嚇了一跳,但找們倆畢竟是在部隊里長大的,天下大亂的時候都沒含糊過,又怎麼會怕一具被白帛裹住的尸體?問況這尸體還是跟我們共患過難的老羊皮,剛才雖然慌了手腳,差點從蒙古包中逃出去,但很快就讓白已鎮靜了下來,看來老羊皮死得蹊蹺,必須拆開裹尸白帛查個明白。 我對胖子一使眼色,兩人就要上前繼續挖尸,給它整個那從土里刨出來,看看到底是他媽怎麼回事,還就不信這分邪了。 但老羊皮的兒子趴在地上抱住我的腿,拼命阻攔,萬一老羊皮詐尸了挖出來那可是要出人命的,還是再重新填土埋上吧。 我見老羊皮的兒子三十好幾的一條漢子,平時酒也喝得,肉也吃得,連他那蒙古族的媳婦也沒說過他不像男人,怎麼這會兒犯起慫來,猶豫得像個女人,尸體都挖出一半了,哪能說埋就再埋回? 不過他畢竟是老羊皮的直系親屬,也不好對他用強,我雖然心里著急,可還是耐住性子給他吃寬心丸。自從破除四舊之後,這兩年在全國範圍內廣泛開展移風易俗運動,林場和牧區自然也要緊跟形勢,家家戶戶都發有幾本宣傳小冊子,其中有一本《講科學,破迷信》,薄薄的三十幾頁,里面有一段關于“尸體死後為什麼會動”的詳細解釋。 這本書我曾經看過,見老羊皮兒子家中也有,便告訴他這肯定不是詐尸,別看現在打著雷,可詐尸絕不是這種現象。《講科學,破迷信》里面說很多清楚,尸體會動,那是因為尸體腐爛得太快,尸氣被白帛封在里面散不出去,所以剛一破土,里面埋的尸首才會像過了電一樣抽搐顫抖,要是不把尸體取出來,里面的尸氣早晚會躥進泥土中,對住在附近的活人產生危害,唯物主義者絕不蒙人,要是不信,早晚會有後悔的那一天。 我順口胡編,倒真把老羊皮的兒子唬住了,他大字不認幾個,雖然領了宣傳材料,可這本《講科學,破迷信》擺在家中,卻是從未翻看過。不過這人沒文化也有沒文化的好處,他就認為只要是書本上寫的,便都是金科玉律,全是真理,此刻一听這事原來是書上的白紙黑字,立時便信了七分,只好松開雙手,讓我和胖子去刨老羊皮的尸體。 胖子對他說,“這就對了,活人有活人的真理,死人有死人的真理,不相信真理怎麼行呢?今天咱們就看看這白布里裹的究竟是誰的真理。”說著話,他就動手開挖,手中鏟子沒等落下,外邊的雷聲又加大了,迅雷不及掩耳,接連幾個炸雷,震得蒙古包里的人耳骨隱隱作痛,燈火昏黃的蒙古包內亮起一道一道慘白的閃光。 我趕緊把胖子從坑邊拉開,不好,這一個又一個的炸雷,都落在左近,比先前要厲害得多了,好像是照準了這蒙古包往下劈,留在帳房內被雷擊中的可能性太大,趕緊退出去,等雷住了再想辦法。 雷電交作,密雲不雨,眾人都知道這雷來得不祥,今夜肯定里出什麼事,但我們面對這種情況束手無策,只好先退到安全的地方再說。胖子倒拖了鐵鏟,跟我一左一右架起老羊皮的兒子,就想奪路離開蒙古包。” 剛到帳門邊上,只見電光一閃,驀地里一個藍色的火球鑽進了帳中,迅雷閃電,快如流星,我們根本來不及反應,那火球就貼著頭頂掠了過去,一個炸雷擊在了埋著老羊皮尸體的土坑里,隨後一股焦臭的氣味在帳篷里迅速彌漫開來。 我們雖然反應慢了半拍,可還是下意識地縮頸藏頭,趴在帳中躲避,過了片刻便聞到那陣焦臭撲鼻。帳外的雷聲也漸漸停了下來,我回身去看,只見天雷落處,早將被白帛裹纏的尸體擊成了一段黑炭,尸首焦 ,已是不可辨認。 丁思甜和老羊皮的兒媳在另一座帳中,听聞動靜不對,擔心有事發生,此時也都跑進來觀看,見了土坑中漆黑冒煙的尸體都驚得說不出話,老羊皮的兒子蹲在角落中兩眼發直,竟似被嚇傻了一般,天雷擊尸,此事究竟是吉是凶? 我尋思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總要有人把老羊皮的尸首收斂出來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這雷就跟一個死人過不去?于是強忍著刺鼻的焦臭,同胖子倆人重新挖土,打算伸手去搬尸體,但用手一捋,外邊一層焦炭般黑乎乎的人肉就往下掉,里面露出鮮紅鮮紅的血,也想拉到坑外已是不可能了,除非是用塑料布兜上去。 我見老羊皮死後落得如此下場,不禁心如刀絞,可這炸雷不會無緣無故地把尸體擊中引發雷火,肯定是有什麼古怪。想到這我狠了狠心,硬著頭皮仔細去看那具尸體,發現這尸首似乎是在地下發漲了,遭雷火燒後遠比老羊皮的身量要大出兩三圈,裹尸的白帛最是易焚,這時早已燒盡,焦炭般的尸骸怎麼看怎麼不是人形。 剛挖出來的時候,我就覺得從白帛中露出的東西,像只個頭很大的黃鼠狼子,不過當時以為眼花,這時再看,被雷火所焚的尸體,除了老羊皮以外,果不其然,多出了一只體形很大的黃皮子,不過人和黃皮子都燒焦了,面目全非,只能從形骸上推測有可能是只很大的黃鼠狼子,看它殘存的形態,似乎死前正要掙扎著從白帛中爬出去。隼風手打。 百眼窟的兩只老黃皮子已經被我們宰了,這只黃皮子又是從哪冒出來的?還是說老羊皮死後變成黃皮子了?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回答不出這些疑問,只是不約而同地感到一陣陣膽寒。雖然老羊皮的兒子整理遺體時,我和胖子等人都沒在場,但他也絕不會把一只黃鼠狼跟老羊皮裹在一起,我推測不出其中的情由,卻知道這件事絕不能傳出去。 老羊皮的兒子和兒媳也明白不能外傳,只能說老羊皮是染暴疾而亡,停放尸體的時候又被雷火所燒,絕不能提黃皮子這件事,否則肯定被當作階級斗爭新動向,那就不好判斷會往哪個方向發展了個人的事還是自己兜著為好。當即含淚分撿尸骸,又額外點了堆火,把燒剩的黃皮子尸首焚燒干淨,老羊皮的遺體則再次用白布包了,等著旗里派人來檢驗。 清理尸骸的時候,老羊皮的兒子從焦尸中找到一件東西,他不識得究竟為何物,便拿來問我。我接過一看,立刻認了出來,竟然是老羊皮從百眼窟帶回的那枚青銅龍符,龍形無目,實在罕見罕聞,據說是拜黃大仙的元教從百眼窟龜骨洞里找到的,極有可能是海里的古物,沒人說得上來究竟是干什麼用的,一直藏在裝殮黃大仙尸首的銅棺之中,老羊皮說要留下作個念想,就悄悄帶回了牧區,這龍符究竟是何物?老羊皮為什麼非要把它帶回來?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五十二章 生離死別 青銅龍符形狀奇異,一直放在黃大仙那口招魂引魄的銅箱里面,那銅箱實際上就是裝了只老黃皮子僵尸的銅棺,這實在是個天大的禍頭,老羊皮死後埋入地下,尸體旁邊卻出現了黃皮子,引得天打雷劈,若不是老羊皮的兒子畫蛇添足在尸身上裹了幾層白帛,還不知道要出什麼亂子,都到了這里還被黃皮子糾纏,莫非就是因為老羊皮生前拿了黃大仙陪葬的明器? 我見這事沒有半點頭緒,便沒有對老羊皮的兒子多說,此人膽小怕事,讓他知道太多了反而增加他的心理負擔,只是問他要了龍符,轉身去找胖子和丁思甜商量。 夜晚的草原寒氣凜冽,老羊皮的死以及晚上雷火焚尸之事,對丁思甜打擊很大,她不肯回帳篷里取暖,悄立在草場上凝望著夜空,既不流淚也不願說話,眉目間寫滿了與她年齡不相稱的憂郁。 胖子勸了她半天也沒管用,只好坐在旁邊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我看丁思甜精神狀態很不好,可能需要一個人靜一靜,就沒去打擾她,直接走到胖子身邊,沉重地對他說道︰“同志們,就在今天晚上,烏里斯基被暗殺了……” 這句話是甦聯電影中的台詞,可以充分表達我心中的痛苦與憤怒,老羊皮斯基的死一定不是意外,肯定是被黃皮子害死的。 胖子听到我的話,立刻緊嘬兩口把煙頭掐掉,憤憤地道︰“看來反革命是想把戰火從另一端燒到這一端,我他媽堅決不能容忍,不如你我二人連夜殺回黃皮子墳,把大小黃皮子滿門抄斬,讓它們的鮮血淹沒掉冬宮。” 我舉著那枚青銅龍符在手中一晃︰“黃皮子墳和百眼窟縱然有殘存的黃皮子,也定會藏匿極深,恐怕想找它們出來要費不少力氣。這龍符是老黃皮子棺中陪葬之物,我看只要有它在手,不愁引不來黃皮子,到時候來一個宰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想宰那些成精的老黃皮子,就離不開那把被革委會沒收了的康熙寶刀。我和胖子恨得牙根發癢,一腔熱血直撞頂粱門,恨不得立刻就去偷回長刀,然後設下香餌釣金鰲,把大小黃皮子引來聚而殲之,以解心頭之恨。 我握著青銅龍符正自發狠,丁思甜忽然走過來一把將龍符奪丁過去,找沒有防備,不知她意欲何為,便伸手想要回來︰“這東西是棺材里的明器,又臭又邪,你拿去做什麼?” 丁思甜把龍符握在手中,流淚對我說道︰“老黃鼠狼棺材里的東西你們留著又做什麼?如果老羊皮爺爺的死果真和此物有關,那它實是萬分不祥的災星,咱們就更不能把它留下了,你們倆就算再殺得幾只黃鼠狼,就能讓死者復活嗎?再說你們倆萬一有個閃失怎麼辦?我不能眼看你們犯盲動主義的路線錯誤,我……我要把它扔了,讓這些災難離咱們遠遠的。” 我殺心正盛,但沒了龍符又如何去宰黃皮子?趕緊勸阻丁思甜︰“有閃失也是黃皮子有閃失,我早在階級斗爭的洪流中百煉成鋼了,豈能陰溝里翻船。而且這龍符中似有玄機,留下將來也許會有大用,千萬別……” 但那丁思甜也真任性得可以,她不讓我把話說完,揚起手臂就把古老的青銅龍符遠遠拋開,只見夜空中綠影一閃,就落在了沒膝深的荒草叢中,由于是在半夜,加上星月無光,我根本沒看清落在什麼地方,只看見個大致的方位,急忙和胖子過去摸索尋找,但就如同大海撈針,遍尋不見。 直到東方露出了魚肚白,我才不得不放棄尋找,氣得我和胖子坐在地上無奈地搖頭。一夜消磨,心里的悲憤倒是平消了不少,也許害死老羊皮的那只黃皮子,就是遭到天雷擊殺的這一只,即便想報仇雪恨,也不一定能找得到目標了,既然龍符已丟失了,只好找些正事來做,幫著老羊皮料理後事。 老羊皮自從解放後就默默無聞,他不用隱姓埋名也沒人清楚他的過去,可能是他的身份太普通太平凡了,所以他的死也輕于鴻毛,除了我們三個知青和他的兒子兒媳,沒有別人把他的死太當回事,更沒有什麼正式的追悼會,一切草草了事。 等這些瑣碎之事告一段落,從老羊皮死後,始終沒見再有黃皮子來找麻煩,我和胖子已離開插隊的大興安嶺將近二十天了,不得不向丁思甜說再見了。先前我來草原的時候,還想跟丁思甜談談婚姻大事,沒媳婦的男知青最發愁做飯這一關,既然在內蒙落戶扎根干革命了,早點成家也是給組織上減輕負擔,要是有戲就趕緊打報告確定戀愛關系,可沒想到出了許多意外,老羊皮一死,誰也沒心情再提此事,三人在草原上互道珍重,揮淚作別。 我們並沒有直接回大興安嶺山區的崗崗營子,因為現在這時候山里已經是大雪封山,交通隔絕,不到明年冰雪消融是甭想回去。我打算回福建看看老爹老娘,他們都被指定“靠邊站”了,我插隊半年多也沒收到他們的信,心里難免有些記掛,想利用這段時間回家探親。 而胖子不想回福建,他爹媽都在被隔離審查的時候因病去世,這世上僅有他一個姑媽還住在南京軍區,他想趁春節期間去探望探望姑媽,于是我們計劃從海拉爾坐火車到北京,然後轉車南下南京,當時我們身上窮得丁當響,到海拉爾才想起沒錢買火車票。 胖子把腦袋一晃︰“媽的,咱們上山下鄉是為什麼?是為了響應毛主席號召干革命啊,干革命坐火車還買票?這還是人民的天下嗎?沒有這個道理嘛。咱就不打票,列車員來查票看我怎麼教育她的,太不像話了,別忘了這火車是屬于咱們廣大人民群眾的。” 我對胖子說︰“革命群眾坐火車還要憑票是不像話,不過現在不是大串聯那時候吃住行都免費,列車員查票也是分內的職責。為了避免跟女列車員同志之間發生人民內部矛盾,我看咱們還是要采取點策略。以我的經驗來分析,從海拉爾到北京沒兒個大站,沿途查不了幾回票,每到大站之前咱們就先下車,徒步走一段,然後過了大站再混上車。” 胖子說“雖然鐵腳板是咱們隊伍的光榮傳統,可要照你說的見大站就走,那還不得把腿走細了,長征真是太偉大了,咱們跟革命老干部可沒法比,現如今就連咱們的隊伍也機械化了,不興再指著兩條腿硬走了。我看還是坐霸王車比較省事,我就坐那,我他媽看誰拽得動我。” 我們倆合計了半天,充分理解了“一分錢難倒英雄漢”這話是什麼意思,沒錢連革命都革不了啊,真佩服咱們的隊伍當年能從標槍大刀,一直發展到今天陸海空三軍,坦克大炮全有了,真是太不容易了,可問題是我們光想這些也不頂錢使。 我和胖子是一籌莫展,正發愁之際,我忽然摸到口袋里有什麼東西,一掏出來竟然是十塊錢,胖子翻了翻口袋也摸出十塊錢來,二人一怔之下,這才恍然大悟,錢肯定是丁思甜的,她知道我們沒路費,悄悄把錢塞在了我們衣兜里。可她哪有錢,大多數知青一天記五個工分的時候,普遍是三分錢一個工分,一個月能賺多少錢?丁思甜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她上邊有三個哥哥,听說有兩個是以在校大學生的身份上山下鄉的,由于文化程度高,都被插隊地區安排了一些重要的宣傳工作,拿工人階級的工資,一個月三十來塊,很可觀的一筆收人,這些錢在農村怎麼花都花不完,肯定是她那幾個哥哥給妹妹用的。 我和胖子捧著錢的手都發顫了,那時候對金錢沒有太清晰的概念,只知道錢好,能買糖買煙,可錢不能多了,一多了就貪圖享樂,精神墮落,思想腐朽,生活糜爛,容易走上資產階級自由化的道路,不過當時我們已經在心中產生了一種朦朧的念頭,將來要多賺錢,錢是萬惡的,但錢是有用的。 總算是有了買車票的錢,我們懷著復雜的心情坐上了駛往北京的列車,一路輾轉來到了南京,這時候早就已經花沒了,胖子又從他姑媽家給我借了二十塊錢,把我送上了火車,他在站台上跟我約定,明年回去的時候就直接在崗崗營子見了,來年在山里要多套狐狸和黃皮子,再去草原上看望丁思甜,共商關干參加世界革命的大事。 列車已經緩緩開動,我從車窗中探出手去跟胖子握手告別,想不到這一別就是十多年。這十來年中發生了許多事情,我回福建之後就陰差陽錯地參了軍,部隊需要鐵一般的紀律,可比不得當知青逍遙自在了,加上頭幾年又是隨軍在昆侖山執行秘密任務,根本無法和外界進行通信聯系。 等我隨部隊調防蘭州軍區的時候,我才知道丁思甜早已經不在人世了,就在我和胖子離開草原的那年冬天,以百眼窟為中心發生了殘酷的“白災”,凍死了許多人畜,丁思甜也在那場大冬荒的天災中遇難,尸體至今沒有找到。 一轉眼,時間過去了十五年,這些悲慘的往事我和胖子都不願去回想,也不敢去回想,直到在我們要去美國之前,收拾隨行物品,隨手翻開舊相冊,看到這張老照片。那些封塵的舊事,一旦被擦去覆蓋在上面的塵土,仍然顯得那麼真切,至今歷歷在目。撫今追昔,難免唏噓感嘆,我看著看著,忽然發現照片的遠景中有個模糊的背影,看那佝僂的身形,似乎就是老羊皮,不知為什麼,一看到他在照片中朦朧的身影,我立刻感到一陣不安,怎麼以前就從沒留意到這個細節。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五十三章 卸嶺盜魁 這麼多年以來,我始終對老羊皮死後發生的怪事耿耿于懷,還有那枚被丁思甜扔在草原上的青銅龍符,這些疑問一直糾纏在心底,只不過一想起這些過去的事情,就會感到陣陣心酸,再加上這些年疲于奔命,很難有閑暇回顧往事,今天看到這張老照片上有老羊皮的身影,不禁想起他講述的那些往事,其中有些細節非常值得推敲。 老羊皮年輕時曾做過倒斗的手藝人,他跟隨的是位陳姓盜魁,後來此人南下雲南要做一樁大買賣,不料在雲南遭遇不測,一直下落不明,這人會不會是我在陝西結識的陳瞎子?那位去雲南盜過墓的算命陳瞎子?現在細一思量,諸多特征無不吻合。只不過我雖知道陳瞎子曾跟隨卸嶺之徒去雲南蟲谷尋找獻王墓,但他卻從沒告訴我他做過盜魁。不過想想也能理解,畢竟陳瞎子壞了一對招子,這輩子是甭想再倒斗了,他現在既然以算命打卦騙吃騙喝,自然要稱自已是陳摶老祖轉世,哪還會承認以前做過盜墓賊的大首領。 想到這些我立刻把相冊合上,起身出門。老羊皮在百眼窟對我提到的那許多舊事,大半很難查證,但陳瞎子是從舊社會走過來的,他也許會知道一些諸如黃皮子、鬼衙門、青銅龍符的掌故,最關鍵的是要問問他,那老羊皮死後被雷火所擊究竟是何緣故,也好解開困擾我這麼多年的疑惑。 陶然亭公園,是陳瞎子日常活動的場所,不過他行蹤飄忽,最近不敢在公園公開露面。陶然亭對面是北京南站,他近來常在南站後的一條小胡同里擺攤算卦,我好容易才把他找到。 此時正趕上陳瞎子在給一位女同志摸骨批命,那女人三十來歲,肥肥白白的甚是富態,也不知遇到什麼疑難,才要找高人給指點指點。瞎子先摸她的面堂骨相,在她額頭眼鼻之間狠狠捏了幾把,中念念有詞︰“相人形貌有多般,何須相面定富貴,瞽者自有仙人指,摸得骨中五岳端。” 那女人被這個皮包骨頭的瘦老頭把臉掐得生疼,好是著惱︰“您輕點不成嗎?這手怎麼跟鐵鉗子似的。” 瞎子說︰“老夫這是仙人指,能隔肉透骨,捏到那些凡夫俗子都不曾發覺有半分疼痛,唯有神仙星君下凡者才知其中厲害,看來夫人定是有來歷之人,只不知這位仙姑想問何事?若談天機,十元一問,概不賒欠。” 那女人面肥耳大,自小便常被人說帶著三分福相,此時听陳瞎子稱她是仙姑,更是堅信自己絕非普通家庭婦女,確是有些個來歷的,不免對陳瞎子大為折服,這老頭眼楮雖瞎,卻真是料事如神,于是就說起情由。 我雖然急著想找陳瞎子說話,但也不好攪擾了他的生意,只好在旁邊等著,听了半天,才明白原來這女人的丈夫是個利用關系倒賣批文的商人,家里有棵搖錢樹,自然衣食無憂,只是她最近和丈夫每每做一怪夢,夢到有黑狗啃她腳趾,常常自夢中驚出一身冷汗。二人同時做一樣的噩夢,不僅寢食難安、身心俱疲,而且更要命的是在夢中被黑狗所咬的腳趾,逐漸開始生瘡流膿,潰爛發臭,各處求醫問藥都不見好轉。听人說陶然亭附近有瞽目神算的陳摶老祖,特意趕來請老祖指點迷津,一是問這怪夢因何而生,二是問腳底生瘡化膿能否施治。 陳瞎子又問了問那女子丈夫的身形體態,听罷之後,神色自若,似是胸有成竹,搖頭晃腦地掐指一算︰“果然不出老夫所料,仙姑乃是天池瑤台中的金翅鯉魚轉世,尊夫瘦骨嶙峋又矮又瘦,原是玉帝駕前的金絲雀,都是位列仙班的靈官。你二人來這世上夫妻一場,原本是要了卻一段緣分,可你夫妻兩個卻在前世得罪過二郎真君的嗥天犬。那惡狗不肯善罷甘休,才會夢到有黑狗啃足,天幸讓老夫得知,否則大禍已不遠矣。” 那胖女人一听自已和丈夫,前世竟是兩只畜生,這話可太不入耳了,不禁又懷疑是不是瞎子順口胡編亂造地瞎侃。 陳瞎子趕緊解釋說,老夫金口玉言,道破天機,豈有瞎侃之理。瞽目心自清,見世人不見之形,明世人不明之道,什麼是形什麼是道,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吾不知其名,強名之道。古人雲︰“道是無言,佛是空。”世上的語言還沒有能準確形容什麼是大道,總之世上萬物皆屬大道,不論是人是鳥,都是大道中的定數之形,沒有什麼高低貴賤之別,更不能以美丑辨貴賤,俗流無知才偏偏以人為貴,實則人生獸形禽相,魚雀之命,恰似龍游鳳翔,真真的大富大貫之命,若問這命有多貴,嘿嘿……貴不可言啊。 這就叫飛禽走獸皆有數,有某些人前生就是禽獸變的,這一點在形貌上都能帶出來,這是命中造化,自身的福分,又有什麼可恥的?摸骨摸皮觀人之法有個要訣,瘦長但向禽中取,肥胖之人以獸觀,似禽不嫌身瘦小,似獸以肥最重要,禽肥必定不能飛,獸若瘦兮安得食?瞎子東拉西扯滿嘴之乎者也,卻還說得頭頭是道,把那女人侃得服服帖帖,到最後她甚至開始以自己和丈夫長得如同禽獸為榮。隼風手打。 可瞎子話鋒一轉,又否定了這女人的一世富貴。他說,命者舟也,運者風也,“命運”實際上是兩碼事,雖是一身富貴命,卻配了半世倒霉運,就如同雖是巨舟大艦,奈何無風助力,也只有擱置淺灘,听其腐朽。你們夫婦皆是逍遙神仙命,怎奈被宿債牽絆,夢中黑狗啃足,必主黑星當頭,眼下就要走背運了,真是好生的凶險,輕則家破人亡,重則身陷鬼宮,萬劫而不復。 那胖女人險些被除瞎子的話嚇得半身不遂癱在當場,忙求老祖救命,把一卷鈔票塞進陳瞎子手中。瞎子摸了摸錢給得夠多,這才不緊不慢地幫著出謀獻策,務必要盡快搬家,新宅中供一牌位,上書“郡守李冰在此”六字,何故?李冰乃是秦昭王時修築都江堪的蜀郡守,蜀中灌口二郎真君為李冰次子,有李君牌位,天犬不敢再犯。 瞎子又提筆在張破紙上寫了個藥方,龍虎山松皮一指、蟠桃核三粒、南珠北膽各二、百味石三兩、黃河魚一尾,以洞庭湖水煎,三碗水煎作一碗,每日一碗,連服三日之後,定當心平氣和,腳底膿瘡自愈。 胖女人一听就傻了,這藥方上都是什麼東西?有幾味藥連听那沒听說過,怕是有錢也買不到,莫非全是天上的靈丹妙藥?這可如何籌措? 瞎子說這倒不妨,老夫這代銷藥材,又找那胖女人要了些錢,找個破碗點火把藥方燒了,灰燼落到碗中交給那胖女人,囑咐她分成三份,以清水送服,切記,切記。 我在旁邊听得暗自好笑,總算等瞎子騙夠了錢財把那女人打發走了,便說要找個說話的地方有事相問。于是牽著他的盲杖,將他引到陶然亭公園中的涼亭里,路上我問瞎子剛才他給那胖女人掐算得準不準。 開始的時候我以為陳瞎子信口開河,但听到他讓那胖女人舉家搬遷,確實有一番道理。在《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的“鬼”字一卷中,描述夢到床下有黑狗黑貓啃足,此宅屬凶,不宜住人,如果掘地數尺,可能會挖出黑炭一段,是以前這房子里有人上吊後,其亡靈入地為煞所結,或是家中地下有古冢老墳。那胖女人家里住的可能是套凶宅,搬了家遠離是非之地,當屬上策之選。隼風手打。 陳瞎子得意之情溢于言表,笑道︰“她家地下有什麼老夫自是不知,不過那肥女一家定是投機倒把的事情做多了,沒少行賄受賄貪污虧空。倒賣批文這都是免不了的,想必虧心事做得也是極多的,俗話說頭頂生瘡、腳底流膿,那是壞到家了,這種人肯定難免擔驚受怕,日夜提心吊膽,才會疑心生暗鬼,最是容易偏听偏信,老夫就是眼不瞎也能算到這一卦,摸她骨相便知是吝嗇不孝的禽獸之輩,她家中皆是不仁不義之財,取之無妨。想當年聚眾卸嶺之時,若是撞到這等為富不仁的賤輩,老夫早就一刀一個砍個干淨,打發她這對賊男女去陰曹受用……” 我听陳瞎子說起當年卸嶺盜墓聚眾取利之事,便借機問他以前是不是做過盜魁,可識得老羊皮和羊二蛋這兩個會唱秦腔的陝西人。 瞎子聞言一怔,卸嶺力士是同摸金校尉與搬山道人齊名的盜墓掘冢之輩,漢代赤眉軍起義遭到鎮壓圍剿失敗後,有一部分殘部落草為寇,分散各地,仍然做些個殺官造反的勾當。當年赤眉軍把漢陵翻了個遍,其殘部也保留了這些傳統,一旦發現古墓,就舉眾大肆盜掘。在宋代以前,卸嶺倒斗,還都保留著行事之時在眉毛上抹朱砂或是豬血的辦法,盜幕之後再用藥水洗掉,這種染紅眉闢邪的習慣,後來為了行動更隱秘,才逐漸取消。 卸嶺之輩,歷代都有首領作為盜魁,“魁”即是魁首,人多事雜便不能群龍無首,分贓聚義的勾當一切都由盜魁說了算。盜魁威望極高,有生殺予奪的大權,不僅能以“圈穴之術”倒斗掘冢,更是綠林道上的草頭天子,算得上是呼風喚雨的人物。陳瞎子在民國年間確曾做過盜魁,但那些陳年舊事要是不提真就忘了。 當然那時候陳瞎子還不瞎,是江湖上響當當的一號人物,憑得是三寸不爛之舌,以及仗義疏財氣死宋江的美名。當時因為天下大亂,比起以往各朝,卸嶺群盜的勢力已經非常衰弱,但還是牢牢控制著陝西河南、兩湖這幾個大省的響馬盜賊,老窩就在擁有三湘四水之地的湖南,老羊皮和羊二蛋投到他門下的時候,他正要聚眾去對付百年一現的“湘西尸王”。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五十四章 妖化龍 我听陳瞎子說起往事,這老家伙竟然真的曾經做過卸嶺盜魁,是三湘四水間風雲一時的大人物,要不是十幾年前從老羊皮口中得知一二,再同他當面證實,還真就不敢相信瞎子有過盜魁的身份。 我即將遠赴大洋彼岸圓我的美國夢,此後就要遠隔萬里,再回國還不知等到何年何月。老羊皮和丁思甜雖然已經死去了好多年,但十五年前在百眼窟的種種遭遇,始終是我的一塊心病,哪里想去听瞎子當年率領卸嶺盜眾對付湘西尸王,只是想打听他所了解的老羊皮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老羊皮死後為何會落得被雷火焚尸的下場。 老羊皮當年跟在陳瞎子手下辦事,只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瞎子對他的印象並不深刻,我只好把在內蒙草原的往事對他說了一番。 一直說到前不久的時候,我看報紙新聞得知,現在海拉爾的日軍侵華罪行展覽館中,陳列著幾件全世界僅存的細菌戰研究罪證實物,除了全套的丹尼克毒氣獄設施外,還有一口德國造奧茲姆維斯焚尸爐,黑色的除灰爐門似曾相識,當時一看到那焚尸爐的照片,我就想︰“這不正是我差點從煙囪鑽出去的黑色焚化爐嗎?”看來百眼窟中近代和古代的遺跡,早都被挖掘出來了,只不過消息封鎖得非常嚴密,沒有對外公開。 我把這些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給陳瞎子,听得瞎子面沉如水,他捋著山羊胡子想了許久,總算是記起老羊皮和羊二蛋這兩個人了,于是給我描述了這二人年輕時的相貌氣量。 尋找古墓遺冢最主要是依靠在民間撿舌漏,所以不論是摸金校尉還是卸嶺力士,都免不了要偽裝職業走村串鎮,最普遍的便是扮作風水先生或者算命先生。陳瞎子早年間閱歷極廣,更兼精通百家方技,尤善相人顏面,打卦測字等江湖伎倆,所以他現在給人摸骨算命,雖只為騙財糊口,卻也能說得有條有理,不露絲毫破綻。 實際上相面摸骨都是虛的,人的面相與骨相是先天所成,若說與命運品性相關,實在是牽強附會,但陳瞎子這種老江湖,自有他們相人的經驗,但怎麼樣才能知道一個人的人品做派如何? 人有三六九等,是半點不假,並不是說要以身份地位的不同,來決定人之高低貴賤,世上有君子便有小人,相人之法,全在于其人志趣的取舍遠近、氣量的深淺寬窄。 人的志向氣量高低,絕不可同日而語,有的人目光短淺,急功近利,就好比是麻雀,每天想到的只是爪子底下的食物,把肚子填滿了也不過百粒糧食,它鳴叫的聲音,最遠超不過幾畝地的範圍,這就是麻雀的氣量。 而有些人剛好相反,他們能高瞻遠矚,有如鸞鳳之志,一旦展翅騰空,就要一舉千里,不是梧桐樹不棲,只有見到初生的朝陽才會鳴動,有沖天之翼者,必不肯托寄草籬矮牆,人之氣量的深淺高低,一半得自天生,一半受于後天,其間就有著這麼大的區別。 卸嶺力士半匪半盜,屬于綠林道,他們觀人取相的標準,是寧撞君子盜,莫遇小人官,通過察言觀色,以及日常舉動,來判斷這個人是不是適合入伙,在這方面半點不能含糊,以便防止有同伙內哄,或是背後捅刀子暗下毒手的小人。 在瞎子的印象里,老羊皮和他兄弟羊二蛋都起氣量極淺之人,而且眼界不高,說不好听的,這兄弟倆就是奴才命,只適合當卑微的下人,尤其是羊二蛋,雖然表面看上去是個忠厚本分的放羊娃子,但他形不勝貌,久昧心不明,肚子里邊全是花花腸子彎彎繞,可氣量卻偏不夠,屈于用心,便想作奸犯科也沒那份魄力和心智,這號人有賊心也有賊膽,但缺賊骨,難成大事,日後必為他人所役,不會有好下場。 我听瞎子所說確屬實情,羊二蛋先被人引上邪路做了胡匪,然後又投靠倭國人成了漢奸,玩火者自焚,最終死得極是淒慘。原來平時的一舉一動,都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心術不正。不過這種觀人相心的本事卻需要極為老到的經驗和閱歷,其至比看風水還要難得多,畢竟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口面不知心。 瞎子說了些老羊皮兄弟跟隨他的所作所為,但他並不知道百眼窟的事情,我只再向他老羊皮立下遺言要在死後穴地八尺、裸尸倒葬,卻遭雷火擊焚,在墳坑中與一只體形碩大的黃鼠狼子同被燒得焦糊難分,這麼多年我從沒再見聞過類似的事情,至今回想起來,仍是滿頭霧水,想不出其中緣故。 陳瞎子自打南下雲南之後,便再未與老羊皮兄弟謀面,此後的種種事端,也是由我全盤轉述于他。瞎子听了老羊皮死後發生的那些怪事之後若有所思,他似乎知道些元教之事,當下冷哼了一聲︰“人算終究是不如天算……” 我問瞎子此話怎講,難道老羊皮臨終前安排下的這些舉措另有隱情。 瞎子說︰“胡大人也是倒斗的行家里手,上至山陵,下至荒墳,想必見了不計其數,可曾听說過世上有裸尸倒葬之事?自然是沒有,因為這根本不是下葬的法子,老羊皮那廝怕是別有用心。” 陳瞎子以前也打過要盜黃皮子墳的主意,可始終陰差陽錯沒能動手發掘,羊二蛋能順利找到埋在地下的黃大仙廟,正是得益于當年他從陳瞎子口中探听到了一些重要線索。 拜黃大仙的元教起源于大興安嶺小波勒山,這黃皮子一旦活得年頭多了,毛色就由黃轉白,相傳小波勒山上有只全身雪白的老黃鼠狼子,體大如犬,口中能吐紅丹,此丹是生靈日久所結,類似于牛黃驢寶之物,有些神棍巫漢便利用這只老黃皮子招搖撞騙,聚眾斂財,更以邪術蠱惑民心。 後來這教門逐漸滲透到更加邊遠蠻荒的地區,愚民愚眾從者如雲,最後終因有謀反的企圖,遭到官府鎮壓,那些成了精的黃皮子能攝人心魂,不過它們最怕喇嘛咒,官軍就在扎實倫密院大喇嘛的協助下大開殺戒,元教教匪大多都被剿滅屠戮,殘余之眾帶著黃大仙遺骸回他們發跡的深山老林,在人跡難至的地方修造了一座黃大仙廟,上邊是廟,實際上下邊就是埋葬黃大仙招魂棺的墳墓。 也不知怎麼就趕得那麼巧,深山里的這座黃大仙廟正好修在了金脈上,當時采金的礦民山民,沒有不信黃大仙的,直到後來挖斷了地脈,山體倒塌,把黃大仙廟整個埋在了地下。陳瞎子曾經想帶領手下,去挖開黃大仙廟,盜取招魂棺中的內丹,可據說那口銅棺中被下了陣符,誰開就要誰的命。陳瞎子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沒敢輕舉妄動,大概是他言語中走漏了風聲,才被羊二蛋知道了一些端倪。 陳瞎子說的這部分內容與我十幾年前在百眼窟听老羊皮所述基本吻合,但此後的事情,瞎子也只能憑他的經驗和閱歷來推測了。他猜測老羊皮可能在百眼窟發現了元教的某種邪術,產生了妄意非分之想,打算奪天地造化之密,因為元教中歷來便有“化龍”之說,在一個人死後,如果腳上頭下一絲不掛地埋在龍氣凝結之地,七天之後便可生出鱗爪化花龍飛升。腦袋朝下是因為頭部為五髒之首,百體之宗,乃人體四維八方之源,以此邪法能借取地脈中的龍氣,蔭福子孫百代。可老羊皮沒積下那份德行,卻想死後逆天而行,終歸是人算不如天算,最後也沒能化龍。其術雖精妙,可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一來被他兒子用帛絲所縛掙脫不得,二來又被人從地下掘出遭遇天雷擊滅,終于難逃劫數。 瞎子說所謂“化龍”之術,畢竟虛妄之事,但他以前盜墓的時候,確實曾見有尸體埋得古怪,在地下生變,尸身上生出肉鱗卻不奇怪。別人信也就罷了,倒斗之輩卻不應該偏信這種事情。除了這種可能之外,還有另一種可能性,老羊皮單獨潛人龜骨洞,揭開金井之後人事不知,因為百眼窟的生水龍氣都被外人破盡了,便有藏在百眼窟中的邪祟之物附在老羊皮身上,想埋入地下化龍的倘若不是老羊皮,便定是附在他身上的邪祟之物。不過冥冥中自有天意,七天不到就被人從士中掘了出來,生靈萬物和風水穴脈一樣,都必是有始有終,一旦存在得年頭太久了,違背了有生必有滅的規律,就必然會有劫數相逼,看來小波勒山上那些黃皮子的氣數已盡,躲都躲不開了。 我覺得瞎子說的後一種可能比較大,當年從百眼窟回來,老羊皮忽然變得舉止詭異,一反常態,現在想起來的確奇怪,我還當他是心力損耗過度所至,只是急著讓他去醫院診治,也沒往別的地方想,哪里會想到他是被黃皮子上了身。 一想到人死之後竟然還會被黃皮子利用,我猛然醒悟,也許瞎子說的兩種可能性都不存在,老羊皮的確有心埋在風水位中蔭澤他家子孫後代,但那蒙古包中怎麼會有風水穴眼?難道老羊皮偷偷取回黃大仙銅棺里的那枚青銅龍符是古時風水秘器?那件東西藏在老黃鼠狼的棺材里不下幾百年了,一定還帶著黃大仙的尸氣無法盡除,龍符最後被發現在燒焦的尸骸之中,那定是老羊皮死前硬吞了下去,黃皮子們認得它祖宗的氣味,所以才有只黃皮子鑽進尸體里想要取走龍符,至于什麼精怪避劫躲雷之說,我不大相信,但風水之道能夠窮通天地,是不是由于那枚龍符埋在士中,才引發了雷暴? 以前我認為那龍符只是一件給黃大仙陪葬的明器,但通過跟瞎子一番長談,換了個角度細加思量,越想越覺得那枚龍符大有名堂,可惜它已經被丁思甜丟進了荒草叢中。往事已去,那些經歷就像是發了一場大夢,這些推測都是我和胖子的猜想,管中窺豹,未必周詳,除非讓死者復活,否則我們永遠也無法知道真相。至今念念不忘,只是想給自己一個交代。我想起龍符之事,便又隨口問瞎子可知那翠綠的銅龍是件什麼東西。 那枚銅造的無目龍形,形制古樸奇特,應該是幾千年前的古物,上面鑄有模糊難辨的符言,我認為它是一枚龍形的銅符,上面的蟲魚古跡是一種用密言與靈界溝通的道具。在更早的時候則有銅、玉、石之別,銅符是比較普通的,但百眼窟中的這枚龍符,卻屬罕見。傳說龍符是龜眠地中埋骨的巨龜從海中帶來的,不過後來隨著我對風水秘術所知漸增,才了解有些所謂的龜眠地是人為建造的,可以通過捕殺巨龜老黿埋在地底,借取其骨甲中的靈氣,屬于人工營造的風水穴。 陳瞎子听了我對龍符的描述,奇道︰“符者,護用之門也,龍符無目?又有何用?畫龍更須點楮啊……”可隨後他似乎想到了什麼,神色也突然間凝重起來︰“從海里帶上來的?海里?那……那非是無目……而是不見,莫非是古時的十六字天卦?”說著他對我舉起四根干瘦的手指,做了個四的手勢。 我听到這里更覺好奇,怎麼竟和周公推演的天卦址上了關系?正想讓瞎子給我仔細說說其中的來龍去脈,可瞎子忽然縮手回去,神色大變,將鼻子往迎風處嗅了兩嗅,像是捕捉到了空氣中危險的信號,噌的站起身來,叫道︰“大事不好,老夫去也……” 說罷,便以手中竹杖探路,摸索著轉進陶然亭公園的一片松樹林後不見了蹤影。我心想這瞎子怎麼說走就走,正要趕去追他,可抬眼往四處一看,只見公園里氣勢洶洶來了一伙人,全是戴著紅袖箍的居委會大媽,對著我所在的涼亭指指點點,七嘴八舌地說那戴墨鏡的算命騙子就在這,剛剛遠遠地就瞧見了,怎麼到跟前卻沒人影兒了,趕緊分頭追擊,抓著了就得把他扭送派出所,封建迷信那套思想專門腐蝕人的靈魂,都信他這套還怎麼搞四化建設?群雌粥粥ヾ,就要分兵追捕陳瞎子。 我一看這架式,當時就明白了八九分,肯定是陳瞎子算命騙財之事敗露了,不過這老家伙鼻子怎麼這麼靈,真不愧是當作的卸嶺魁首,聞土听風之術確是人所難及,為了掩護他安全轉移,我趕緊裝作熱心腸的目擊者,抬手一指瞎子逃跑的反方向,對那些居委會的人說道︰“我剛看見在這搞封建迷信活動的老騙子往那邊跑了!” 這群戴紅箍的老太太信以為真,便順著我指點的方向徑直去追陳瞎子。我謊報軍情,怕被居委會拿住了問罪,自然是不敢繼續在陶然亭公園逗留,也穿過那片松樹林匆匆離開,四處尋找先逃一步的算命瞎子。可公園內外都沒他的影蹤,我一直找到晚上,把他的住所和日常活動之處找了個遍,他卻始終下落不明。 ヾ群雌粥粥(yùyù),原形容鳥兒相和而鳴,後形容在場的婦女眾多,聲音嘈雜。語出唐·韓愈《琴操·雉難飛》︰“當東而西,當啄而飛,隨啄而啄,群雌粥粥。” 第一卷黃皮子墳(完)